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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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弋阳是犬妖, 曾是北方犬族族长椒万第一得力干将, 还是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

    他之所以背叛北方犬族,是因为怀疑族长椒万被魔夺了舍,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没错, 椒万已被一只号为三睛魔的老魔占据皮囊。

    当初实为三睛魔的椒万下令, 命弋阳杀了少荻,弋阳抗命不从,遭到北方犬族追杀,寄居在无动山庄, 过了一段日子。

    少荻有个朋友叫青耕,是一只蜂鸟精,目前和弋阳在一起, 两人离开了无动山庄,据是去建立属于自己的根据地,准备查清椒万被三睛魔夺舍的前因后果。

    北方犬族历史悠久,势力极其庞大, 与人类天师井水不犯河水, 和天监会订有协议。他们是京城大悲坊这块地盘的主人,大悲坊的各铺面生意都十分兴隆, 其地下拍卖行每年更是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利润。当然,纳税额也超乎想象。

    弋阳和青耕隐去行踪,避开了北方妖族的追查,他和五邝一直用书信保持联系。弋阳告诉五邝,自己多了很多援军, 都是从北方妖族逃出来的旧部下,识破了族长被魔附身的真相,前来投奔弋阳。

    五邝对少荻:“弋阳是个可靠的盟友,是无动山庄强大的助力,若他能夺回北方犬族的统领权,我们对抗仇敌的胜算会增加很多。”

    今天的夜雨比昨天的温柔,少荻和五邝在灯下展开讨论,她精神振奋了些。

    外面守夜的妖族侍卫们开始换班,一个侍卫着伞,提着风灯,从连接两边悬山建筑群的宽大石桥上经过,穿行在既有雨又有云雾的夜色中,了个寒噤。

    忽然,一个非常轻的东西从他旁边往下落去了,侍卫凭着妖族敏锐的直觉,急忙探出阑干,提起风灯向下张望。

    什么都没有。

    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但最近山庄处于高度警戒,他向值守负责人报告了刚才的情况,那边派了几个擅长轻身术的同僚在山崖间查看,没有发现异样,于是众人放弃追查。

    谁都没有注意,一个身影像肥皂泡一样轻而无声,飘落到了崖底墓场。

    那是一个年轻女士,黑发光密潋滟,发梢如火焰点缀,双眸赤红,仙姿魔态。

    ——正是无明魔子沧巽。

    沧巽踩着铺满厚厚白沙的地面,朝五雩的灵柩走去。

    她像个夜游的守护神,经过之处,附近妖骨纷纷亮起了微光,萤火似的光点随她浮动,跟在她身侧。

    沧巽低声笑道:“你们好,我大概算是你们第一位祖先的母亲?不过,这里也有我上一世留下的遗迹。”

    她望向不远处,那里有一具比其他妖骨都庞大的骨架,在云雾中像座空灵的山,那是另一个她自己——五昶的遗骨。

    沧巽不甚感兴趣地收回目光。

    她开灵柩,五雩躺在里面,宛如睡着了一样,几点萤火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安详的五官。殓服是古代样式,华贵精细,织锦缂丝,层层叠叠,与他英武轩朗的气质很般配。

    “抱歉,我要借用一下你的法身,希望你来生也生在无动山庄。”沧巽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她恢复记忆来,第一次真心的笑。

    她伸出手,轻轻拂走停留在五雩身上的萤火,随后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托出一枚金灿灿黄澄澄的东西,如真珠如美玉,瑰丽非凡,瞬间照透了四周的迷雾。

    沧巽仿佛在向五雩解释:“这是气运之精,第一只五蕴兽的妖丹。”

    她松开手,气运之精兀自飘到了五雩上方,静静旋转。

    “天道交感,降雷火于西极之泽,蕴此宝物,名气运之精,它象征天道的恩泽,五蕴兽第一个祖先,五蕴的法身来自于亓邻真仙的蛋,融入了我和……”沧巽暂停了下,想起了什么。

    她若无其事地接下去:“气运之精则成为了五蕴的妖丹,第一世的灵魂、人格和记忆也储存其中。”

    沧巽顿了下,缓缓道:“是时候与我重逢了,五蕴。”

    气运之精释放出涟漪般的光芒,一波一波,如潮水将五雩的躯体淹没,在绚烂的光芒中,五雩的躯体飘了起来,发生了奇特而令人骇异的变化。

    那具法身的时光仿佛在飞速溯洄,形貌从壮年回到了青年,再从青年回到少年、儿童,最后越缩越,竟化为一枚元胎,将气运之精完全包裹住。

    紧接着,元胎开始一点一点,重新生长,新生的手脚有了,五官初见雏形,胎动化为稚嫩的心跳与呼吸,一片冷寂的墓场,竟充满了磅礴的生命气息,波澜壮阔。

    沧巽轻声吟咏:“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她的话出自《华严经》觉林菩萨偈,此时念来,超凡脱俗。

    话音方落,那个刚出生的宝宝睁开眼,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沧巽笑了,捞过宝宝,嘘道:“点声,五蕴。”

    宝宝捏着拳头,望着沧巽,继而咿咿呀呀,蹬腿摇手,发出了嫩生生的笑。

    沧巽捏捏他的拳头,道:“欢迎回来。”

    原先五雩法身没了,灵柩已是空空一片,唯剩华美的敛服。

    沧巽拿起殓服的内衬,用柔滑舒适的布料仔细裹好了重生的五蕴宝宝,单手抱稳他,合上灵柩,施了个障眼法,免得以后被人发现。

    临走前,沧巽想起了什么,绕了个弯,返回到了五昶那具庞大的遗骨前。

    沧巽摸了摸下巴,自语道:“起来,我至今还没什么趁手的武器……”

