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京城大悲坊(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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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白钧朝他们拼命摆手,食指用力朝主街斜对面戳了几下,意思是大悲坊出口在那边。春水生在他旁边捂着帽子低头猛跑,生怕帽子飞走暴露他的僧人身份。

    渚巽拉着夔,当先往张白钧所指的方向折去。

    她使出灵力,产生了轻身浮空效果,跑动时犹如在月球上漫步,一步便是寻常人的十多步,这种跑法灵力力消耗很大,维持不了多久。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口。

    夔的方向感和视力出人意料地敏锐,他遥遥望见了大悲坊出口,对渚巽:“出口有一群妖修把守,可以强行突破,会有伤亡。”

    渚巽吓了一跳:“不能死人,我们走这边。”

    她避开出口,和夔躲进一条街。

    渚巽心想,如果能有一户人家的院子可以暂时躲一躲就好了。

    刚动念,路边一扇台阶上的木门就开了,半张脸藏在门口,对他们轻喊:“快进来!”

    顾不得确认对方是敌是友,渚巽和夔就冲进了门,那人将门砰地重重关上。

    渚巽转身面向那人,喘气道:“多谢这位朋友。”

    对方竟能提前预知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并施以援手,实在太巧合。

    那人是个年轻女孩,一身翠色交领衫,扮入古,笑得天真烂漫:“这边来。”

    将渚巽和夔引到了内室,里边挂满琉璃灯,两个纸扎的童子蹦蹦跳跳地靠过来,绕着渚巽和夔转,好像平时家里的宠物围着初来乍到的客人。

    女孩在光线下露出全貌,青黑长发泛出油彩般的光泽,衣襟是翡翠色与蓝宝石交织成的幻色,布满鳞片状羽纹,腰带是绀紫色。

    昭然若揭的妖修。只不知道是哪个品种。

    女孩招了招手,那两个纸扎童子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她开口道:“我是青耕,一只蜂鸟精,不算纯的,我母亲是啄花鸟,父亲是长尾蜂鸟。你们呢?”

    蜂鸟精!渚巽心想,青耕不是喜鹊吗?天师基础课程里有一门专修山海经,记得原句是什么有鸟焉……其状如鹊……名曰青耕,可以御疫。

    渚巽一边忍不住好奇,一边伸手和女孩握了握:“我叫渚巽,是天师,他是我的助手,叫夔。”

    青耕瞥了夔一眼:“你的助手身上散发着对妖修来致命的荷尔蒙气息。”

    渚巽:“……”

    青耕又道:“你们刚才见到少荻了吧,她刚电话让我救你们,因为她一时兴起,在你助手身上留了标记,犬族那群狗鼻子才追踪到了你们,她心里过意不去。快坐下吧。”

    渚巽愕然:“什么标记?”

    青耕轻笑:“妖修的无害把戏,不必深究。”

    两个童子又跑回来了,分别端着两只盖碗茶杯,乖巧地摆放道他们面前。

    青耕:“这是我自制的花蜜茶,尝尝。”

    渚巽无言以对。现在是喝茶的时候吗?

    青耕自豪道:“以后你来大悲坊,可以找我喝茶,我有家铺面,专卖花蜜,就在东二街十八号,离这里特别近。我还是网上很多家花蜜经销店的供货商。”

    她从衣服里掏出手机,唰唰滑开应用软件,向渚巽展示,看上去完全没有窝藏了两个逃犯的紧张感。

    渚巽咳嗽一声,提起正事:“少荻究竟是何方神圣?她为何那包果核微雕不是犬族的?”

    “噢,她啊,她是——”

    “砰!砰!”

