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A+A-

    听她这样一, 凌瑧倒是有些意外, 赶忙问她,“你想起什么了吗?”

    “那倒没有,”她摇头, “我还想不起有用的线索, 但我总觉得这些地方我来过,还有这个味道,”她举起手中点心给他看,“这个味道我从前也吃过。”

    怕他误会, 她特地解释,“我去邵家之后,最远只到过镇上, 从来没有来过临安城。”

    这一点他倒并不怀疑,想了想,安慰她,“既然是这样, 那你先不要着急, 我安排人去查一查,你可曾记得具体是何时到的邵家?”

    “嗯。”她点头, “六年前,是冬天。”

    “好。”他答应下来,重复一遍给她听,“六年前的冬天……我叫人去查,看那时临安是否走失过女孩, 倘若你的家就在临安城,那官府一定会有记录的。”

    她点头道,“谢谢你。”然后又露出笑来,忽然觉得充满了希望,“不定我的家就在这里,不知爹娘还在不在……就算不在了,能有个亲人也不错啊……”

    他见她如此期盼,忽然迫切想找到教授自己医术的师父鹿十七,他不得不承认,阿蓉的失忆症对自己来有些棘手,但或许神医鹿十七有把握。

    因为提到了邵家,她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阿林,便问凌瑧,“对了,你知不知道阿林现在怎么样了,那天分开后就没了他的消息,他头一次离开家,不知道习不习惯。”

    他想了想,,“他在城南的银号,离这里有些距离,你若想去看他,大约需要找个早一点的时间,现在天有些晚了。”

    “不用现在去,”她笑着摇摇头,“不用那么麻烦,我只要知道他平安就行了,既然都是你安排的,我很放心。”

    凌瑧却忽然有了个主意,跟她提议,“每个月的月中,临安各处银号掌柜都会到府里来见我,我可以提前发个信给城南那边,叫他们下次来人的时候带上阿林,到时候你也过来,正好可以跟他见一见面。”

    这个主意不错,凌府在中间,这样她跟阿林谁也不用跑太远,她犹豫了一下,欣然点头,“这样也好,那就谢谢你了!”

    一阵凉风吹过来,夹带着碎的桂花屑,正好落在她肩上,她顾着跟他话,浑然不觉。他笑了笑,顺手拂去帮她拂了去。

    上次的那二百两银子,清了她与阿林的关系,她再也不是什么乡下的“养媳妇”,他心里的那个疙瘩终于解开了,也很乐意叫这姐弟两人相见。

    他其实明白,阿林是一片赤诚之心,倘若当初没有这少年偷偷给她往山上送粮食,她现在不一定会在这里跟自己吃点心了。

    这繁华的临安城总是不缺游人,虽是秋夕夜,街上依然熙熙攘攘,凌少主的长相实在不俗,即便穿了家常的袍子,也依然太过招摇,路边对他侧目的人已经越来越多,阿蓉善解人意,主动,“天晚了,我该回去了,否则还要叫人给我等门,很不好意思。”

    他有些惋惜,却也怕被人认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答应下来,,“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两人便从街上折返,回了玲珑坊。

    路边一辆马车里,穿戴华丽的姐问同车的丫鬟,“瞧清楚了吗,真的是凌少主?”

    丫鬟点头肯定,“这样的人物,整个临安城挑不出第二个,不会有错的。”

    姐点头,“我觉得也是。”忽然想到什么,掩嘴一笑,“改天我亲自问一问李蔓儿,她心心念念的表哥,怎么会跟别人来街上逛?还有,那个姑娘是谁,有有笑举止还那么亲密,看看她怎么……”

    丫鬟也掩嘴笑起来,马车摇摇晃晃的回了周府。

    ~~

    江南天暖,过完了中秋,依然还有花色可寻,例如重阳前,正是菊花盛放的时候,临安城中贵女们通常都会在此时互传帖子,相邀去户外赏花。

    李蔓儿虽才回临安城没几年,在贵女圈里却也十分有名,凌家这一辈没有女子,她算是半个凌家姐了,城中的贵女们都想跟她结交,所以她的交际圈十分迅速的建立起来了。

    这日,轮到李蔓儿做东,她特意挑了城郊的雁落山,那里秋意盎然,正适合赏景,邀上一些贵女们,在山上赏花品茗。

    贵女们三五成群,或赏景或聊天,好生热闹,而周家二姐周甯,便趁着诸位贵女都在时,告诉了她一件新鲜事。

    “蔓儿你猜,前两天秋夕的时候,我在街上瞧见谁了?”

