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妈妈回来之后, 家里突然便立刻变得热闹了起来。

    考虑到她太劳累，又适逢将要过年, 医院索性给她一连放了几天假。平时一直见不到的母女两人刚母慈女孝地和平共处了两天，从第三天起, 便毫无意外地鸡飞狗跳。

    蒋钺这么一个大男人在中间无论怎么劝, 都劝不动, 甚至连拉架都显得弱而又无力。

    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出去相亲, 以此来躲避这母女俩的炮火。

    毕竟她们俩一会儿开撕一会儿和好的, 秋后把账全算在他一个人头上。劝架时帮着哪一边，最后倒霉的都是他。

    好不容易挨到除夕，一大早蒋钺帮着倪漾把家里扫干净, 贴好对联和窗花，便开着车带着她们往自己家出发。

    自从倪爸爸意外去世之后, 每年春节她们都是回娘家和蒋钺一家一起过。

    倪漾刚坐上车，屁股还没焐热, 就听见蒋钺开始无聊地揶揄她：“寒假作业带了吗？”

    通常她们会过去住两天，远郊空气好，人也少。

    “嗬, ”倪漾直接鼻孔冲着他，心里恨不得掐死蒋钺, “女朋友带了吗？”

    “一会儿大姨上车的时候，你的嘴巴给我闭严一点哦。”蒋钺眯起眼睛转过头来看着她，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哎哟哎哟，老规矩。”倪漾狡黠地摇摇头, 伸出手，几个指头一齐向他勾了勾。

    “什么规矩，”拍掉她暗示意味很浓的动作，蒋钺冷哼一声，“你要是嘴巴严，哥哥一会儿给你买烟花。”

    “你要是当大喇叭，”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随意地点了几下，发出轻微的响声，“你那个同学……诶……季……什么来着……”

    正着，后座的门就被拉开。

    一阵冷风灌进车厢，倪妈妈利落地坐进来，将车门带上后拢了一下被风吹乱了些的头发：“在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没有，”倪漾最先反应，夸张得将每一个字的语调都挑高，“在夸哥哥呢，一表人才，多精神的伙子……”

    就是没人喜欢。

    活该没人喜欢。

    但好在，蒋钺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出了五环后在沿路的烟花摊上买了不少烟花。倪漾怎么挑，他都笑着买单。

    然后咬牙切齿地暗暗跟她，今年别想再在他那里搞到大红包。

    可真到了晚上，他却是放烟花放得最起劲的那个人。

    之前已经在远郊这边住了几年，兄妹两个很快就找了个适合放烟花的空地。他们的东西还没摆好，夜空中就升起了几个漂亮的烟花。

    烟花的距离离他们不远，应该也是这片新建区的住户燃放的。

    那硕大的礼花绽放，似乎就在头顶。

    巨大，巨响，巨亮，似乎填满了整个视野。

    倪漾扭头看着，一亮一暗间，她猛然想起那条回家的路上，她和季清延并肩，远远地看着的那场远得不能再远的烟花。

    他在做什么呢？

    有没有烟花看呢？

    这一处平地周围没有很近的光源，只能借着远处的路灯辨认个轮廓。倪漾从身后的石砌花坛上拿了一支仙女棒，熟练地用火机点燃。

    那一团黑暗，便被团团的光亮装点得漂亮而又浪漫。

    她左手拿着那支仙女棒，右手摸出手机，拍下一张照片。

    【季清延，新年快乐！】

    细腻的形状像是雪花一样的光亮，占据了整个黑暗的屏幕。

    而背景那不远处的窗户透出的各种颜色，都被虚化成圆形的不同颜色的光晕。

    手机震动时，季清延一家正在餐桌上碰杯。

    他抿了一口橙汁，左手将扣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翻过来。本来以为是傅云实发来的新年废话，他刚准备划掉锁屏提醒，却在手按上去那一刻一顿。

    点开后看见那张有些浪漫的仙女棒燃放的特写，嘴角也不禁跟着弯起。

    趁桌上的长辈没有注意，他一只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夹着菜，另一只手却把手机悄悄拿到腿边，迅速地回着。

    【很好看，不过要躲着点放，心被罚。】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他的嘴角都快要翘到天上。

    等手上的那一支仙女棒燃尽了，倪漾换了一根，才收到那边的消息。

    “漾漾，准备放礼花了！”刚要回复她不在市区，远处的蒋钺就大声扯着嗓子喊着她，声音里还带着点的嘚瑟，“睁大眼睛看好了啊！”

    倪漾听到这声叫喊，立刻懂了哥哥的意思，跑着给他送去点好的香柱，然后狂奔着跑到安全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高兴了，她还没站定，就拿起手机按下了拨通电话的按键。

    拨通对象，自然是刚刚那个只聊了两句话的头像。

    季家的年夜饭已经吃得差不多，季清延正陪着老季、柳蕴的父亲，还有季爷爷聊天。柳蕴是独生女，自从加入季家，逢年过节都是带着自家父母一起来过节。两边都是文艺世家，聊起来共同话题也多，很是热闹。

    刚刚碰杯之后，柳蕴就先陪着想看春晚的她的母亲去客厅开电视，而季奶奶也忙着准备晚上包饺子的材料。

    见桌上只剩几个人，季清延抿嘴，拿起不断震动的手机抱歉地笑了一下：“我去接一下电话。”

