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韦之贤把话到此, 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但是想从他这把人带走,门都没有。
凌瑧点头道:“王妃的心意,在下先替萱萱谢过, 韦大人刚才也看见了, 萱萱已经忘了从前的事,现存的记忆也都是在江南的生活,王府规矩大忽然叫她回去,我怕她会不适。再, 这几年间她一直生活在江南,对此处的环境气候已经颇为适应,此时江北正值严寒, 冷不防的回去,恐怕引起身体上的不服。”
他敛起俊眉来,一副忧虑的样子道:“前些天才入冬,她就染上了风寒, 这几天将将好转, 倘若经历路途颠簸,恐怕病情又要加重。我们喜事在即, 我并不愿见她染病。”
韦之贤呵呵笑道:“凌少主这就多虑了,江北虽冷,萱萱姐去的可是王府,怎么会冻着她呢?再,王妃的思亲之情, 您总也得体谅啊!”
凌瑧嗯了一声,笑道,“这一点我非常理解,所以我跟萱萱已经好了,待我们喜事办完,我会陪她一起去江北亲自拜见姑母。王妃既然如此思念她,必然也会体谅她的身体的,再怎么,失忆症也是顽疾,不好这么折腾病人的。”
听他这样,韦之贤顿时脸色难看,他装作看不见,很是诚恳的邀请道:“大人千里迢迢来到江南,实在辛苦,我已命人备下薄酒,还请大人赏个脸,让我为您接风洗尘吧,哦对了,还有刚才那位杨大人,也叫他久等了,请他一起移步至宴厅,如何?”
韦之贤并不想喝他的酒,便婉拒了,又找了几个借口,想要把齐萱带走,谁知他顽固的像块石头,威逼利诱也不管用,试了又试,韦长史只好暂时作罢。现下这种情况,怕是只能先告辞,回去再慢慢想办法了,他跟凌瑧道了别,神色凝重的从凌府中出来,一旁正等着他的杨毅瞧见了,赶忙过来问道:“如何?”
韦之贤轻摇头,“事情有变,先回驿馆吧。”
此番人虽见上了,但齐萱的身份,还有她失忆的事,这都存着很大的疑点,他得先上报主子,才能做下一步算。
杨毅皱眉望了望凌家辉煌的府邸,不再多言,一行人便离开凌府,往下榻的驿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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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送走了这不速之客,凌瑧知道阿蓉还在等着他,如今事情到了不得不的地步了,他唯有尽快告知她了。
他到时,阿蓉正凝眉坐在秋千上发呆,他瞧见那单薄的背影,不由得一顿,缓声:“天凉了,不要再坐这个了。”
她听见声音回头,看见是他,一下就从秋千上蹦下来,问道:“你回来了?我姑母家的人呢?走了吗?”
他点点头,微敛着俊眉,,“萱萱,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
阿蓉便跟他进了屋,才一坐好就迫不及待的问,“什么事?”
“关于你的身世,其实我还有些没……”
听见这个话,阿蓉忽然心内一紧,隐隐有预感,大约又要听到什么不太好的消息了,果不其然,他在停顿后续道:“当年迫害你家的主谋,其实就是你的姑丈安顺王,今日上门的这个人,也是别有目的,并非只是单纯来看望你,所以你不要对你的姑母报什么希望。”
她一下呆住,不敢相信的连连问道,“什么?我的仇人……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姑丈……为什么要害我们?”
“因为你们的家产。”凌瑧回答道:“他一直妄图染指江山,但若想起兵,则必须要有雄厚财力支撑,他只空顶了个封号,并未有什么封地,所以也并没有多少财力。当年他本想拉拢你爹,可你爹忠于朝廷,并未同意,才会导致他索性杀人灭口。而只要你们一家消失,你的姑母就是齐家唯一的人,齐家的家业必定非她莫属,也就等于全成了安顺王的财产。”
他望着她因为惊恐睁大的双眼,沉声,“这就是他为什么要伤害你们,明白了吗?”