    “谁啊?”李蔓儿漫不经心的问。

    周甯虽长得并不十分出色,琴棋书画上也资质平平,却在八卦这一途极有造诣,见李蔓儿并不知情,她立刻眉飞色舞的开始描绘,“你表哥,凌瑧少主啊!他可奇怪了,那天身边一个下人都没带,穿了一身常服,还亲自跑到知味斋去买点心呢!”

    “我表哥?”李蔓儿精神一振,立刻盯着她问,“你没看错吧?”

    “怎么会认错呢,你不是常常,临安城找不出第二个能比得上你表哥的人吗!”周甯一脸得意,继续道:“不过……他可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姑娘呢。”

    “姑娘?”

    李蔓儿一下警惕起来,问道,“是谁?”

    周甯摇着团扇,“我也不晓得,以前没见过。”她又故意道:“看穿着,顶多算个家碧玉,样嘛貌……我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应该不比你差。”着看看周围纷纷侧目过来的姑娘们,再跟李蔓儿感叹,“原来你表哥喜欢这样的。”

    李蔓儿明显被周甯的话刺激到了,暗着脸,“什么这样那样,别胡!兴许只是他的婢女罢了。”

    虽然嘴上这么,她心里却很明白,凌瑧近身伺候的都是男子,他怎么会带着丫鬟出去游玩?

    还有,秋夕的时候,母亲凌慕兰想邀凌瑧一同过节,他却有要事婉拒了。

    他的要事……是去买点心吗?

    这样一想,心里就愈发暗沉沉的,偏那个多嘴周甯还在,“不太可能是丫鬟吧,哪有丫鬟能跟主子那样笑啊?不过话回来,你表哥那样的人物,身边有个合心的丫鬟也不算什么……”

    她这样一起哄,周围的姑娘都拿玩味的目光来看她,李蔓儿装作看不见,僵硬的把话题换到别的地方,然心里却是疑惑又着急,若不是母亲在另一边跟人闲话,她不定会马上起身去凌府问凌瑧。

    等聚会结束回到自己家中,她终于又冷静了一些,直接问表哥是无用的,倘若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用什么法子也知道不了,所以她只好旁敲侧击,找凌府的下人们下手了。

    凌府最近未进新的婢女,现有的那些,她已经逐一排查过,不可能是周甯的那个人,所以若周甯所为真,那夜表哥身边的,肯定不是凌府里的婢女。

    可是会是谁呢?

    虽然表哥身边的人嘴都很严,但架不住她连日来锲而不舍的听,终于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中秋那夜,她的少主表哥果然并未在凌府过节,且是微服出去,似乎是去了西湖边上的玲珑坊。

    玲珑坊?

    李蔓儿知道这个地方,这是临安顶有名的绣庄,由自己已经过世的舅母开办的,她回来后,也曾去过许多次。

    这就奇怪了,大过节的,玲珑坊不曾开门营业,表哥一个人去做什么?她可不相信,他只是去办公的。

    贴身丫鬟采青帮她想了一会儿,猜测道:“姐,你周二姐所的那个女子,该不会是玲珑坊里的绣娘吧?”

    “绣娘?怎么可能……”李蔓儿不太相信。

    采青挠挠头道,“那奴婢可想不出来了,玲珑坊除了绣娘,就是几个掌柜伙计,表公子来这里能见着谁啊?”

    这么来,难道真的是绣娘?

