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丁达尔觉得自己伟大的研究, 不能被如此亵渎。

    第二天，倪漾就得了重感冒, 整个脑子如同一团浆糊，再也不能灵光地歪曲所有严肃的理论和道理。

    她软趴趴地趴在自己的桌子上, 和季清延每天在学校里的姿势几乎保持一致, 只是怀里还抱着一整包的抽纸。

    风水轮流转, 还是趴在桌子上睡觉舒服。

    倪漾一边手柔弱无骨地抽起一张纸, 狠狠地擤了鼻涕, 一边和正嫌弃地盯着自己的季清延委屈巴巴地控诉：“我以后再也不丁达尔了。我要永怀敬意，无论是对大自然还是丁达尔，一视同仁。”

    季清延实在忍不住, 直接笑出声。跟着狂笑的，还有坐在前面那个看热闹的林榷。

    “哎哟, 昨天穿舞会的那个礼服裙不仅给孩子冻感冒了，还冻坏脑子了？”箫烛怜爱地摸着倪漾的脑瓜, 憋笑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丝的心疼，全是幸灾乐祸。

    倪漾翻了个白眼，把箫烛的手扒拉掉, 想要手撕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有气无力地趴着。

    “吃药了吗？”上课铃响, 老刘夹着教案走进教室，箫烛早就溜回了座位。季清延这才瞥了她一眼，轻声问道。

    又把胳膊往脑袋下垫了垫，倪漾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趴着, 话间夹杂着重重的鼻音：“吃了。”

    有些感冒药的副作用，就是让人睡觉。

    偏偏这种感冒药，倪漾家里多得是。她早上出门时随手拿了一盒，到学校吃完才发现是有安眠功效的那盒。

    “怎么不请假，在家休息一天？”季清延见她这么难受，声音也放柔和了一些，只是每个字都带着笑意，似乎是故意逗她。

    乖乖趴在桌上的姑娘已经晕晕乎乎，话也只能是有些含糊不清地嘟囔：“我想上课，不能向丁达尔低头。”

    “噗……”季清延再次笑出声，看着那脸冲着自己，已经闭上眼睛的乖宝宝样子，他摇摇头，不算再捉弄她。

    可她却没有放过他。

    “我们今天来讲评前天周测考的那张卷子……”老刘熟悉的开场白，伴随着所有同学翻卷子的声音，在整个教室里响起。

    季清延从自己的抽屉里找出自己的卷子铺在桌上，刚算如往常一样趴下，就听见旁边的那个姑娘模模糊糊地声嘟囔。

    “因为……想见你啊。”

    因为想见你，所以就连可以正当理由请假的日子，都愿意在学校又硬又凉的桌子上趴着。

    鼻塞、头晕和嗓子痛，都没有办法阻止我抓住一切机会去见你。

    每一个可以见到你的日子，我都会珍惜。

    拿着卷子的手一顿，季清延思索了一下，伸出手去，用手背试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

    也许是他的手有些冰凉，倪漾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练眉头也微皱起来。

    又比对了一下自己额头的温度，感觉相差不多，他才放心地叹了口气。

    那节本该是季清延最佳睡眠时间的上午第二节课，他却一反常态，出奇地坐得端正，一双眼睛紧跟老刘讲课的内容，清醒得不像是一个几乎熬了通宵的人。

    这成功引起了老刘的兴趣，一度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那一对同桌搞角色互换了？

    带着疑问，在某个数学大题疑难点，老刘用他熟悉的套路出很多个看起来可行的解题思路，将所有人绕得团团转。准备抛出一个问题，让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来选择一个正确的答题方法。

    在意味深长的问句结尾，他透过厚厚的镜片，将视线扫过大半个班级，最终停在靠墙的那个角落里。

    季清延听着老刘突然不出声，正奇怪着，抬起头却意外地发现他抛过来的眼神。

    尽管距离较远，但那反着光的镜片和不详的预感，陡然让他背后一凉。

    “有没有同学想为大家找出上述解题思路里，可以应用并算出最终答案的思路？”老刘敲了两下黑板，轻咳着示意，“上课瞌睡的同学醒醒了啊，再不醒就下课了。”

    简单而又普通的一句话，季清延才猛然反应过来，老刘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那个倒霉病号。

    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紧闭双眼的女生又缩了缩身子，几乎蜷成一团。

    “那我来点了，我看看……”老刘装模作样地再一次拉长语调。

    早已经看穿套路的季清延无奈地叹了口气，举起右手。

    他发誓，那是他上中学以来，第一次主动举手。

    手心张开在空中感受微风时，他甚至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明明班里没有人看他，他却已经紧张得心跳加快，甚至想退堂鼓。

