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柳梓月头垂的很低, 后背冷汗涔涔,止不住的寒气上涌。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柳梓月微抬下颔, 发觉立在面前的人正垂眸盯着她。
柳梓月抬眼对上那双黝黑的眸子,心头突突直跳。
两人皆是无言。
她仰着头, 直直凝望着他,明澈的眼眸闪烁, 漾着水波。
周遭的一切仿若全部消失, 只有荀邺的身影立在眼前,她看不见旁的人。
柳梓月不敢眨眼, 生怕他转瞬就不见了。
这样的情形仅存于上一世, 荀邺背离众人冲她而来, 伸手带着她回家。
她心神恍惚, 甚至有些分不清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
荀邺瞧她模样呆愣,以为是吓傻了,轻唤了一声:“柳姑娘?”
她身边的丫鬟不知被挤去何处, 一时见不到人影。
荀邺见她未有反应,正欲收回手,坐在地上的女子突然牵住他,抓得极紧。
柳梓月回了神, 借着他的力起身, 言道:“多谢公子。”
荀邺略微颔首,见她站稳后想要抽回手,岂料她施力攥着不松, 一时间竟叫他无法挣脱。
同他粗粝的手相比,女子的手显然太过娇嫩,柔软的触感不禁令他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荀邺眸光深深,见有人往此处瞥,便抬眼与其对视,黑沉的眸子里带着警告,叫人不敢多看。
她无意识地勾手,碰到他掌心,酥麻的触感自他手里蔓延,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
他垂眸,只一瞬便将眼里的情绪尽数遮掩。
柳梓月上下量他,眼里充满关切,“你可有伤着?”
荀邺侧目,瞧见她脸色白的吓人,分明才刚脱险,连面色都未缓和,却先关心起他来。
荀邺眉间深沉,出言道:“无事,柳姑娘如何?”
“我无大碍。”
“方才多谢姑娘相救。”
柳梓月听此即刻展颜,眉眼间尽是笑意,“何须谢我,若言谢,你可是救了我好几次,如今不过是还一次恩罢了。”
“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举手之劳。”
柳梓月不喜这般客套,转而道:“公子这从何处来?”
“衙门。”
又是衙门,柳梓月听此不禁拧眉。
这些时日三五回见到人都是因着衙门,上一世虽后来进了皇宫,可在此前,他们从未与衙门有过牵连,现今怎如此频繁。
柳梓月放眼看去,扬声道:“公子往后可是要在衙门当差?”
“不是。”荀邺见她疑惑,竟多补了两句,“县令与我相熟,我不过是帮衬一二。”
柳梓月闻此笑道:“那今后公子可有去处?是要继续留在药铺替人看病?”
荀邺颔首,应道:“自然。”
柳梓月眉梢间的笑意更为明显,脱口道:“那往后我可要常去。”
“姑娘莫胡话,常去药铺可不是件好事。”
“可我若不去看病,只是找你呢?”
荀邺幽深的眸子紧凝着她,告诫道:“不妥,姑娘尚未及笄,若平日无事总找在下必定会落人口舌,影响声誉,耽误姑娘往后嫁人。”
柳梓月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故意前倾身子靠向他,“那我嫁与你岂不是不需有此顾忌?”
荀邺身形一僵,正色道:“姑娘玩笑话,切莫叫人听了去。”
她眸中漾起笑意,波光潋滟。
荀邺见此避开眼,走到一边拾起地上的画卷将其合拢,藏在怀中。
柳梓月目光顺着他看去,自是瞧见了画中之人。
画上是个美人,柳眉杏眼,姿容俏丽,犹如明珠生晕。
只瞧上一眼,就能叫人记住。
她方才没细看,却也将女子的样貌记得清楚。
柳梓月心中原有的愉悦荡然无存,唇间笑意收起,揶揄道:“公子藏得如此紧,这画中美人难不成是公子的心上人?”