    起了这个猜测,李蔓儿顿时气不一处来,她一个千金姐,哪里会比不上一个绣娘,表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

    由于表姐的怒火日益强盛,玲珑坊终于在所难免的迎来这位客人。

    家主唯一的外甥女莅临,陈掌柜自然亲自出门迎客,从李蔓儿下马车开始,就低头哈腰陪着笑,只可惜,今日特意盛装扮的表姐不太给面子,不仅绷着脸,而且看上去,心思似乎并不在前厅里展示的那些精美刺绣上。

    李蔓儿假意翻检了一遍绣品,问道:“怎么最近也没些新花样,不是听后面新来了几位巧手绣娘吗?”

    “新来的绣娘?”陈掌柜一头雾水,“咱们店近半年都未曾招过新人了,表姑娘是不是听错了?”

    李蔓儿与采青互看一眼,显然有些惊讶,明明听过的,难道会有错?

    李蔓儿不信,又问道:“未曾招过新人?陈掌柜怕是记性不好吧,不是前两天我表哥还来过……”

    话没完,采青赶紧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袖子断问话。李蔓儿还是太年轻,话的太直白可不好,万一陈掌柜如实去汇报给凌瑧,凌瑧原本就有意瞒着,如此一来,更会避着她们的。

    玲珑坊做的是女人生意,陈掌柜作为这里的老掌柜,最拿手的就是猜女人心思了,李蔓儿未完的话落在耳朵里,他当下就明白了她的来意。

    这是听到了风声,前来找人的吧!

    不过既然她要费尽心思到这里找,显然少主没有告诉她,而少主既然自己都不愿,他就更不能了!陈掌柜笑道:“哦,是在下记性不好,一下竟没想起来……月初的时候,是来了几个烧火的丫头,厨房忙不过来,这是请来帮工的。这几个丫头手拙,平日只管洗菜烧火,都是粗使的,哪里能拿针线做绣活儿呢,咱们这里可是玲珑坊啊!”

    见这主仆俩脸上仍存着疑,他又道:“表姐莫急,才过完中秋,新的样品还没出来,等出来了好的,我派人送到府上便是,哪敢劳累表姐亲自跑一趟?对了,上回姑奶奶着我们绣的披风,昨日刚好完工了,在下这就派去取人,待会跟着姑娘一道,给姑奶奶送过去。”

    这一通话完,陈掌柜面不改色心不跳,主仆俩皆是一愣,李蔓儿问道:“真的?月初来的,只是烧火丫头?”

    “我怎么敢骗表姐?”陈掌柜呵呵笑,“这人就在后头厨房里,你若想见,我派人去叫就是了,只是都灰头土脸,不敢脏了您的眼罢了。”完拿着请示的眼神看她,一副立刻就能从厨房里叫出人来的样子。

    他都这样了,李蔓儿便是再不懂事,还真能叫几个烧火丫头到跟前来么,只好勉强笑了笑,一时没了什么好。主仆俩又在前厅逛了一会儿,挑了几块新出的料子走了。

    只是回去的马车上,还是难免狐疑,李蔓儿想了想,半是自我安慰道:“好个周甯,居然编排到表哥头上了!”

    采青犹疑道:“可是姐,周二姐好端端的,干嘛要编排表公子呢……”

    李蔓儿想了想,又,“不定真是他府上的丫鬟罢了……”

    采青于是便没再多嘴。

    看这情形她们也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姐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

    重阳紧接着中秋,一天凉过一天,眼看着日子就到了九月中。

    上回跟凌瑧好了,月中要去凌府见阿林,阿蓉一直记着这个日子,中秋那夜后,还趁着练习刺绣的功夫顺手给阿林绣了几样物件,算当做见面的礼物。

    晚彤看见了,不忘提醒她,“姐姐记得给少主绣腰带啊,难得去一趟凌府,空着手多不好啊!”