    重重的撞门声传来,伴随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纸扎的童子们立刻跳了起来,动作慌张,显得很害怕。

    青耕连忙低声:“犬族追来了!别怕,我带你们藏起来,保证他们发现不了。”

    事到如今,渚巽只好听从她的安排。青耕把他们带到一个厨房里,那里放了口大水缸,里边都是清水。

    青耕道:“你们快藏进去。”

    渚巽道:“……里面是水。”

    青耕理所当然道:“只有待在水里,狗鼻子才闻不到你们,记住憋气。”

    不得已,渚巽和夔进了那口大水缸,渚巽莫名想起司马光砸缸的典故。

    她吸了好大一口气,和夔潜入水中。青耕给水缸里的水施了个障目法,让别人看不见水里的两个大活人。

    水质很清澈,渚巽睁着眼睛也不痛,旁边的夔神色淡定。

    水下近距离看,夔的眼睫毛投下一簇阴影,眸子幽幻动人,皮肤零毛孔,如辉月映雪,举世无双,真个天人一般。

    很快,他们听见外头传来话声,没有因为隔着水而发闷,反而像在空气传播一样清晰。

    渚巽凝神细听,最先话的是青耕,语气恼火:“城管了不起吗!弋阳,你这叫擅闯民宅!”

    弋阳声音冷冷的,正是他们在三号巷口撞见的那个领头的妖修青年:“若你没有包庇犯人,自然无事,搜!”

    一群细犬形态的属下立刻四散到青耕的屋宇各处,青耕气得不停骂弋阳,听上去他们好像认识,但关系不好。

    细犬们五感灵敏至极,渚巽感到水缸缸壁有细微的颤动。

    渚巽抬起头,头顶是晃荡的水面,两只细犬脑袋趴在缸口,其中一只伸出爪子捞了一下,渚巽屏住呼吸,拼命往下躲。

    她憋气太久,感觉自己快窒息了,看了看夔,仍然很稳的样子。

    渚巽拼命给夔手势,示意自己不行了,要浮上去,不然要淹死了。

    夔看了一眼渚巽,眼中闪过犹豫,随后捞住她的脖子,将渚巽按到自己面前,嘴唇堵住了渚巽的嘴唇,撬开渚巽的牙齿。

    渚巽:“……”

    一大口新鲜空气渡了过来,就像在吸氧气瓶,入口清冽甘爽,渚巽的窒息感瞬间缓解。

    夔松开她,抿了抿嘴,视线移开,目不斜视。

    渚巽脸红到爆炸,有气无力地瞪着夔。

    此事不应题大作,毕竟她刚才是真的快憋死了,可是——

    至、于、吗!渚巽在心里疯狂吐槽。

    她现在怎么也没法忘记夔薄唇的感觉了,即使泡在凉水中,他嘴唇也火热得很,还十分强势,被他手捏过的后脖颈也在发烫。

    房间内,弋阳和他的属下们没搜出任何蛛丝马迹。

    青耕冷哼:“不就是因为我和少荻认识?你好意思管这叫秉公办事?所以你可以滚了吗?”

    弋阳一言不发,带着属下退了出去。

    “好了,你们可以出来了!”青耕急忙过来对渚巽。

    渚巽和夔从水缸里出来,全身湿透。

    青耕:“从我家门口出去左拐五十米再右拐,前面十字路有一口枯井,底下有通道可以出大悲坊。快快快!”

    他们走出青耕家的门,门一大开,一群犬族妖修围在大门口,弋阳抱着手,冷冷地呵了一声。双方一片静默。

    夔拉着渚巽的手,沉声道:“跑!”

    七八条细犬一下子扑来,夔荡开法力甩脱了它们,弋阳攻上前和夔交手,对了五招,被夔一脚踢中胸口,一个后翻落到地面。

    夔趁机和渚巽冲出包围圈!

    他们往青耕的地方全速冲刺,细犬紧紧追在他们背后,只差十步左右的距离,情势惊险。

    弋阳在后方站定,解下背上的弓,从腰间箭袋里抽了一支金属制倒钩头黑羽箭,瞄准了他们的背影。

    嗖——

    箭矢破空而来。

    渚巽回头,刚好看到箭头即将贯穿自己后背——

    一只手瞬间抓住了那支箭。夔拿着黑羽箭,没有扔掉。

    他拉着渚巽往右转弯,消失在弋阳的射程范围内。

    弋阳盯着那个方向,眼神闪了闪,他的箭一离弓弦,箭靶子必然完蛋,这是第一个可以徒手接他箭还毫发无损的人,或者不是人?

