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真的是习惯用左手的人。

    他接过AD钙是用的左手，扎吸管用的也是左手，就连无意中从抽屉里抽出课本的使力手也是左手。

    这些动作全都被倪漾收紧了眼底，她将瓶底最后的牛奶喝掉，在他察觉到视线之前又讪讪地转头回去看书。

    上午的几节课都不算太难熬，倪漾知道自己理科薄弱，暑假里已经把所有的知识点都自己过了一遍，跟上老师的速度也并不难。

    中午下课的铃声一，即便是老师还没有下课，班里已经开始有了轻微的收拾文具的声音。

    把最后的板书抄在笔记本上，她抬起纤细的右腕看了一眼手表，在老师离开后才将笔袋的拉锁拉上。

    班里逐渐吵闹起来，还没等她叫他，季清延已经先醒了。

    他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上午。

    “课都上完了，你终于清醒了？”倪漾趣了一句，把书桌上的书本都悉数整齐地放入抽屉。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又从里面抽出一个薄薄的笔记本：“我这里有上课的所有笔记，你需要抄一下吗？”

    墨绿色没有任何花纹的本子，看上去质感很好。硬质封皮右下角用黑色的水笔工整地竖着签了名字，要仔细看才能发现。

    喉结轻微地滑动，季清延垂下眼睑，双手接过她递来的笔记本。

    略粗糙的硬质封皮触感摩擦得指尖痒痒的，翻开内页，他扫了一眼。

    倪漾记得内容很详细，也很有条理。

    是乖学生会做的笔记，但也绝对不是学得好的学生写出来的笔记。

    话刚到嘴边却还是没有出来，季清延将最后一个字看完才合上笔记本，前前后后不过六七分钟。

    倪漾已经收拾好站起身，把椅子推进桌底后才诧异地发现他已经把本子还了回来。

    男生利落地起身，先一步离开自己的位置：“谢谢。”

    季清延这个人，是有一点怪。

    “怎么还不走？”箫烛已经等得有些不太耐烦，她一把拉过还在发呆的倪漾就往食堂冲。

    在食堂盛完饭她才斟酌着用词，一边找位置，一边道：“你这个新同桌看上去不是特别友好。”

    “没有，”端着餐盘，倪漾垂下眼睑，“可能只是学霸的古怪脾气而已。”

    找了一处空桌子，箫烛风风火火地把餐盘往桌上一放就去拿两个人的餐具，一来一回，她发现倪漾坐在餐桌旁居然还是在发呆。

    终于受不了似的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今天怎么了？显得呆头呆脑的。”

    季清延刚好就在不远处一个靠窗的位置自己吃饭，他左手拿着勺子，正不紧不慢地吃着，耳朵里塞着耳机。

    一中只有一套蓝白色的运动校服，不同于其他男生选择随性宽大的校服码数，崭新的白色短袖T恤穿在他身上正好合身。干净的衣服上没有篮球后随意擦汗擦手留下的污渍，也没有被水笔划过的痕迹。

    湖蓝色的运动裤裹在他修长的腿上，整整齐齐的，裤脚也没有随大流似的挽起露出脚踝。

    他正安静地低头吃饭，右手随意地搭在桌上，手腕上黑色的腕表衬得他手臂线条好看得很。

    好像里描述的那种“阳光正好，而你最喜欢的人就在那阳光下”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

    倪漾收回视线，接过箫烛递来的筷子，见坐在对面的人依旧盯着自己，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可能是暑假的作息还没调整过来吧？脑袋空空，人在一中，脑子却不在。”

    “不过也苦了你了，在理科待着。”箫烛信以为真，叹了口气，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餐盘里的鸡块。

    上个学期期末，倪漾因为想学文而跟家里大吵了一架。一中也更偏向于理科，在学校和家里的双重压力之下，最后她不得不留在理科。

    她不是学不会物化生，只是对于逻辑思维很差的她而言，学好这些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用勺子搅了一圈碗里的大米粥，倪漾抬起眼，又习惯性地去寻找季清延的身影：“没事，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和最好的朋友依旧在一个班，还遇见了他。

    她一直以为学理是她痛苦的开始，但却意想不到的是，这竟然成就了她最美好的最快乐的时光。

    即便是低头看着自己餐盘里的饭菜，倪漾的余光都没有离开过自己三点钟方向的那个靠窗的位置，直到另一个餐盘在那张桌子上被放下。

    几乎餐盘稳稳地放在桌上的同时，她也跟着抬起头来。

    是隔壁另一个理科实验班的女生，倪漾经常和她在走廊还有卫生间里照面。一来二去面熟了，见面也会笑着个招呼。

    “他们认识？”嘴巴先大脑一步问了出来，她呆呆地望着那个女生在季清延面前坐下，两人正着什么。

    箫烛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句问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恍然大悟。她咬着筷子耸耸肩：“我不知道啊。不过那姑娘以前去参加过竞赛，估计是在竞赛上认识的吧？”

    一上午以来的恍惚的，似乎马上就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梦，好像在那一刻因为箫烛的一句话而七零八落。

    在粥碗里画圈的勺子比刚刚慢了一些，冗长的沉默后，她才回了一句：“哦。”

    她记得季清延，是因为考场上的一面之缘。

    但重逢让她冲昏了头脑，忘记了他们也就只有这一面的缘分。

    他会记得她吗？

    短短一天，倪漾的心情大起大落，明明在学校待了才不过四个多时，心却已经掉在了谷底。

    吃完饭，她回到教室就直接趴在了桌上。

    班主任老刘带班有一个习惯，每天中午都会强制自己班的学生趴在桌上睡半个时。一到时间，班长就会安排大家把窗帘拉上，灯也关上。如果不睡，就会被拎出去奖励一套奥数卷子。

    这一天脑子想得太多了，倪漾还没等到午休时间，在嘈杂的教室里就迷糊了过去。

    她又梦见了季清延，梦见了中考考场上他抬头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大家醒醒了，”老刘照常扯着嗓门在班里喊了三遍当起床铃，怕这不够劲儿，他还使劲地拍拍手，“还有十分钟上课，没睡醒的出去洗把脸。”

    倪漾几乎是挣扎着睁开眼，班里的白炽灯已经都开了，强烈的白光刺得她只能眯起眼睛。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眼前的那个虚影也重合成了真实。

    那个刚刚还出现在她梦里的人，此时也正趴在桌子上，脸冲向她。

    他已经醒了，也应该是和她一样在适应着光线，但那双眼睛是看向她的。

    他们离的很近，真的很近，近到倪漾能看清楚他鼻梁上那一颗圆点，其实是位置稍微偏移的两个更的圆点。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和她的一呼一吸，后背的起伏，都在同一个频率。

    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倪漾不知道季清延在想什么，但他也没有撇开视线。

    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哭。

    很想告诉他，我终于见到你了。

    还有……

    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