    她无奈笑笑,应了一声好。这丫头,人不大,心眼不少。不过有她陪着话,日子好过多了。

    凌瑧前几天派人来给她递消息,已经替她仔细查过了六年前的事,那个冬天临安城中并没有十岁左右的女孩走失,所以她大概并不是临安人。

    也就是,寻亲的希望,又落空了。

    当然很失望,那几天她难过的想哭,觉得自己就像大海里的孤舟,无依无靠。晚彤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也跟着沉默了几天。不过好在她吃过的苦不少,缓了一阵,便又自己想通了,虽然不是临安人,但她也有可能来过临安,用排除法也不错,她可以一处一处的找,一处一处的排除,总之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找到自己的家。

    更何况还有他,他总能帮她解决难题,他出现后,自己倒霉的人生也终于一步步好转了起来。

    想到他,阿蓉就不自觉的弯起唇角,要送给他的礼物快要完工了,她心翼翼的仔细绣着,生怕会留下什么瑕疵。之前晚彤曾建议她绣个香囊,可香囊是什么意思,她虽然年轻,也略略知道些,便断然拒绝了。

    她记得他过的那句话,“救命之恩,倾身相报”,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报答,人家是知恩图报的正人君子,她怎么能抱有非分之想呢?

    不让自己抱有希望,将来就不会失望。

    ~~

    九月十六这日,凌瑧特意从凌府派了马车来接她,晚彤身为凌家的丫鬟,从前都一直在别处,现在才终于能去家主住的地方开眼界,一早就很兴奋,自己早早穿戴整齐,还特意帮阿蓉挑好了衣裳。

    在玲珑坊里住了一阵,整日面对着精美的衣料和绣品,两个人的品味都提升不少,阿蓉换好衣裳,晚彤在旁惊呼,“姐姐真美,比起那些姐夫人们一点都不差,我觉得您一定是临安最美的姑娘!”

    阿蓉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偷偷看看镜中,确实比从前好看了很多,她的心思虽并不在装扮上,但去到去到那样的府邸,她当然得好好准备准备。

    马车到了后门,陈掌柜的徒弟容德亲自过来通知她,阿蓉带上给阿林和凌瑧的礼物,跟晚彤一起出了门。

    马车穿过半个临安城,终于停下,两人下了车,跟着来引路的丫鬟进到府中,两人一路走,一路忍不住悄悄量,这就是江南闻名的第一世家,这就是凌家家主住的地方。并没有耀眼的金碧辉煌,而是沉静在骨子里的从容大气。府中陈式布局,皆见奢华,精致到每个角落,都是匠人用心造的。

    两人被震撼的几乎不敢话,跟着人曲曲绕绕的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后院的一间花厅,引路的丫鬟道:“请姑娘在此稍候,您等的人一会儿就到。”

    语罢还为她上了茶,低着头退到外面去等,自始至终,十分有规矩的样子。

    晚彤悄悄扯阿蓉的袖子,“姐姐,这里好大好美啊!”

    阿蓉点了点头,也悄悄回话,“是啊,走了好几个花园和连廊,我都迷路了。”

    晚彤附和,“是啊是啊,还好我不在这里当差呢!”

    阿蓉有些奇怪,“昨天你不是还十分向往这里吗,这里是家主住的地方,到这来最有前途,现在怎么又反悔了?”

    晚彤悄悄指指外面,声跟她,“现在我才知道,家主住的地方规矩也最严,你瞧她们,话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多辛苦啊,还是跟着姐姐好!”

    “真是个人儿精!”阿蓉忍不住抿嘴笑,声道,“就你最会话了”。

    晚彤也笑笑,量了一圈厅中陈设,还想再跟她几句话,阿林就过来了。

    丫鬟把人领过来,阿蓉看见他,惊喜唤道:“阿林。”

    阿林也很是惊喜,高兴的叫姐姐,发觉声音有点大,赶紧又闭上嘴笑笑。

    离家一个多月,阿林也变了不少,换上了银号统一的衣裳,又跟着掌柜伙计们长了许多见识,从前那个憨憨愣愣的乡下子,正在变成聪明能干的伙计。

    这一笑还是叫人觉得亲切,阿蓉高兴迎上去,好好量他一番,感叹道:“模样都变了。”

    阿林看看她,也一样的话,“姐你也变了好多……变得更好看了。”

    晚彤在旁偷偷笑,阿林察觉了,脸又红了。

    阿蓉笑着给他介绍,“这是晚彤,这些天都是她陪着我的。”

    阿林冲晚彤点点头,赶紧来问她,“姐你过得好吗?”