    渚巽他们狂奔十来秒,看见了那口井,在细犬们咬上屁股之前,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即将摔死的时候,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握着那支黑羽箭深深插入井壁,缓冲下落势头,电光火石间,他们到了地面。

    渚巽了个滚,费力地站起,对夔比了个赞赏的手势。

    他们没有停留,冲进了井底墙壁上洞开的通道中。

    古井边缘,弋阳望着下方,做了个手势,刹那间细犬妖修们全部变回人形,弋阳道:“下去,追。”

    他当先跳了下去,妖力傍身,安然无恙地落地,属下们一个一个跟上,顺着踪迹展开追缉。

    古井通道只有一条路,弋阳很快看见了渚巽和夔的背影,他忽然变化成一匹高大轻捷的细犬,跑起来一阵风,瞬间就追上了他们。

    弋阳扑上渚巽后背,被夔一手挡开,顿时和夔缠斗在一起,凶猛厮杀起来,其他属下赶到,把前后的路堵死,与渚巽对峙。

    夔被弋阳咬了好几下,沉下脸,一个肘击格开弋阳,挥出漫天黑焰,弋阳往后跳跃,变回人形,以妖力相抗。

    夔发现自己的法力下降了,弋阳竟然能在黑焰灼烧下有余力抵抗。

    他想起了无穀的话:“你失去了力量本源,法力会一点点衰竭,直到你变成一个凡人。”

    正在僵持,那边弋阳的属下想挟持渚巽,不想渚巽手腕一抖,使个巧劲,鬼链缠上弋阳属下脖子,用力勒住,对弋阳喊道:“停手!否则你弟就没命了!”

    那属下用力挣扎,怎奈鬼链上密布青山派符文,对妖族是克星,那属下很快浑身发软,失去行动力。

    夔撤掉黑焰,弋阳也停了下来,盯着渚巽。

    渚巽道:“有事好商量,不知道这位兄弟为什么要跟我们过不去?”

    弋阳开口道:“你们擅闯拍卖行,和少荻有勾连,行为与盗匪无异。天师,你的问题未免太虚伪了。”

    渚巽暗道倒霉,那个叫少荻的妖修应当是从拍卖行偷了那包东西,偏生他们一行人又碰巧也出现在拍卖行,还被抓包不轨,所以被当成和少荻一伙的。

    她一边挟持弋阳属下,一边大声道:“容我解释下,我们是去拍卖行参观的,不信你瞧,我身上没有任何赃物,那个少荻我们根本不认识,她把一包东西藏在了我助手身上,然后又拿回去跑了,你就算抓了我,她也不会出现。”

    弋阳丝毫不为所动,:“花言巧语。如果你们心里没有鬼,为什么要跑?”

    渚巽一脸无辜:“拍卖行的红衣守卫突然攻击我们,我们当然要跑啊!”

    弋阳冷笑道:“做决定的不是我,我只负责把你带回去审问。”

    他拈弓搭箭,瞄准了渚巽,其余属下纷纷做出同样动作,瞄准了夔。

    渚巽惊道:“你不要你弟的命了?”

    弋阳冷冷道:“你下不了手。”

    渚巽被看穿了,心情复杂。

    “阁下尊姓大名?”她问。

    “弋阳。”有射日之箭术的意思。

    “那个,弋阳大哥,你千万冷静,你要是动了手,我助手会死你们的,真的。”

    “呵,他接的住我的箭,不知道能不能一起接住一群人的箭。”

    渚巽眼见弋阳是来真的,自己和夔恐怕要被射成筛子,对这群妖修的狂野程度有了新的认知。夔不是千手观音,当然接不住。

    如果有时间,渚巽可以撑起结界,但她对弋阳的妖力一无所知,对方看上去相当厉害,肯定比她活得久,万一那妖力灌注的箭矢突破了结界,他们恐怕会受重伤,何况眼下弋阳离他们太近,根本没时间去搞什么结界。

    夔走到渚巽背后,两人背靠背,渚巽还用鬼链拴着个不停挣扎的拖油瓶。

    她低声道:“怎么办!”

