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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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夔此时正在云蜀锦城, 当初渚巽和他同居过的公寓中。

    他叫了两个家政工人过来, 将空置许久的公寓扫一番,不留灰尘。

    他们刚确定关系那段时间,在一个炽热缠绵的夜晚, 渚巽她非常喜欢这套房子, 有时没来由觉得自己像一只寄居蟹,这套房子就是安全的壳。

    夔记得自己深爱之人过的每一个字。沧巽的魂魄假若要寻觅安栖之所,这套公寓是首选。

    夔拿出了一只长得像茶叶罐子的容器,质地像美玉, 是用生长在水泽边一种山魅的骨头雕成,性寒,极阴, 乃盛放魂魄的上佳法器。弋阳从库房中找出了这件玩意,借给了他。

    他将这只罐子放在客厅茶几上,又以它为中心,在房间里到处布置了引魂的阵法, 这些阵法和凡人天师的不一样, 是他记忆中从瑹琈宫书房习得的仙人之术。

    夔还安放了许多探测魂魄动静的装置,它们十分灵敏, 只要有魂魄发出一丝风吹草动,便能捕捉到。

    他不担心孤魂野鬼会被吸引来扰乱了引魂阵法,因为寻常凡人幽魂见了夔,会自动遁逃得远远的。

    第一天,他二十四时守在罐子旁, 没有开电灯,烛火幽幽,彻夜不眠。

    第二天,重复上述步骤。

    第三天,夔了一会儿盹,旋即立马惊醒。

    他梦见自己在千门万户的赤水宫中追逐沧巽的背影,最终只是一场水月镜花,如露如电,转瞬即逝。

    沧巽的身影湮灭在了魔宫深处。

    梦给他的观感相当不好,夔脸色冷峻,深吸口气,不知是第几次开口吟唱招魂赋,这是他记忆中昆仑墟上古仙族的术法,能沟通流浪在幽冥中的魂灵。

    “回家吧,沧巽。”夔低声道,紧紧闭起眼睛,在脑海中勾勒沧巽的眉目。

    他的声音在虚空中震荡,回响。

    无边黑暗的恐怖之海,孤独灯塔亮起,一道光芒射穿了浓雾,劈波斩浪,直达彼方失落的灵魂。

    无明魔子猛地惊醒。

    准确来,是她恢复了自我意识,先前,她只是一团混沌,蜷缩在时空的乱流中,无知无觉。

    有那么短暂的一会儿,她挣扎着,往某个方向拼命游,却又在中途筋疲力竭,以至于昏睡过去,被黑暗的波浪越推越远。

    我应该有个名字……叫什么来着?她困惑心想。

    无明魔子抓住了那道自远方而来的光芒,像快淹死的人抓住一根浮木,有了渺茫的支点。

    她迟钝地思考了很久,终于想了起来。

    我叫沧巽。

    ——沧渊之水,何来清浊,十方巽风,无明之魔。

    几句话一下子跳入她脑海,这是为她命名之人所吟唱的短歌。

    人类婴孩诞生时,被母亲抱在怀内,母亲一边哄着孩子入睡一边低吟浅唱的歌谣,与这短歌有相似的情境。

    她感到强烈的归属感,仿佛这是她的造物主为她而作的命运之诗,若神魔亦有其造物主的话。

    她记起了自己的名字,犹如拿对了钥匙,开正确的门。

    记忆如开闸的水,一发不可收拾。

    沧巽拽住那道光芒,在恐怖黑海上沉浮,她感到自己如同抓住了一根结实的纤绳,光绳拖着她,往灯塔的方向快速接近。

    那座恢宏的灯塔,在等她,沉默执着,刚劲峻拔,信念如山。

    那是她的守望者。

    守望者在呼唤她,在叫自己迷失在混沌黑海的船回家。

    灯塔的光芒温暖明亮,为她心中注入了勇气,沧巽急不可耐地要回到守望者的身边。

    越来越近了,光明刹那扩张到极限,灯塔在视野中骤然出现,如北斗灿烂。

    风雨了,波浪停了,星光温柔洒下。她来到一片宁静的港湾。

    渐渐的,灯塔化为一个白色的窗口,沧巽拼命挤向它,就像投身入一幅的插画中,她看到了一角烛火光明的客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沧巽的魂魄终于突破了时空屏障,如蝶破茧而出,刹那回到了家中。

    引魂阵法齐齐闪烁!

    夔一下子抬头:“沧巽!”

    阵法闪烁不已,频率快得惊人,好似某种激动到语无伦次的信号。

    夔欣喜若狂地站起来,心翼翼捧起那个罐子,柔声道:“过来,沧巽。”

    他敏锐地察觉到罐子沉了一下,同时周围阵法停止了闪烁,发出稳定的持续性光芒。

    夔紧紧抱住那个罐子,狠狠亲了亲,失而复得的滋味令他如释重负,一颗悬空的心脏终于落下。

    一念初起,爱意永恒。

    若夔的心不够坚定,沧巽便没法光靠自己的力量回到家中,只怕魂魄游到中途便会被混沌黑海吞噬。

    “等着,我马上带你回弋氏山庄。”夔安慰道,当务之急,是尽早让沧巽回归躯体。

    他连夜坐飞机抱着罐子赶了回去,没想到意外陡生——沧巽的生魂没办法归位渚巽的躯体。

    那具躯壳似植物人一样沉睡,沧巽的生魂在罐子里缩了起来,不知所措。

    夔脸色沉了下去,一拳砸在桌子上,难掩焦躁。

    五邝保持了冷静,为他分析道:“这具凡人身体本来就不属于沧巽,要回去没那么容易,或许张翼轸正是料到了这点,才拼死也要把事情做绝。我们必须另辟蹊径,找个让魂魄归位的办法。”