    她很好,又问他,“那你呢,银号里待着如何,都习惯吗?”

    阿林,“银号跟书坊里教的学问不一样,要学许多新的东西,但都是很有用处的。虽然很忙,但是很开心。”

    “这样就好了!”阿蓉很欣慰,看来阿林的选择是对的,她将准备好的绣品送给他,又问,“给你家去过信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秋夕前去过一封,我娘还托人给我送了些吃的,还有给你的,只是我当时不知道你在哪,所以没法给你送,也怕你还生她的气……。”

    阿蓉扁扁嘴,叹息道,“生不生气反正都过去了,算了。”

    她再怎么痛恨,那夫妻俩也曾在天寒地冻的时候救了她,收养了她……

    她,“你好好用功,别辜负这样的好机会。”

    “嗯!”阿林使劲点头。

    阿林是跟掌柜出来的,因此不能久留,掌柜那边办完正事,就要回城南的铺子去了,姐弟俩只好不舍的告别。阿蓉叮嘱他,“现在天冷了,你自己想着多穿衣裳,过冬的厚衣准备好了吗?”

    阿林点头,“前些天我娘一并给我送来了,姐你放心。”

    阿蓉好,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不太好,恐怕要下雨,你快回去吧,心路上淋着,下回有机会,我们再见。”

    阿林嗯了一声,伸手跟她挥别。

    阿林走了,阿蓉目送着人走出视线,晚彤提醒她,“好了,姐姐,现在该做正事了。”

    “正事?”她一愣。

    “是啊!”丫头指指手中的包袱,“您不是给少主准备了礼物吗?该亲自送给人家啊!”

    她却显得有些犹豫,“不知道他有没有空?天好像要下雨,我们也得早点回去才好。”

    今天可不止一处银号的掌柜过来,他肯定忙着呢。

    晚彤可不在意,这么远跑来,不就是想让姐姐和少主见上一面吗,下雨怎么了,下雨才好,雨天留客啊!她道,“不问问怎么知道,我们这么远的过来呢!”完自己去问一个丫鬟,“我们姑娘给少主带了些东西,想亲自送给他,不知少主有没有空,这位姐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通传一声?”

    丫鬟今早就得了上面的知会,知道这位姑娘跟少主关系匪浅,并不敢怠慢,便点头道,请姑娘稍等,我去前院禀报。”

    阿蓉亲自道了声谢,见那丫鬟离开了花厅。

    不一会儿,人就来到了凌瑧所在的前院,此时诸位大掌柜齐聚,都在向凌瑧汇报本月内银号的要务,凌瑧正应接不暇,丫鬟不敢直接迈进少主的书房,便在门外候着,时不时往书房里瞧上几眼,看看少主可有空闲。

    凌文恰巧来到,见这丫鬟这副样子,便问,“有什么急事吗?”

    凌文是府中外务管家,能在少主面前上话,丫鬟便直接禀报给了他,“文叔,玲珑坊来的那位姑娘,给少主带了礼物,想亲自面见少主,差奴婢前来请示。”

    玲珑坊来的姑娘?

    凌文一顿,大约猜到了是谁,便点头道:“知道了,我去问一问,你先等着。”

    “是。”丫鬟乖乖等在一旁,凌文敲了敲少主的门,得了允许,迈了进去。

    凌文是父亲的亲信,父亲归隐后但有消息往来,也都是通过凌文来传递,因此凌瑧对他极其信任,从前才接管大权之时,都是凌文在旁辅佐,也因此,他可以出入凌瑧的书房,有时也会参与大事的定夺,但近两年,他多数时候只充当旁听者,因为少主已经做得很好了。

    进去等了不多时,凌瑧终于暂时得了些空闲,房中没有外人,凌文道:“少主,听有位玲珑坊来的姑娘,有礼物想亲自送给您,不知您可有时间?”