    “去吧。”以为是傅云实来的电话，老季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笑着挥手同意。

    拿着手机经过客厅，电视开着，而柳蕴母女不却知道去哪里了。

    季清延耸了下肩，掀开窗帘，开后面的落地窗走到阳台上接起电话：“倪漾？”

    “诶？”正准备挂断电话再拨一次的倪漾一愣，反而恶人先告状，“你吓死我了。”

    季清延听到这声埋怨，只是淡淡地笑了：“怎么了？文字祝福还不够，还要一遍？”

    声音顿了一下，他又突地轻笑出声。喉咙里发出的压得低低的颤音，透过话筒和听筒，被放大得很是清晰：“别以为你这样就可以不做口算题卡了。”

    好不容易终于把她乱算数的毛病治好，可不能不巩固，开学又从零开始。

    “啧，你可真是扫兴。”倪漾低声骂了一句，正着，余光便瞥见蒋钺迅速跑过来的黑影。

    紧接着，他身后的方向便有一个亮光飞速腾空而起。

    她立刻反应：“季清延，你听。”

    完，她将手机冲外举着，试图将那烟花炸裂的声音更清晰地收进手机。

    一声接一声的礼花飞起声，和在空中炸开，甚至是散落垂下的声音，季清延都在电话那端听得清清楚楚。那种真实感，如同他与她此刻站在同一个夜幕下，仰头看着那绝美的烟花。

    他一只手搭在被风吹得冰凉的阳台栏杆上，望着那什么都没有的夜空，笑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少年时，你有没有一个时刻，觉得自己是被爱，而且幸福是如此近的？

    虽然这个问题将回忆断，但季清延觉得这并不突兀。

    他，就是这场烟花。

    这场，她给他的世界放的烟花。

    他头顶那什么都没有的深蓝色的天空，是她用声音，一笔一划地绘上了最美的烟火。

    那出现在脑袋里的，肆意绽放的礼花，甚至要比他看过的每一场烟花庆典，都要更美更动人。

    明明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他却突然有些鼻酸。

    他好像终于体会到了，被爱的感觉。

    这么，真的有点心酸。

    他以前从不敢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

    蒋钺买的是最大的那款礼花，豪掷千金。等全都放完后，他又跑过去琢磨着放哪个点的礼花。

    趁他离开，倪漾也把手机拿到耳边：“好看吗？”

    “好看，”季清延忍着笑拿着手机，低低的声音听起来让她的耳朵痒痒的，“如果你能开摄像头就更好看了。”

    倪漾：“……”

    废话，她当然知道她没开摄像头。

    她只是……不敢和他视频。

    就如同那放大了他声音的电话一样，视频，也能放大他脸上的每一处。倪漾很清楚，自己肯定拿不住那样的手机，手一抖就会摔在地上。

    蒋钺平时最喜欢的其实不是最大的礼花，而是那种可以不停地呲出火花，像是一颗烟花树的那种烟花，一连买了好几桶。

    这种烟花，点完也不用再跑那么远。

    在那片被重新照亮的烟花暖光中，倪漾一个人独自站在广场的边缘。她拿着手机，手已经有些冻僵。

    可她的注意力却没有在手上。

    “季清延，如果高考之后我们都去了自己想去的学校。那个时候，你可不可以考虑，喜欢我一下？”她望着那像是顷刻间冒出很多星星的矮烟花，断句清晰却又失神地出暗藏在自己心底太久太久的想法。

    敛了些眼睑，她吸了一下鼻子：“现在先不用麻烦你考虑这个问题。爸爸在天上看着我，我必须要努力。”

    努力地变得足以与你并肩，这样你也会在未来，轻而易举地在人群中发现我的身影。

    细微的烟花声没有再被收入话筒，季清延听着那边微微的风声，眉眼散开，梨涡也露了出来：“好。”

    也许是听到他的回应之后，她才猛然回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事，立刻就把语音通话挂断了。季清延听到那边戛然而止的声音，笑着将手机暗灭。

    他又抬头看了眼那夜空，笑了一会儿，才转身开阳台上的落地门。

    手刚搭上门把，他猛然想到柳蕴的妈妈正在客厅看着春晚。老宅这边室内地暖开得很高，甚至能让人背后出些细汗。

    怕外面的风吹到老人，他只好先开了个缝。

    室内的欢声笑语很快就涌了出来，带着室内干燥的热气。

    “蕴蕴啊，你年纪大了，我们也都老了，经常盼望着什么时候有个外孙、外孙女。你有了儿女，生活才算真正的完整，我和你爸爸才能放心啊。”

    “妈……清延很乖，也很懂事。我和老季商量了，我们算把所有的精力和爱都给清延。他也是我的儿子。”

    “这不一样。”

    “妈。别了，我们已经决定好了。”

    隔着一层厚厚的窗帘，安静的阳台上，即便有电视节目的聒噪声，母女声的对话却依旧能听得清楚。

    少年刚刚翘起的嘴角，再看却已平了回去。

    轻轻地将落地门再次关上，他转过身去趴在栏杆上，像是在学校里趴在桌子上一样地抱紧自己的肩膀，将头埋在臂弯。

    不过是过去了几分钟，他却开始想念她为他放的那一场烟花。

    作者有话要：　　希望大家可以喜欢这两个即便成长环境缺爱，却能依旧温柔对待世界的孩

    不要捶饼饼呜呜呜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