    夔:“别怕,没事。”

    下一秒,弋阳一下子放开弓弦,铮然一声,羽箭离弦!其他人紧随他的动作,一圈带倒钩的黑羽箭朝他们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渚巽一脚踢开了那个拖油瓶,果然如弋阳所料,她不会伤到那妖修的性命。

    密集的黑羽箭急雨一般,却在空中互相撞上,纷乱落地,射了个空,渚巽和夔原地不见了。

    弋阳飞快仰起头,只看见夔抱着渚巽壁虎似的贴在通道顶部,正好在自己上方,刚一对上视线,夔就面无表情地落了下来!

    两个人的重量砸得弋阳摔倒在地,夔一把捞起弋阳,制住了他,那些属下见头领受袭,面露凶相,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渚巽松了口气,擒贼先擒王,有弋阳在手里,其他人应该不敢动了。

    弋阳命令道:“放箭,他们不敢动我!”

    渚巽:“……”

    她从弋阳的箭袋里抽出一支黑羽箭,在弋阳身上比划了两下,往他胸口一扎,弋阳顿时闷哼,那倒钩箭头带出血来。

    渚巽无奈道:“你逼我的。”

    周围的妖修睚眦欲裂,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渚巽,但渚巽那一招果然见效,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弋阳闭了下眼睛,手不动声色地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球状东西,扔到了地上。

    那颗球滚了几圈,停在了众人中央的空地上。

    渚巽一看见那球,顿时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那些妖修更是脸色大变!

    顷刻,球爆炸,一团桃红色气体迅速扩散,所有人五感麻痹,不支倒地,包括渚巽、夔和弋阳自己。

    敌人和同伴都失去了行动力,渚巽瞪着旁边的弋阳,艰难道:“你……”

    弋阳用同样微弱的声音道:“呵呵,我和我手下有抗药性,肯定比你们先起来。”

    渚巽从未见过胜负欲如此强烈之人!

    “你有毒……”她。

    双方全部人仰马翻,躺了一地。

    经过五分钟,桃红色气体在通道中弥漫扩散,逐渐稀薄,,渚巽看到弋阳的手指动了动,顿时十分紧张,万一弋阳比他们先站起来就糟了!

    可恨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这气体是怎么回事,连夔也皱着眉头,无法行动。

    天不遂人愿,过了三分钟,弋阳非常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稳,居高临下地望着夔,缓缓拉弓搭箭,在他眼里,夔是最大的威胁,必须先铲除。

    渚巽心里一阵绝望。这他娘的绝对是最执着的城管大队队长没有之一!

    “咚!”

    一个沉闷的东西砸到了弋阳的后脑,弋阳顿了一瞬,昏倒在地。

    沉甸甸的达摩棍滚落到渚巽眼前,一个人影走来,捡起了棍子,蹲了下来,他蒙着面巾,渚巽认出了唐正则那双狭长的眼睛。

    危机彻底解除。渚巽泪流满面,犹如被围困的乡亲见到了荡平鬼子的八路军。

    唐正则:“这是他们妖族专门炼制的花毒瘴气,天王老子来了也要被麻倒,幸好我有清凉寺的药丸。”

    唐正则开随身携带的包,给夔和渚巽分别喂了颗药丸,驱除体内瘴气,让他们恢复了知觉。

    “快走。”唐正则。

    “其他人呢?”渚巽问。

    “已经出去了。”

    三人扔下一地中了自己人的毒而无法动弹的犬族妖修,往通道出口跑,一直来到大悲坊外,和大部队汇合,一行人总算脱离了险境。

    当天,所有人都回了锦城,张白钧把谢珧安在地下拍卖行购得的物品清单交给了定永平,任务有惊无险地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