    “阿蓉?”凌瑧一顿,扶额道:“忙的差点忘了……”想了想,他道:“还有两个人要见,这样吧,叫她再等我一会儿,等我忙完,马上过去。”

    凌文微笑着道了声是,出去叫候着的丫鬟传话去了。凌瑧则连口茶也顾不上喝,急着招下面的人进来,他得赶紧把手头上的事情解决,好多留出些时间来见阿蓉。

    她给自己带了礼物?真是难得。凌少主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她为他准备了什么样的礼物了。

    再那丫鬟得了令,也赶紧回去给阿蓉传话,可谁知才走到半路,便遇见一位不速之客。

    李蔓儿正带着丫鬟采青往书房这里来。见这丫鬟是从前院方向过来的,便拦住问道:“你是不是从书房来的?我表哥忙完了吗?”

    丫鬟只好道:“少主好像还没有忙完。”

    采青捧着汤盅,劝道:“姐,咱们再回去等等吧,表公子这样忙,定是没什么时间喝汤的,不如等晚饭的时候再过来……”

    李蔓儿显然不愿意,,“都等了大半天了,他连午饭都在书房用的,再等下去,这汤又得重新熬……”

    经历过上次周甯的事,她往凌府跑的愈加勤快了,她觉得既然表哥这样忙,她更应该关心他,没准能趁虚而入呢……

    但来了几次,始终没能随她的心愿,凌瑧总是在忙,要么根本见不到他,要么见一面,也只是匆匆几句话……

    眼看今天又要白等了,李蔓儿很是失望,正想再回芝兰院,瞥见丫鬟有些着急,便问道:“你要做什么去?表哥吩咐你什么事了吗?”

    丫鬟也晓得李蔓儿的脾气,知道她不好糊弄,便实话实道:“玲珑坊来了一位姑娘,有事要见少主,奴婢回了少主,正要回去传话。”

    “玲珑坊?”

    李蔓儿顿时瞪大了眼睛,问道,“是从玲珑坊里来的?快,是什么人?”

    ~~

    李蔓儿有些激动,问话的声音陡然变大,丫鬟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回她了,支支吾吾地,“是,是个年轻的姑娘,看起来,跟表姐差不多年纪……”

    玲珑坊里的绣娘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要练成精湛的绣技,根本不可能太年轻,李蔓儿联想到周甯的话,心中顿时狐疑的厉害,难道周甯的都是真的,中秋那夜,凌瑧果真跟一个女子一同出游了么?

    这简直不得了,李蔓儿一下抓住丫鬟道:“她在哪儿?”

    丫鬟抖抖索索的指着后院,,“在如意轩,花,花厅里。”

    李蔓儿蹙起眉来,看了眼采青,“走,过去看看。”

    采青赶紧道是,紧跟着姑娘,一同往如意轩去了。

    如意轩里,因为等了好一会儿,待客的婢女怕阿蓉无聊,便,“不如奴婢先带姑娘四处走走,这里景色也不错的。”

    晚彤眼睛一亮,征求的看着阿蓉,阿蓉也想转转,只是知礼的问道,“会不会扰到别人?”

    这婢女稍年长一些,做事很有分寸,大方一笑道:“少主在前院,姑娘只在如意轩里走走,不会有影响的。”

    “那……好吧。”她看看晚彤,欣然在院子里逛了起来。

    院子里放着不少奇石盆景,这时节,亦有许多盛放的秋菊,确实很值得一看。年轻的女孩子家,对造型古怪的石头不太感兴趣,便专注的去赏菊。

    这里有许许多多姿态各异的花,阿蓉几乎都是头一次见,晚彤从前在田庄里待了许久,田庄有专门的的花圃,是为家主养花的,所以丫头还算有些见识,逐一指着给她介绍。

    “姐姐你瞧,这一盆叫做胭脂点雪,是不是很像姑娘脸上匀的胭脂?”

    阿蓉瞧了瞧,点头道:“嗯,白中有点点胭脂色,很漂亮。”

    晚彤不以为然:“这可不算最漂亮的,您瞧那一盆,那是紫龙卧雪,颜色是不是很稀罕?”

    阿蓉很惊艳,“的确是,这样的颜色,花中少见呢!”