    是种久违的回答课堂问题的感觉。

    “诶，季清延同学想给我们解答一下。”老刘演技过于浮夸，带着得逞的笑。

    被叫到名字的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刘兴奋地换了粉笔的颜色，根据他的计算步骤在黑板上一行又一行地写下。

    帮倪漾成功躲过一劫之后，以为只要课堂被提问一次就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高枕无忧，季清延便因为困意而有些走神。

    直到老刘意味深长的视线，再次扫到了他和他身边的人身上。

    脑内的那根线立刻便断了，瞬间清醒的季清延苦笑着坐直，再次举起了手。

    如此反复，如此反复。

    那是季清延这一辈子里最积极的一堂课。

    他这十几年来攒着的全部举手次数，可能都在那一天用光了。

    尽管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她，可能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发生。

    无论再怎么掩饰，对这个需要特殊照顾的学生格外关注的老刘，最终还是发现了倪漾的不适。考虑到学习效率，他决定让她在下午请假回家休息。

    重感冒让从学校走回家的那一段其实不远的路程，在这个寒风刺骨的下午更加艰难。倪漾撑着上下架的眼皮，几乎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回到区。

    明明十分钟的路程，她却足足走了快半个时。

    将按钮按下，她气喘吁吁地倚靠在墙边，从包里摸出一瓶水喝了两口缓缓，等着电梯下来。

    “姐姐，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整个公寓楼的门被开，灌进的冷风让倪漾感觉自己脸上和身上更烫了。

    她强撑起一个笑容，声音却是轻飘飘的：“有些不太舒服。”

    “不传染的，昨天冻了一下。”看到姑娘旁边的奶奶脸上细微变化的表情，她又立刻加了一句。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去考虑别人的想法，反倒让人心疼。

    电梯在这时恰好到了。老太太按住电梯按钮，让倪漾和姑娘先走，自己最后才进去：“回到家之后先别急着去卧室，一会儿我煮点粥给你送上来，吃完粥再睡。”

    “别麻烦您了，我睡一觉就没事了。”倪漾连忙摇头，已经发干起皮的嘴唇艰难地开合。

    听到她这样，姑娘立刻扯扯她的衣角：“要喝的，妈妈过，不喝粥就没有体力恢复。”

    而站在旁边的老太太，也跟着慈祥地表示同意。

    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体力话，倪漾最后只得微微点头，尽力维持着自己礼貌的笑容：“谢谢。”

    学放学早，家里开饭也早。

    老太太出门前就把电饭煲设置好，等把孙女接回家，刚好能差不多煮熟。所以也就没有耽搁，刚进家门便找了个保温桶装了些拎上去。

    门敲了一会儿才开，姑娘从倪漾的胳膊肘下钻进去，怕她生病拿不住似的，必须要自己将保温桶和那台微单放在茶几上。

    “不拍照了？”倪漾摇摇头，将门关上。

    “妈妈这太贵重了，她答应我期末考试考好，可以送我一台。”姑娘麻利地将保温桶开，顿时整个客厅里香气四溢。

    “那挺好的，”倪漾坐到她身边，不客气地接过姑娘递来的勺子，“你如果有什么题不懂，周末可以上来找我，或者给我发消息。”

    “好呀。姐姐，保温桶明天晚上我再来拿，你就先好好休息，”见她吃得还算习惯，姑娘也有些饿了，便起身准备回家。

    她看着桌上那台在她手里待了几个月的微单，犹豫了一下，还是冲倪漾眨眨眼睛：“姐姐，我看到储存卡里还有一些你之前拍过的照片，怕你没有备份，就不敢在电脑上动里面的照片，只是复制了出来。”

    “如果有时间的话，要麻烦姐姐自己删一下我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她尽量把一些重要的字咬得清楚，卖力地暗示。

    如果你插上读卡器，便会发现里面有惊喜。

    有一些故事你不知道，但镜头会记录下来。

    “嗯，谢谢，”可倪漾似乎没有反应，鼻子的堵塞让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替我向奶奶声谢谢。”

    防盗门再次被关上，在安静的客厅里发出一声响声。

    又勉强塞了两口粥，刚刚还坐在沙发上的女生便缓慢地站起身，步履蹒跚地扶着墙回到卧室。

    那台微单，依旧孤零零地躺在茶几上。

    而防盗门外，扎着双马尾的姑娘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那个之前发送过短信的手机号码——

    【哥哥，姐姐已经到家了，她也有乖乖地吃粥，放心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