    五蕴把盛放沧巽生魂的罐子抢过来,守财奴似的抱在怀里,瞪视太峰夔。

    “快点想办法!都是你没保护好沧巽!”他就像个控诉爹没保护好妈的孩。

    罐子动了动,似乎在提出反对。

    五蕴悻悻道:“沧巽,你不能太纵容太峰夔。”

    罐子依然闹腾不已。

    “好了好了知道你偏心,我不怪太峰夔!”五蕴连忙道。

    罐子疯狂摇晃,差点让五蕴脱手。

    一旁少荻扯了扯五蕴胳膊:“不是,那个……沧巽是不是想什么?”

    众人一致同意了少荻的推理。

    五蕴:“???”

    弋阳吩咐手下从库房里拿来一块方正的沙盘,这件东西起源于古代人类巫祝与天地鬼神沟通交流的手段,意念可以借由沙盘化作文字,被妖族改良了一番,魂魄的波动能够直接转化于沙盘上,不过沙盘亦有其局限性,只能反应十分简短的文字,甚至常常只有一个词,剩下的言外之意要靠人揣测。

    于是乎,当五蕴抱着罐子靠近沙盘时,沧巽强烈的意念在沙盘上只显露了两个字——回家。

    夔立即明白了沧巽的意思。

    他带着沧巽的生魂赶回了锦城家中,带着那块沙盘,当然还带着五蕴。

    五蕴强烈要求陪同,夔顺了他的意思。在机场安检的时候,两人一脸严肃地守护着那个罐子,搞得安检人员以为里面装的是他们家属的骨灰,也不禁肃穆对待之,望着这对英俊到超凡脱俗的兄弟俩,脑补了十万字。

    过安检时屏幕显示,罐子里面是一团空气。

    安检人员:“……”

    他用看深井冰的眼神目送那两个男人远去。

    夔和五蕴抵达了公寓。

    五蕴是第一次看见沧巽身为凡人天师时期的寓所,很快将公寓视为了自己的地盘,对什么都感到十分新奇,东摸一下西瞧一下,大到空调,到卫生卷筒纸,统统划入自己势力范围内,到处溜达。

    当他看到整个公寓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床时,不禁闷哼一声,心里浮现出强烈不快,类似于孩子无意间目睹了父母房事生活线索产生的辣眼睛感受。

    夔放下沙盘,开始与沧巽生魂沟通:“沧巽,你想什么?”

    沙盘上显出两个字:书柜。

    夔抱着罐子去了书房,是书房,其实是在原先卧室基础上隔离出来的一片空间。

    他来到书柜前,开玻璃柜门,沧巽应当是想要书柜上的某样东西。

    果然,当他站定到一个角度时,罐子剧烈摇晃起来,夔随即看见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个薄薄的信封。封口处写了一行潇洒的笔迹:赠渚巽天师,感谢你对我家的帮助。署名是周轻渔。

    他轻轻放下罐子,取了信封开,里面是一张丑牌,正面金色丑笑,反面银色丑哭,背景分别是太阳和月亮,纹路精美,栩栩如生。

    夔想起来了。

    事情追溯到他和渚巽刚认识不久,作为名义上的助手,陪同渚巽前往调查法器收藏家周三勍的宝贵藏品大衍镜失窃事件。

    周轻渔是周三勍的独子,事件调查结束后,周轻渔为了感谢渚巽,将丑牌赠予了渚巽,即西方大名鼎鼎的维吉洛卡牌之丑牌。

    维吉洛卡牌原先为教廷圣物,在宗教战争中多次被使用,卡牌水火不侵,人力无法销毁。丑牌能够让两个生命交换灵魂。

    “交换灵魂……”夔自语道。

    五蕴走了过来,询问丑牌是什么东西。

    夔告诉了五蕴。

    五蕴问:“沧巽的意思是,这张牌能让她魂魄归位到躯壳里?”

    夔点头:“试试就知道。”

    “你要怎么试?”五蕴心存疑虑,他对西方的玩意不很信任。况且沧巽提出的计策,和卡牌本来的使用方法有偏差。

    夔:“先回弋氏山庄再。”

    他们以最快速度赶回了云梦山弋氏山庄。

    丑牌和盛了沧巽魂魄的罐子被一起摆放在桌案中央,邻近便是渚巽躯壳所在的卧榻。

    夔联系了周轻渔,问清楚了丑牌的具体用法。

    他两指捻起丑牌,将卡牌放入罐子里几秒后,又贴在了渚巽身体的眉心上。

    旋即,夔默念密咒。

    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沧巽魂魄归位并醒来。

    突然,五蕴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夔的声音停顿,错乱了半个音节,加快语速完成了咒文。

    丑牌的图案活了,正面的笑脸丑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卡牌飘向半空,夔心头浮现出不详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