    晚彤道:“是很少见的,所以才很名贵。”视线转过一旁,又叫阿蓉看,“姐姐,那朵雪白雪白的花球,叫做瑶台玉凤。”

    阿蓉把视线转过去,赞叹了几句,看了看,忽然又笑道:“你,赛雪跟这朵花,谁更白一些?”

    赛雪去了玲珑坊后,跟晚彤混得不错,晚彤也捂嘴笑道:“好像还是我们的赛雪更好看一些……”

    两人俱都开心的笑,愉悦的声音飘散,却惹来了不得了的怒火。

    李蔓儿火急火燎的赶了一路,已在脑中描绘出许多张“情敌”的脸,来到门口,果不其然就听到了女子的笑声,她沿声音寻去,果然看见了两个姑娘。

    一个个子矮些,一身丫鬟扮,明显不会是周甯所的那个人,而另一个……

    李蔓儿看了看阿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姑娘瞧着果真是跟自己一般年纪,但个子却要高一些,单单侧脸,就已经很好看了。

    李蔓儿悄悄走过去,想看清正脸,却被如意轩的婢女瞧见了,惊呼道:“表姐?您怎么过来了?”

    这句话一出,把阿蓉和晚彤也惊得回过了头来,李蔓儿便终于清清楚楚看见了她的样子,攥着帕子的手骤然一紧。

    她果然很不一般,不似常见的江南女子温柔婉约的样子,她鼻梁高挺,樱唇巧,一双灵巧的杏眼,极其别致的样貌,不得不承认,她不是简单的好看,那种长相,是一眼就能让人记在心里,过目不忘的。

    从京城回到临安,自以为见过世面的李蔓儿原本对周围的姑娘们都很不屑一顾,却没想到,原来这里也能有这样的人物。

    心高气傲的表姐忽然生出一种危机感,她隐约觉得,这个女孩一定能把表哥抢走……

    好在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官家姐,李蔓儿强迫自己定下来,又看了看阿蓉的扮,断定她不是哪家的千金姐,心里也终于相信,周甯的话,应该都是真的了。

    两个姑娘这样相见,彼此都不认识,都怔愣一下,婢女们先给李蔓儿行礼,再给阿蓉介绍,“这位是我们表姐。”

    人家沾亲,算是主家了,虽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但阿蓉还是先见了个礼,道:“见过表姐。”

    晚彤也跟着福了一礼,心中有点奇怪,今天这位表姐是跟谁生气了么,瞧着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采青已经追了过来,看情形,也确定了阿蓉的身份,便替主子开口道:“这位姑娘是?”

    那位年长些的婢女回话,“阿蓉姑娘是少主的客人。”

    客人?

    先前好不容易捋平的疙瘩又拧了起来,李蔓儿寒着脸问,“客人?我怎么不知道,表哥还有这样的客人?是从哪里来的?”

    阿蓉一愣,这表姐的语气怎么这样奇怪,什么叫“这样的客人”?

    晚彤也觉得不大对劲,便替阿蓉,“阿蓉姐姐是从玲珑坊来的,今日是接到少主的邀请,来这里的……”

    话还没完,被李蔓儿堵了一句,“你又是谁?”

    晚彤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嗫喏道:“奴婢,奴婢奉少主之命,伺候阿蓉姐姐。”

    这下果真能确定了,这女子果然是玲珑坊的那个,来历不明,居然还有丫鬟伺候,表哥想的还真是周到啊!

    李蔓儿恨得牙痒痒,故意从鼻尖哼出一丝十分不善的笑来,“哦?居然还有丫鬟伺候?”她眼睛刀子似的在阿蓉身上剜,故意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姐?怎么会住在玲珑坊?哪里不是绣庄吗,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位姐了?”

    被这位凌府表姐不善的目光剜疼了,阿蓉心一紧,道:“我没有家,不是什么千金姐,只是暂住在玲珑坊罢了。”

    李蔓儿哦了一声,故意跟采青道:“真奇怪,玲珑坊不是舅母的心血吗?舅父还曾经发话,叫人好生看着,表哥这是怎么了,转眼把舅父的话给忘了么,怎么什么人都往那里领呢?”

