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华国天监会一级公务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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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蜀,锦城市区。

    一环内国家级景区兼重点文保单位,藤萝寺。

    藤萝寺自隋代兴建,重建于宋,牌坊做得十分精巧。

    过路行人却对这个优美的拍照点视若无睹,原因是他们看不见。

    在行人眼中,这里是个围起来的施工场所,贴有“考古现场请勿擅入”的告示。

    只有像渚巽这样身具法力的天师,才能看见这个牌坊和它上面工整大气的隶书。

    ——云蜀天监会。

    藤萝寺正门香火鼎盛,后门冷冷清清。

    多走几步,会拐到一条算命街上去,那边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一溜矮矮的金瓦红墙,红墙上有一溜拱形窗口,窗口后面是一个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正在边嗑瓜子边看网剧,时不时哈哈大笑。

    渚巽蹲在墙角处,把一张权限申请表按在膝头,正在费力填写。

    她郁闷的样子与工作人员的悠闲形成鲜明对比。

    部门:云蜀分会外勤局行动科第九组。

    职称:天监会二级公务天师。

    在职状态:停职,处罚期年内结束。

    权限申请理由:重开图书馆资料查阅权限。

    天监会是一个简称,全称华国天师监督管理委员会。

    它和华国天师业协会一起,管理并规范全国公务天师的活动。

    天监会执业内容涉及超自然事件,为国务|院直属神秘事业单位。

    渚巽曾经是职位更高的一级公务天师,隶属会长办公室编制,是人人钦羡的年轻精英。

    直到两年多前,一桩惨案发生。

    渚巽与京城天师世家的少爷谢元结成搭档,案情失控,谢元从悬崖坠亡。

    天监会启动事故调查,渚巽从一级天师被降为二级天师,并且被判罚冻结执照十八个月,期间无法分配到天监会的任务和资源。

    自从那件事后,基本上所有天师见了渚巽就绕道走,毕竟谁也不愿得罪谢家。

    渚巽填完申请表,递给了窗口工作人员,腿由于蹲久了止不住酸麻。

    工作人员将表接过去,扫了一眼,厌烦道:“怎么又是你!这都第几次了!你为啥非要查图书馆啊!”

    渚巽双手合十:“行政规定没有停职期间不能重开查阅权限,你能不能给我个拒绝的理由?”

    工作人员:“我直了吧,有人要整你。”

    渚巽:“……”

    工作人员挥挥手,示意她走开,继续嗑瓜子看网剧哈哈大笑。

    渚巽表情十分无奈,走到一边,掏出手机,通讯录第一个是好友张白钧的电话号码。

    张白钧已经在外面出差一个多月了,渚巽本来不想搅他办事,但如果在人事上被人整,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告诉张白钧。

    手机接通了。

    “张白钧。”

    “怎么啦?”那边传来个悦耳的男声。

    “我被人欺负了。”

    “谁敢?”那边的人语调轻轻扬起。

    渚巽将缘由经过了一遍。

    张白钧从鼻子里哼了声,嘲道:“我知道那个审核权限的人事专员是谁,那人是世家派的,想讨好谢家,所以专门针对你,你等我回来带你去见他们部门领导,马上搞定。话你为什么要去图书馆查资料?”

    渚巽:“我遇到件麻烦事,必须查资料。”