    五蕴不安分地伸出手,想去够沧巽的下巴,沧巽明白他的意思,轻笑一声,随手一挥,折了五昶的两根肋骨。

    “好,也送你一件。”沧巽着,将两根肋骨缩成巴掌大,揣进兜里。

    四周的萤火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多,聚集在他们身边,像是在注视着他们一样,光芒闪烁不停,宛若银河。

    “对你的子孙们再见吧,五蕴,各位晚安。”沧巽心情很好地拿起五蕴的手,冲周围招了招,抱着五蕴,转身消失在了云雾深处。

    萤火们摇摇曳曳,回到各自的妖骨中,缓缓熄灭。

    张白钧脸色极差,他刚从天监会云蜀分部的根据地藤萝寺走出来。

    调查组又问讯了他快一个时,反复磨同一个问题——渚巽和夔的下落。

    张白钧感觉自己像是被逼着连几个星期,都吃食堂里的同一道菜,还是他最不喜欢的那道,快吐了。

    昨天事情又恶化,那帮人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绝密的消息,怀疑渚巽可能入魔,他不知道究竟是谁举报的,不管幕后是谁,这人掌控消息的程度之深,令张白钧产生了后怕的感觉。

    他联系不上渚巽,联系不上夔,这两人就跟人间蒸发一样。

    其实这样也有好处,张白钧的的确确对他们的下落不知情。他对调查组一口咬定,渚巽忽然想去跟青鹿山人一起云游,至于对方怎么查,他就管不着了,反正他师父青鹿山人一向行踪不明,人在国外,天监会的人要查也无从查起。

    这几天,调查组基本消了对张白钧的怀疑,可能是出于不甘心或者撒气的目的,时不时就找他坐下来谈话,名为喝茶,实为盘问。

    现在渚巽已经被列为了失信人员,公职天师执照被取消,进入通缉名单,夔的情况则更加糟糕,他作为不明人形生物,危害等级直接与天灾挂钩,拘捕时不论死活。

    张白钧走出了算命街,一只蝉在旁边大树上使劲聒噪,简直比电锯还烦人。

    不过蝉鸣声提醒了他,盛夏节气来临。

    他转身进去旁边卖部,买了根老冰棍,吃起来有股香蕉的味道,正郁闷地咬冰棍,旁边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不给我来一根吗,我好渴。”

    张白钧猛地一扭头,差点脖子抽搐,冰棍掉到了地上。

    他发出一声土拨鼠的怒吼,一把箍住来人,将她拖到了卖部后面无人经过的巷子里。

    来人咳嗽不止:“松手,不要这么粗暴……”

    张白钧又惊又怒道:“渚巽?!你——”他脑袋空白,不知道下一个字怎么接。

    渚巽摆脱了张白钧,揉着脖子,痛苦道:“我刚恢复意识,你就不能对我好点。”

    “你什么意思?”张白钧抓住了线索,马上连珠炮一般地问,“你几个月去了哪儿?你失忆了?整个天监会都在通缉你!你知不知道你之前被魔附身——”

    当出最后一句时,张白钧忽然犹如一盆冷水浇头,全然冷静了下来。

    他后退两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拉开朋友身份的距离,量着渚巽。

    渚巽茫然语塞,秒懂了他的眼神,很是无语道:“你不要这么看我好不好,我知道我之前被那东西上身了,但我现在清醒了,不信你可以随便试我。”

    张白钧抽出了随身佩戴的无用剑,一声不吭地靠近渚巽。

    渚巽主动卷起袖子,朝他伸出一截臂。

    张白钧将无用剑放在渚巽手上,轻轻一划,留下一道血线,没有别的反应。

    这招虽然老套却非常管用,无用剑的灵气具有强大的破魔效果,倘若渚巽此时是魔,桃木剑的灵力便会灼伤她。

    张白钧收剑入鞘,对渚巽的信任值回到了正常水准。

    “这里讲话不安全,赶紧离开。”他压低声音,跑去卖部买了顶遮阳帽,扣在渚巽头上。

    渚巽:“等等,再给我买个冰棍,我好渴。”

    张白钧:“……”

    他给渚巽买了一袋子冰棍和一大瓶冰冻快乐肥宅水。

    两人一路上跟做贼似的,紧张地蹓跶出了藤萝寺范围。

    他们回到了青山派在锦城的办事点,芙蓉观。

    渚巽一坐下来就彻底放松了,吃冰棍,喝汽水,不亦乐乎。

    张白钧问了渚巽很多问题,感觉自己将调查组那套在渚巽身上用了一遍,感觉挺矛盾的,问完后,太阳都快落山了。

    张白钧心里最后一丝狐疑总算消。

    他长出口气,比渚巽还心累,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清醒过来的?关于那个魔,你记得多少,它会再出现吗?”

    渚巽忐忑道:“与其我是自己醒来,我现在觉得……恐怕是它故意让我醒来的,

    我能感觉到它就在这里。”

    渚巽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继续道:“这感觉很可怕,张白钧,就像染上了间歇性丧尸病毒,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要不你还是把我押天监会去,我坦白自首,不定他们有办法……”

    张白钧粗暴断:“放屁,定先生还昏迷不醒,云蜀分会这边势力全部洗牌,你是她的得意门生,逃不掉的,他们会一个个挨着清算,包括你我。尤其是你,现在他们有了正当理由,你一旦被抓住,不死也得被扒层皮。”

    渚巽不话了,以忧愁的目光默默望着张白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