第102章 此情
“这是哪里来的脾气?”一个声音不急不躁地响了起来,门一下子被推了开来,青丝拢起,裙摆及地的晴宛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月亮从厚重的云层里露出一半皎白的光彩来,让她笼罩在淡淡的银灰光晕里。
上官继的脸背对着晴宛,几乎看不见表情,夜晚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晴宛有些奇怪,蹙了蹙眉,问道:“上官继?”
寂静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和晴宛流淌如水般的嗓音。
隐约的,似乎还有蟋蟀的声音,在这帝都,其实很难听见这样的声音,毕竟关着的门后,如今还是热闹的多,热闹的,也就听不见声响了。
忍不住就想起曾经在乡下半吟半唱的一首小诗: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月亮悄悄地被云层遮蔽着光芒。
两边栖息着的鸟儿受到了惊吓,尖叫了一声,煽动着翅膀就扑棱了起来。
晴宛平稳而有规律的呼吸骤然被打破,失控的,似乎不止她的呼吸,还有被男性气息笼罩而无措慌急的心跳。
上官继的呼吸就在晴宛的耳畔,粗而重地,晴宛能感受到那线条略带冷硬的唇意却是外的灼热,从她细腻的耳根一路滑下到她的脖颈,轻咬,微啮,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从未经历人事的身子感到陌生的恐惧和快感。
他为什么突然抱住她?
“上……上官……上官继……唔……”
“宛儿,宛儿……”
抵在唇齿间呢喃细雨的呼唤和情话,熟练的动作安抚了青涩身体的不安和羞怯,手指穿过的,是柔长婉约的发,是细腻轻薄的衣,还是雪白颤栗的肌肤?
屋子里外,零零碎碎地散落着错杂的脚步,一直到床前帐中。
几多情缠,几多温存。
纠缠交换着的呼吸和温度,共享着同一种心跳和欲|望,让人害怕且兴奋,怀中拥抱着的,仿佛就是前生修来的缘分,今生最可信的依靠。
胳膊抬起的最后的挣扎,最后一根绳索的牵扯,都在情郎耳边低声絮语情话的承诺中断裂,不能避免地沉沦其中。
她是欢喜的,她更是害怕的,她未必没存了用身体留住他的意思,不管这有多蠢。
于是她终于为他献上了自己的身子,她的青丝散乱,眼中一片迷蒙的情意,于是她跟所有的,对他痴心的女子一般无二,满心里已然都是这个人。
于是自诩高贵的她,和身为娼妓的晓风,在他眼中已经殊无差别,皆为玩物,皆是娼妓。
摇晃着的床帐摆动,仿佛有风走过,月儿好奇地掀开一角云作的帘子,用清冷皎白的目光打量着这一对奇怪的男女。
他抱着她,她的眼中是痛楚和容纳,他伏在她的肩头,声响情动,抬头,眼中却是一片冷淡漠然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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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卿走出门,就看见原本说是离开的晴心裹着披风,抄着一个暖手,胳膊肘和身体之间夹着灯的柄子,似乎冻得怪可怜的,忍不住就笑了:“怎么就这样冷了?在外头等着做什么?”
晴心把手拿出来,把提灯递给庄子卿:“我家主子说了,公子这样洁癖的人不管多晚,定不会住在这知否阁,只是如今天黑,怕公子有个闪失,所以把灯给公子。”
庄子卿示意自己跟过来的小厮接过那盏普通的灯,就笑道:“你家主子估计是不会操心到这个程度的,后面的话这是你的意思?”
晴心的手放在外头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冷得慌,赶忙重新收进手暖里,披风似乎也不顶事,剁了剁脚,道:“我家主子看重公子,我为主子考虑把灯给公子也是应当的。”
庄子卿看了她半晌,直看得晴心莫名其妙的,才道:“有心了,你且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
晴心就是在等这句话了,忙不迭地行了个礼,就赶紧走了。
天知道在外头待了这许多时候把她冷成什么样了。
庄子卿转头,问自己的小厮道:“你笑些什么?”
小厮把灯拎起来,笑道:“我在笑这姑娘就是有心讨好,这提的灯也未免太寒碜了,就是奴才也许久不曾看见这样的。”
庄子卿只在小厮的手里略看了看那盏灯,就道:“难得她身边有个这样有心的,罢了,倒希望只是我多心了吧。”
小厮道:“主子不必想这样多,奴才看那小公子到的是出身容貌都颇为不凡,再不至于能让身边的人随意算计了,公子若真是担心,多和那小公子接触着还不能看出来吗?”
庄子卿不说话。
小厮就把手里的白狐氅子要给庄子卿披上:“天气冷,主子且御御寒。”
庄子卿看了一眼,道:“从哪里来的这样张扬的东西?”