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阿蓉一下并不能理解,缓了好一阵儿,才颤抖着,“我姑丈,那个什么王,谋财害命?”
凌瑧点头,“是。”
阿蓉拧眉想了一会儿,又问,“那,我姑母,她知道吗?”
凌瑧如实道:“这个还不清楚,但她是安顺王的枕边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未必会不知情。”
“可我爹是她的哥哥啊!”阿蓉急切道:“如果她知道,怎么会不拦着?”
凌瑧补充道:“她是你祖父母的养女,并非是你的亲姑母。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对她存着些戒备心,千万不要毫不保留的相信她,懂吗?”
阿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甚至没有在听他现在所的话,她还沉浸在他先前的话里,等思绪暂时理清楚,急着又问,“那……他做了坏事,为什么还没受到惩罚?他明明杀了人呀,为什么没有人抓他?”
凌瑧安抚住她开始颤抖的肩,缓声,“那是因为,他所做的事,还没有被公之于众,你们家出事的真正原因,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没人知道?”她怔了一下,忽然问他,“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凌瑧一愣,暗叹她此时的聪明。然而虽然知道她难过,但他咬咬牙,硬是撒了个谎,“我父亲与你父亲是至交,你们一家出事后,他心痛异常,私下派人调查的。”
她这才不再话,一种深深的悲痛与无奈,从心底蔓延出来,原以为这世上还有亲人,方才见到那个人,她心中原是很温暖的,怎么到头来,真相竟这样残酷!
她记得当时听他的亲人想要杀他,她气愤不已,可这事其实早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她的爹娘,原来是这样枉死的……
她真的又沉默起来,凌瑧很是担心,尝试着唤她,“萱萱?”
她没有应他,只是喃喃的自言自语,“到底怎么做才能报仇……”
他一怔,低下头去仔细瞧她,只见她面无表情,然那樱唇已被咬的没有血色,他赶紧安抚道,“仇一定能报的,我还有我的父亲,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迟早为你们报仇,你放心。”
她迟迟的点点头,许久,无力的靠近他的怀里。
可事情还没有完,等她平复过一阵,他又继续道:“今天来的人,便是他们得知你还在世后特意派来探消息的,不过你失了忆,也够他们蹊跷一阵了。”
她茫然的问,“那他们知道了我还活着,会如何?会……又想杀我吗?”
他叹道:“或许还有这个想法,但放心,我定然不会叫他们得逞。他们原想把你带回江北,我今天拒绝了。”
她吓了一跳,满是后怕,摇头坚定的,“我不想离开你。”
他的眸中满含暖意,安慰,“我也不会叫你离开我,放心,我已经想好,就算一定要去一趟,就等到我们成婚以后,我陪你一起回去。”
她才听了这个消息,一时并不知该怎么办,他这样,她便点头,重又靠近他怀里。他的心跳蓬勃有力,听来叫人安心,可不知为什么,却总有隐隐的预感,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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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府很快迎来了老夫人的忌日。
因是自己生身母亲的祭礼,而兄长又不在家,凌慕兰一早就回了娘家,算亲自主持祭礼。
她是个爱操心的人,担心凌府现在没有主母主持,这些事会出些乱子,便亲自回娘家督查,阖府下人们都知道她这个习惯,便也事事向她来禀报。其实每年都会做的事,怎么会有岔子呢?凌家姑奶奶在府中溜了一圈后,发现一切有序,便安心歇息去了。
而因是外祖母的祭礼,李蔓儿也不得不跟着回来。
临近中午,祭礼便要开始举行,凌慕兰提前去了家中祠堂,李蔓儿则是等到下人来叫,才慢慢从芝兰院里出来。从前每每来到外祖家,她的心情别提有多高兴,但现在,她恨不得永远别再来,只因不愿看见那两人卿卿我我的模样。
去祠堂的路难免要经过琳琅阁,李蔓儿已经知道这是阿蓉的住所,内心里连路过都不想,然而当越走越近,却又鬼使神差的忍不住朝里面瞧,而只一眼,就看见了琳琅阁院中那座红彤彤的秋千架。
她的脚步忽然一顿。
那是凌府里唯一的秋千,从前安置在潜春堂的花园里,她每次回来,想玩的时候还得专门从芝兰院去到潜春堂,需要绕过半个凌府,后来她嫌麻烦,便渐渐不玩了,可也都来没有人因为她喜欢玩就帮她挪到自己同母亲的芝兰院去。
可现在,这座秋千架居然静静的摆在那个女人的院子里。
那是她从前最爱的玩具,如今,却也变成齐萱的专属了吗?