荀邺目光微凛,握着卷轴的手收紧,默不作声。
柳梓月微眯起眼,神情凝重。
街上人声嘈杂,她这话的不轻,不该听不见,可他不答,像是默认了此事。
柳梓月心间不可自抑地狂跳,面上骤然失色,双手冰凉。
虽上一世荀邺待她种种好,可她终归重活了一世,事事皆变,怎能确保独他不变。
竟是她想多了,往事一瞬成了奢望。
柳梓月从他身上挪开眼,喉间溢出一丝轻笑。
罢了,如今他与她各自皆好,即便不能两全,也总归没落得死的下场。
如若画中人与他情投意合,她自是拱手相祝,可若那人断然拒绝,她也定不与此相让。
念及此,柳梓月紧握的手微松,听见红菱从远处叫她,“姑娘。”
红菱先前被人挤远,废了好些功夫才从一侧过来,手里的物件堆得老高,遮住其脑袋。
方才的一幕她瞧见了,姑娘的举动叫她吓得不轻,好在人尚未出事。
柳梓月见此迎过去,接下几样东西搂在怀中。
红菱的视野敞开,一眼就瞥见姑娘身后的人。
是那位荀公子。
她匆匆瞥上一眼便收了视线,这位公子生得高大俊朗,叫人见了脸红,且听闻待人谦和有礼,难怪姑娘喜欢得紧。
只是她家姑娘太过大胆,不仅亲口喜欢,平日里还总想方设法的与公子相见。
她虽不赞同,可又不得不佩服姑娘。
红菱侧眼看向她,瞧见她的神色有些许异样,心中不免犯嘀咕,此前每回见到这位公子,姑娘都是笑盈盈的,月牙似的眼弯着,好看极了,姑娘本身就极美,每回笑起来都颇为明艳。
如今姑娘的神色倒有些古怪,虽也是笑着,可一看便知不是真心的。
方才那马匹直奔二人时,姑娘分明是可以躲过的,可她却为了救下这位公子,迟了一步。
她走近,忍不住念叨两句,“姑娘方才怎能那样,若是马匹未及时收住脚,姑娘必定是要被踩着了。”
柳梓月闻言看她,故意调侃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你这些可是要咒我?”
红菱脸色微变,颇为无奈道:“姑娘怎这般歪曲奴婢的话。”
柳梓月见她一副委屈的模样,也不再出言逗她,“好了好了,我听你的,下回我保证避得远远的。”
红菱知晓姑娘不爱听她念叨,听此也不再多言。
先前那马车直冲着荀邺去时,她脑中的弦陡然断了,只剩下一个念头,便是救下他。
柳梓月睨他一眼,在他转身的瞬间收了视线。
虽荀邺是男子,力气稍大些,可她总归是学了功夫,比是大夫的他强了不少。
上一世她嫁给荀邺后,随他上山采过药,有次险些从陡峭的岩边掉下去,幸而她抓住了,才不至于叫他由此丧命。
往事历历可数,可独有她一人记得清楚,他全然不知。
到底是她苛责了,他不同于自己,哪里懂得她是何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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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原已远离二人的马车在远处骤停,险些冲撞前方道上的其余人。
马车立在前端,不少人围上前去,嘴里骂骂咧咧的,直言晦气。
因着众人推搡,撞掉了摊位上的好些东西。
贩拉扯住一人,大喊道:“你撞坏了我的东西,快些赔钱!”
被拉住的人一脸怒意,“我才刚走到此处,这东西分明是前边的人撞掉的,哪能由我赔?”