    “行。明天我就回来了,见面再啊,保持联系。”张白钧在那头挂断了电话。

    张白钧是渚巽的童年好友,天师学院的同学,如今的同事,同样隶属于会长办公室,为天监会一级公务天师。

    他是名副其实的道N代,师父是青山派掌门青鹿山人,本人是嫡传大弟子兼少掌门,身份清贵,从习道,生长在终年云山雾罩的青山道观,如今在锦城工作历练,住在芙蓉观。

    芙蓉观位于锦城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独门独院。

    张白钧有一把师门代代传下的桃木剑,为上乘法宝,桃木取材自钟山千年桃木,灵正非凡,可斩诸多邪祟,名曰无用剑。

    张白钧最擅长的是画符。

    他画出来的符,支撑了青山道观一年三分之一的收入。

    财大气粗的主顾从他那里买一张贵的,一烧就是六位数。

    渚巽回到家里。

    她家离市中心很近,一室一厅。

    尽管卧室隔出了一半作为书房,对于单身青年来,依然绰绰有余。

    她十四岁起就一个人过了,早年借住在张白钧的芙蓉观,成年后靠自己的薪水,攒钱买了这套公寓。

    这是她孤独而自由的王国。

    晚上,渚巽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上睡衣,把枕头拍拍松,躺下合眼。

    ……

    梦里有一片迷雾,她走了很久,迷雾渐渐散开。

    眼前竟是一片广袤之宇,浩然不可极,渺然不可追,混沌深邃。

    对于凡人而言,如同鲲鹏之于蜉蝣,春秋之于蟪蛄。

    有一个高大的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如山,仿若踏碎时间的巨古神灵。

    阴影在他身后的深空移动,是未可名状的混沌造物。

    那人似乎听到了渚巽的脚步声,略微侧过头。

    他戴了张鬼齿纵目的漆黑面具,古老的阴阳符文交错纵横,像锁链一样缠缚在面具上。

    渚巽望着他的背影,体会到一种亘古的孤独。

    蓦然间,天地变色,深空的阴影从穹顶滚滚而来,云不像云,活物一样,电芒乱闪。

    渚巽抬头一看,忍不住发出惊叫。

    那人转过身,朝渚巽扑来,抱住她。

    他背上展开了一对青色羽翼,环形法场似涟漪荡开,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令人想要流泪。

    渚巽恍惚间抬头,刹那,巨大的云山铺天盖地压下,吞噬了她的视野。

    那人用羽翼和身躯,为渚巽挡住了充斥天地的闪电。

    ……

    充满热带丛林气息的手机闹钟炸响,渚巽猛然惊醒。

    又是一个大白天,上午十点。

    渚巽爬下床,走进卫浴间,刷牙洗脸,换衣服,坐地铁专门去附近一家有名的店吃早饭。

    地铁上,有两个上班族假装看手机,偷偷地给渚巽照相,渚巽不着痕迹地避过镜头。

    渚巽比普通女孩高一些,笑起来更有一丝莫名的仙气,在单位里是门面担当级别的人物,经常被领导拎去参加各种需要宣传照相的活动。

    她不注重扮,从来只穿裤装,上衣多是衬衫加防水夹克,一双黑色高帮便鞋,头发有些长,凌乱地扫过后颈,搭在熨帖的衬衫领子上,身上充满清早的气息。

    来到那家店后,渚巽在老位置上坐了下来。

    因为不是高峰期,周围人很少,老板认识她好几年了,了声招呼,熟门熟路地上了豆浆油条和皮蛋瘦肉粥。

    吃完早饭,手机来电响起,是她为张白钧设置的专属铃声。

    张白钧:“十一点半来东站接我!”

    渚巽:“遵命。”

    吃完早饭,她回家了一趟,到达约定时间,专门开自己的越野车去接张白钧。

    到了高铁站外停车场,她给张白钧发了自己的位置,就坐在车里看手机。

    过了一会儿,副驾驶车窗被人敲了敲。

    渚巽转头一看,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将墨镜拉下来了点,露出一双很招桃花的笑眼。

    渚巽咔哒一声解锁车门,张白钧开后车门,将行李扔在了座位上,关门,开前面副驾驶车门,钻进来坐好,关门系安全带,一气呵成。

    渚巽量着她的童年好友,对方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一副英俊多金的倜傥派头,不愧是家里有祖传道场可以继承的道N代。

    “玩得怎么样?”渚巽问。

    “玩?”张白钧摘掉墨镜,皮笑肉不笑的,“我这次把客户了。”

    渚巽倒吸一口凉气。

    这消息让她很震惊,同时又很好奇。

    客户这种事一般人干不出来,除非是张白钧。

    一定是那个客户做了很过分的事,否则张白钧绝不会对普通人动武。

    “什么情况?”渚巽问。

    张白钧不紧不慢地:“那蠢货信了东南亚那边的邪术,养了多只鬼,事情搞大后,反噬得很严重,他老婆死了,他竟然还想让我把那邪物控制住,继续给他搞钱,我不干,他就威胁我,行啊,看谁横,我就得他妈妈都不认识。”

    渚巽目瞪口呆:“然后呢?他没投诉你?”

    张白钧冷笑:“他家里摆了邪阵禁术,违反了天监会条例,被我拍了照,后来我超度了那些鬼。害死自己亲人,那混账以后必然有报应。”

    渚巽心下敬畏,鼓了几下掌:“你真厉害……怎么现在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越来越多?”