    这下不管阿蓉心里怎么想,四周的婢女们都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不妥,这话实在太失礼,怎么会从表姐口中出来?

    采青当然明白主子的想法,这是源自嫉妒的怒气,她当然得帮着主子把怒气发出来,于是也附和道:“奴婢也觉得奇怪,姐回头不如跟夫人,叫夫人提醒下表公子吧。”

    完轻蔑的看向阿蓉,瞧,人家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亲人,你算什么东西!

    这话虽然没有出声来,阿蓉也清楚的感受到了,来临安后的日子一直很顺遂,周围的人待她都是客气有加,现在冷不防收到这样的敌意,她有些不知所措。

    实在不知所措,她们的应该都是事实的,玲珑坊的确是凌瑧母亲创办的,而她自己的确算是来历不明的人……

    她一时不知该什么好,晚彤也愣了,缓了一阵,才道:“表姐误……误会了,阿蓉姐姐跟少主是好朋友,不是……”

    “朋友?”话没完,又被李蔓儿冷笑一声断,“真是奇怪,表哥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一个未婚的女子,竟也能跟外男做朋友的吗?世风日下啊!”

    再度看了看那惊艳的面容,她狠心道:“不管你是哪儿冒出来的,都应该有些分寸,我表哥是什么样的人,每天那样忙,你也总该安分一些,玲珑坊住着便住着吧,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你以什么身份登堂入室?”

    “表姐!”

    先前那位叫阿蓉赏景的婢女终于忍不住了,止住她的话,“表姐真的误会了,今天是少主邀请阿蓉姑娘过来的,昨日便知会了奴婢们,今早还特地又叮嘱过,叫奴婢们一定好好招待。”

    这话叫李蔓儿暂时一停,不过本就抱着要叫阿蓉知难而退的心,她岂会轻易收手?便想了想,又道:“差点忘了,表哥正在办正事,叫我来一声,他今天没空见你,叫你先回去吧。”

    只见那个负责传话的丫鬟一愣,少主什么时候这样的,明明是叫这姑娘再等他一会儿的……丫鬟急忙要解释,然还没来得及张嘴,却见阿蓉道:“那……我先走了,不扰了。”罢就扭头离去。

    走了几步,她又回来,随便找了位婢女,将给凌瑧准备的礼物递过去,道:“麻烦你们转交给他,替我声谢谢……”便不再多,终于头也不回的离开。

    众人都是一惊,那传话的丫鬟急了,在身后喊她,“不是的,姑娘请留步,姑娘请留步呀!少主,叫您再等他一会儿,他忙完马上就过来见您……”

    晚彤一听,也急的叫她,“姐姐,你听见了没,你等等啊!”

    可阿蓉却谁也不理,急匆匆的离开了凌府。

    ~~

    而对后院之事浑然不觉的凌少主,终于忙完了今天的要事,心里惦记着那个还在等他的姑娘,顾不得歇息,抬脚就往外走,文叔明白他如此着急是为什么,也不话,淡笑着陪着他一起离开。

    然才一出门,却瞧见几个丫鬟齐齐立在门外,俱都哭丧着脸,凌臻一愣,倒是文叔先问道:“一个个的这是怎么了?”

    那个先前来报信的丫鬟道:“少主,阿蓉姑娘刚才急着走了,我们谁也叫不回来。”

    “什么?”他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没替我传话吗?”

    那年长些的丫鬟道:“回少主,刚才阿蓉姑娘等您的时候,表姐忽然去了如意轩,不知为什么,对阿蓉姑娘的话不太好听……还您叫她传话,您今日没法见姑娘了,阿蓉姑娘这才走了,奴婢们谁也拦不住。”

    语罢将手中的包袱奉上,道:“这是姑娘留下的,叫奴婢们转交给您,还谢谢您。”

    凌瑧接过那包袱来开,见是条新绣好的腰带,上头的花样不及他平素衣裳上的那样精美,但一针一线,却甚是工整,能看得出来,她是十分用心……

    他敛起长眉,急问道,“她往哪里走了?”

    丫鬟们赶紧给他指方向,他不再多言,立刻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