小厮有些不敢看庄子卿的脸色,尽量自然道:“四爷前些日子得了一批上好的皮子,就给咱们送来了这件,另外有一件红狐和紫貂的。”
先前庄子卿送给洛风华的玉佩,流落在外头就算了,却是报到了三爷那边,小厮猜不透庄子卿是个怎么想的,却知道庄子卿的心情绝对算不上有多愉快,如今四爷的这件狐皮氅子,他算是不知道收下的人该是什么下场。
本来一家子骨肉,这些东西来往赠送也不算什么,以庄家家大业大的程度,这再珍贵的狐皮,也不过算是平常,只是……小厮低着头,庄子卿这样问,已经能说明一些事情了。
庄子卿不喜不怒地从他手里拿过那件狐皮氅子,往身上盖严实了,系上带子,道:“走吧。”
小厮心中一松,连忙答应了,应声道:“是。”
旁人看来都说自家公子好性儿,温雅得很,他跟着庄子卿这些年,说庄子卿脾气好,总让他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可若是不好,庄子卿这样不作践磋磨人的主子,现在可百中无一了,看庄子卿如今的反应,就是本身有些洁癖的特殊地方,脾气不好也不可能坏到哪里去吧?
庄子卿嘴角笑容温淡,仿佛一个最是清雅的公子哥儿,上齿看似轻轻地咬住下唇,松不开的深深痕迹,怒极之后的平静淡然。
如果一个人能够对身上的一点不洁净都不能容忍,衣服不能假手于人穿上第二遍,那又如何忍得了自己身边不干不净的,前世庄子卿只是因为一个敌方将军对他说了调戏之言就怫然不悦,洛风华不射瞎那个人的眼睛,庄子卿就更是不会放过他。
在军中的名声,洛风华比庄子卿难听,因为庄子卿的表面至少是温和良善的,可是跟着庄子卿的人都知道,庄子卿在战场上的手段,是比洛风华还要残忍冷酷的,只是事后众人想起来,会自我安慰道,庄子卿那样也是迫于无奈的,要不是那样,岂不是有更多人会死去?
论颜值的重要性。
庄子卿能忍,狠起来就更能狠。
一被撩拨就炸毛是猫,是狗,能忍着合适的时机发作的,那才是豺狼,庄子卿自认自己是个读书人,从来不干豺狼的事情,只是不介意让那些人认清他们是猫狗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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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有些黑,一阵风过来,晴心冷冷地打了个哆嗦,赶紧裹紧了自己,匆匆地去找洛风华。
猛然间,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黑灯瞎火地,晴心被惊得全身一抖,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去,就看见一张放大了的脸,笑嘻嘻的,竟然是很久不见的宁叶。
宁叶对着她笑道:“怎么就跟撞见了鬼似的。”
晴心刚想开口,就觉得风从她的口中灌了进去,她原本就怕冷,当下就不说话了,想找个避风的地方。
宁叶拉着她,推开了旁边的一间屋子,带着她就进去了。
曾经的那些记忆猛然间就涌上了心头,晴心的脸色发白,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宁叶夜晚也是能视物的,颇有些奇怪地道:“怎么就被吓成这样了?”
晴心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平静些:“大晚上的你就这样跳出来,能不吓人吗?外头还这样冷。”
“好姐姐,我的错。”宁叶的声音忽然就在她耳边,晴心一惊之下看过去,就看见近在咫尺地宁叶的脸。
宁叶举起手里的油灯,一张脸在灯光下朦朦胧胧地,十五六岁的少年,眼神干净得很:“这样是不是就没那么怕了?”
晴心心中一定,道:“你是从何处找来的?”
宁叶坦然道:“就是这屋子里的啊,我方才进来就看见了,用火折子点亮了而已。”
晴心这才注意到宁叶手上的那盏油灯实则是一个装饰性很强的灯,铜制的仙鹤长长的嘴衔着灯,灯上雕刻了芝兰,灯光明亮而稳定,果然是这屋子里的摆设。
晴心放下心来,正色道:“孤男寡女,好端端的拉我进来做什么,有话赶紧说。”
宁叶摊手道:“你不是冷的吗,所以我拉你进来啊,至于事情嘛,”宁叶有些纠结:“就是我家主子。”
晴心想起那个紫瞳若妖的男子,下意识地对比了一下今天晚上看见的庄子卿,毕竟两个同样美貌的人,免不了想让人比较那么一二,她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洛风华真正的性别,也不是要给洛风华选夫婿什么的,只是觉得两个人对比起来,还是庄子卿那样更好些。
好在哪里?她也说不出来,只是庄子卿身上,似乎有些东西和洛风华身上更加相似,而洛风华的态度对着庄子卿似乎更加亲近而放松。
晴心觉得,能让主子觉得放松,没有那许多负担的,才是更好的。
当下也奇怪道:“你说话也是奇怪,你家主子要找我家公子,好端端找我做什么?我又不能给我家主子做决定。”
“咳咳,”宁叶有些不自在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就算了,也不需要知道,只是我只想你问一点,你家主子今日的心情如何?”