    张白钧嘲道:“谁不是,还着福报的名义,用积攒功德来美化这些投机倒把的恶行,纯属放屁,想做好事不会去给公益组织捐钱啊?白了,全是贪。”

    公务天师必须服从分配,每个季度要完成一定量的无偿外勤指标,除此之外,可以去天监会系统个人账户内,接受主顾们发布的任务,但严禁私下接单。

    张白钧一向是看谁给的钱多就点击哪个任务,没想到碰上了个奇葩。

    这次出差结束后,他六成尾款也不要了,直接把那个老板举报给了当地天监会分会管理局民间督查科。

    华国天监会官方禁止一切外来邪术,尤其是东南亚那边的。过去严抓得狠,但人们对金钱的贪欲无穷尽,为此不惜没有底线地钻营,以至于这几年邪术又有抬头之势。

    “行了不了,快带我去下馆子,饿死了。”张白钧催促渚巽。

    渚巽把车开去了张白酒最喜欢的一家老饭店。

    两人点了粉蒸牛肉、清蒸鲈鱼、焖茄子、黄凉粉、南瓜绿豆汤等几样家常菜,张白钧便开始风卷残云。

    之后,张白钧直接带渚巽杀去了藤萝寺。

    他没有找那些行政级别比自己低的工作人员,而是去了一个部门领导办公室,渚巽一脸谦虚地跟在后面。

    领导见了张白钧,起立,大声招呼,亲亲热热要张白钧转达自己对青鹿山人的问候,顺带搭理了一下渚巽。

    张白钧圆融谈笑,三言两语将话题拉到了为渚巽重开权限的事情上面。

    “定会长忙,太忙了!我都不敢去扰她,这么芝麻大的事,我怎么敢麻烦她老人家,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来找刘科长你咯,你是这儿的一把手,大家都得听您的。”

    张白钧笑嘻嘻的,话里暗藏机锋。

    刘科长厚眼镜片微微反光,哈哈笑道:“确实确实,一件事而已嘛,很简单的,我手底下那些人,就是太死板了,办事忒教条主义。”

    张白钧满脸困惑:“死板倒不至于,就是没听手册上哪一条写了停职员工不能查图书馆资料啊?”

    刘科长继续哈哈:“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他转身拿起座机拨了一个电话,吩咐了几句,挂了电话。

    刘科长笑眯眯地对张白钧:“渚同志的查阅权限已经重开好了,白钧道长,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张白钧感谢了他,带渚巽退了出去。

    全程渚巽充当背景板,不需要费半点心神。

    两人来到半开放式休息区,渚巽充满敬畏地望着自己好友。

    “大佬,你真是太嚣张了!”她。

    方才张白钧明摆着是在威胁刘科长,不给个交代,他就捅到定会长那边去。

    张白钧嗤地一笑:“你好歹还是定先生办公室编制人员,就算停职了,他们也不敢太过分,以后找我出面是对的,有什么问题别自己闷着,知道吗?”

    渚巽点头。

    忽然,她脚步一顿,目光凝滞,于视野前方看到了什么。

    张白钧顺她的视线看过去,眼神也冷了下来。

    卡座那边坐着一个人,谢珧安。

    谢珧安正是谢元的哥哥,因为谢元的死,他和渚巽成了仇人。

    他认为是渚巽害死了谢元,出手干预调查过程,渚巽被审了两天一夜,过程中有人屏蔽了监控的摄像头,采取了一些非法审讯的手段,想要逼供渚巽。

    张白钧匆匆赶到,将渚巽从审讯室带出,渚巽双眼全是红血丝,倒头就睡。

    调查程序走完后,调查组提交了书面报告。

    报告排除了渚巽杀人嫌疑,但认为渚巽负有不可推卸的过失性责任。

    张白钧极为愤怒,在他看来,渚巽并无丝毫过错,她尽到了应有的责任。

    张白钧和定会长竭力为渚巽周旋,最后,委员会那边给出了停职降级的处分,虽然处分过重,但渚巽没有被开除,天师的职业生涯得以继续。

    事到如今,渚巽已经有整整一年多没见过谢珧安。

    可是今天偏偏不凑巧,谢珧安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知所为何事。

    张白钧从齿缝里轻声道:“这龟孙来这里干嘛。”

    渚巽:“……”

    她不喜欢谢珧安,但客观讲,龟孙一词和谢珧安实际上没什么关系。

    谢珧安永远一副人类精英范本的样子,岿然不动端坐在沙发上,周围不少人想搭讪寒暄,又不敢靠近他。

    渚巽扯了扯张白钧胳膊:“算了,别让他看见我们,我们先出去。”

    张白钧挑眉:“凭什么?合着他在我们就该躲着?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别怂啊,渚天师。”

    渚巽头痛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感觉被他注意到没好事……”

    那边,谢珧安似有预感,抬起头,直直朝他们望了过来。

    渚巽对上他的眼神,心下一震。

    她这辈子从来没被人恨过,谢珧安是第一个。他落在渚巽身上的眼神,没有半点温度。

    张白钧完全不怕谢珧安,他舒活了下手腕,举起双手,充满挑衅地比了两个中指。

    他动作太过醒目,休息区气氛瞬间安静。

    其他人都注意到了这边,有意无意地望向他们,仿佛即将见证一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