只因这一眼,心中尚未消散的酸涩重又凝聚起来,李蔓儿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什么都是齐萱的,表哥是她的,等再过不久她过了门,连这座府邸也要她来当家了,那自己呢,可还能回来吗?
采青见姐住了脚,忍不住抬头来看,顺着姐的眼光,正瞧见琳琅阁内的情景,她便一下明白了,想了想,心劝道:“姐,时候到了,咱们快些去吧,夫人和表少爷他们还在等着呢……”
李蔓儿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朝前走了。
阿蓉还未过门,照规矩,还不便参加凌府的祭礼,她便先在自己的房中等着。祠堂的礼成后,一家人要吃饭的时候,凌慕兰就派了人来请她,因这是今日一早便好的,而且长辈的邀请,她不好拒绝,便换了衣裳,去了宴厅。
那边的三人已经先到了,凌慕兰一见到她,比凌瑧还要主动,亲切唤道:“来,萱萱,几天没见了,到姨母这里来,叫我好好看看你。”
阿蓉点头好,乖乖来到凌慕兰跟前。相比自己的姑姑,这位夫人算是单纯无害,值得叫人放心的。
凌瑧也乐见她能这么快融入自己的家庭,客气叫大家都入座,凌慕兰抚着阿蓉的手,道:“今天委屈你等我们了,等明年,你便要跟我们一同参加的。”
阿蓉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这是趣她即将成为新媳妇,羞涩的笑了一下,客气道:“叫姑母取笑了。”
凌慕兰原本只是想跟她话,然姑娘家面子薄,脸一下就红了,做长辈的便也不再提这茬了,换了个话题,又张罗着叫厅中随侍的下人为她布菜。
今日是祭礼,所以家宴全是素食,凌府有着江南首屈一指的厨子,即便是素宴,味道也很是不错,阿蓉一边品尝,一边听凌慕兰给她讲这座大宅的往事,一顿饭吃下来,除过身旁李蔓儿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还算蛮舒服的。
然用完饭,凌慕兰却忽然跟李蔓儿,“蔓儿,萱萱先前在玲珑坊里住过,悉心研习苏绣,很是用功,你的女红不好,正好可以跟萱萱多讨教一下。”
李蔓儿原本一直低着头默不做声,冷不防的耳听见娘亲这样一,满脸的疑惑,摇头道:“差就差吧,我近来不想练习什么苏绣……”
凌慕兰瞪了她一眼,想了想,又道:“那……听园子里景色不错,你跟萱萱姐妹俩去走走如何?重逢了也一直没什么机会话,趁机好好聊聊。”
李蔓儿眉头皱的就更深了,娘明知道自己不喜欢齐萱,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变着法子想叫两人往一块凑呢?
李蔓儿虽没话,然一旁的阿蓉却是隐约猜出了凌慕兰的意思,这位姑母,多半是有什么话要对凌瑧吧,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把她跟李蔓儿支开啊?
阿蓉便不再什么,主动道了声好,先起身往外去了,李蔓儿还是不想动,凌慕兰索性往外撵她,“我有话要跟你表哥,你先出去待一会儿吧!”望了望门外阿蓉的背影,又叹道:“你什么时候能有萱萱一半懂事,我就放心了……”
李蔓儿如今最听不得这种话,陡然又受了刺激,忽然蹭的一声站了起来,皱眉跟她娘告了个别,也去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