晴心更是狐疑,索性道:“主子的事情哪里是我一个下人可以置喙的?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
宁叶一再被拒绝的有些委屈,忍不住道:“刚见面分明不是这样的性子,怎的越来越油盐不进,铁面无私了?”
可怜他刚刚一路奔波回来,这大晚上竟然被派来干这种差事,要不是自家王上咬死了除了这个,再不会娶其他人做王妃,他如何要这般劳心劳力?
晴心被戳到了从前的痛处,登时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宁叶一见她含怒离去,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拿着油灯就慌忙追了上去:“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晴心顾不得外头寒冷,正色道:“别问了,左右我是不会说半个字的。”
“不是,”宁叶听见她还是拒绝有些失落,毕竟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嘛,但还是把手里的灯递了过去:“夜里天黑,看你一个人走路怕成那样,还是拿着吧,这有灯罩子,里面的油也还好,也不会轻易熄灭了。”
晴心伸出手,铜制的灯不算沉,但是里面还有油,为了避免翻倒,她还要用两只手扶着,毕竟这灯原本就只是为了放着,而不是提在手中设计的。
她拿着这灯,有些哭笑不得:“这样拿了人家的东西,真的没关系吗?”
宁叶不介意地摆摆手:“没关系,我去说一声就好,就算是送了你了。”
洛风华正在屋子里看书呢,看见晴心这好半天才回来,又看见她手上的东西,忍不住笑道:“我说你怎的好半天没回来,原来是做了偷灯的小贼,不过东西倒也算是风雅了,算是一个风雅的小贼。”
晴心放下手中的灯,脸上有些红,道:“可不是有事嘛,原本庄公子要走,奴婢想着庄公子走着夜路怕有个闪失,奴婢走惯了夜路的倒也不怕,就把自己的灯给他了,结果路上又出了事故。”
洛风华闲闲地把手上的书翻过一页,笑道:“怎的对着庄子卿上心了?”
“才不是呢!”晴心拒绝得干脆又利落,继而停顿了一下,才道:“奴婢是看着公子对着庄公子很是关心的样子,至少不能让庄公子没了灯摸黑吧,倒显得咱们失了礼数,伤了和气。”
洛风华放下书,当真是笑了。
晴心这姑娘说不聪明是假的,可有些地方一片好心地对人,赤诚得好像假的了,换一个主子,都要以为她那样的行为是有意地要在庄子卿面前卖乖了。
可是其实她无意勾搭庄子卿,只是因为洛风华,才爱屋及乌,不想让庄子卿有什么地方不合意,也不再想想,庄子卿那样的身份,她能想到的事情,庄子卿身边的人想不到吗?再怎么粗心也不至于连盏灯都不给庄子卿准备,她却巴巴的在风中等了那许多时候。
洛风华看了一眼晴心被冻得通红的手,道:“那你也不必特特地拿着这种笨重的灯回来啊,向这里的下人要一个就好。”
说到这个,晴心就有些忿忿地:“还不是那个宁叶,拉着奴婢说了些有的没的!硬是装好心,非得把这种灯塞给奴婢!”
洛风华手指的一角勾着书,听见“宁叶”两个字,手中一重,无意识地用了内力,把书中间的大半页瞬间就撕了下来,撕书的声音实在有些响亮,晴心疑惑道:“公子?”
洛风华把那页纸夹进书里,抬头道:“既然是别人送的,多少是一片好意,你拿着这盏灯下去吧,再叫人送热水去好好洗漱去,喝点姜汤,免得着凉得了风寒。”
晴心觉得自家公子的表现实在有些反常,但还是没说什么,拿着灯就下去了。
心中想,自己以为自家公子对着庄公子的态度实在是算得上自然又亲近的,就像多年的挚交好友,可是另外一个人,却是能自家公子瞬间反常,这当中,哪一个更重要些,估计公子都分辨不出吧。
晴心这么一想,又觉得有些别扭,这又不是断袖,一般的都是朋友,哪里有这许多差别?顶多就是闹点小矛盾的事情。
搓了搓手,提着灯回了自己房间。
洛风华把碎纸书片取了出来,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朵花来,恨恨地塞了回去,心里却有些微恼:怎么,自己不敢过来,就让宁叶过来?还找了自己的婢女?
真是岂有此理!
窗户那边忽然传来点声响,细细索索的,就像蝴蝶振动翅膀,又像树叶细细地摩挲着嫩嫩的新叶,勾起无尽的春色鲜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