两人一言一语间争执不停,拉拉扯扯间又撞掉不少玩意。
红菱见此连忙将柳梓月拉到一边挡着,生怕有哪些不知好歹之人碰到姑娘。
可她也不过是一个人,身子单薄,哪里挡得住。
红菱微蹙着眉,欲要劝姑娘往后走,却见一旁的公子动了身,站在了另一侧,避免姑娘与旁人接触。
柳梓月被两人拥促着站在众人后,微踮起脚,想要瞧瞧前方的动静。
红菱跟着她,劝道:“姑娘,眼下这东西买了不少,咱们二人不如先回府去,现下人多,且不会丢了东西,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姑娘可实为不妥。”
柳梓月还在往前面张望,闻此笑道:“哪来的如此金贵,我倒是要瞧瞧何人竟如此莽撞,敢在这道上驾马。”
马车前立着一人,朝着众人点头哈腰,应是个厮。
众人叫嚷着,让厮将马车里的主人请出来。
像是架不住众人声讨,过了会儿,马车里的人出了声,“言之,你让开些。”
叫言之的厮回头,道:“主子,你不可出来。”
车帘掀开,马车里的人终是露了面,只可惜离着柳梓月有些远,且是侧着身子,叫她看不清脸。
那人正与围在他身侧的人了些什么,原本面上满是怒意的人忽地转变脸色,染上了喜色。
柳梓月望着那个月白色的身形顿感熟悉,还未等她往深处想,他竟直接转过身,面着朝她走来。
待看清来人后,柳梓月僵在原地,浑身骤冷,耳处嗡嗡作响,气血似是倒流般在体内横冲直撞。
是他。
宋邵云。
柳梓月曾想过自己再次见到宋邵云的情形,也许会是大门开敞,态度平和的告知他府内并无他要找的人,又或是视而不见,对其置之不理,更甚不过是愤怒至极,对其掩门不见,驱逐府外。
可无论哪种都不该是这般毫无征兆,令她毫无准备,只能立在此处挪不动脚。
他身姿挺拔,朝着这处快步走来,他拱手,俊逸的面上浮现几分歉意。
就是这张脸,曾迷了她的心智。
也正是这张脸,令她厌恶至极,让她日夜从梦中惊醒。
她曾亲手刃了他,照理应是报了仇,不该有如此大的恨意。
可一见到他,身子便不自觉开始发颤。
柳梓月几近昏厥,她手紧握拳,指尖嵌入掌心,令痛意抵达四肢百骸,才勉强站稳。
她垂眸,瞧见他衣袖锦边绣着竹色暗纹,心猛地一跳。
记得曾有段时日宋邵云改了性子,待她极好。
她天真的以为宋邵云真是喜欢上了自己,那日见到他衣袖有破口,便寻了针线缝了几针,谁料他知晓后大发雷霆,要至她于死地。
后来柳梓月才知晓为何如此,便彻底死了心。
上一世她虽是亲手杀了他,可心依旧不甘。
他的死,是罪有应得,本就该死。
荀邺何其无辜,落得那般下场,她为杀他受之牵连,二人皆死,倒像是替宋邵云陪了葬。
柳梓月胸腔怒火直烧,这些时日埋在心底的恨意在此时爆发,她眼底一片猩红,手握拳逐渐收紧,止不住的颤抖。
她盯着他,目光将他死死钉在眼里,待其离她越来越近。
荀邺将她的变化收进眼底,她身子紧绷,夺眶而出的恨意愈演愈烈,眼看就要收不住了。
她这模样看起来像是认识这位男子,可朝此处来的人的反应却叫人觉得两人并不相熟。
先前他与她初见时也是如此,只是态度迥然不同。
宋邵云显然也察觉到柳梓月的异样,方才他的马车的确险些伤了她,她是该愤怒。
可抬眼望去,那张精致的脸上却不只是怒意,更像是深入骨的恨意,她虽刻意隐忍着,却仍旧能叫人发现其中的意图。
如若只因此事,这反应未必太过夸张。
一时之间,他竟不敢上前,宋邵云站得离她颇远,冲荀邺拱了拱手,“方才马匹失控,冒犯了二位,不知可有哪伤着?”
荀邺如实道:“并未。”
宋邵云颔首,见柳梓月不出声,也没追问,而是吩咐一旁的厮从袋子里拿出银两,赔礼道:“叫二位受了惊,在下实在抱歉,如今出门在外,手中的银两并不多,还望二位莫要嫌弃,若是伤着了可要尽快医治,费用算我头上。”
柳梓月冷眼盯着他,只觉他这副模样虚伪极了。
宋邵云见她依旧不吭声,只得将银子递给她身侧的丫鬟,道:“还请姑娘见谅。”
红菱识眼色,见自家姑娘与平日不同,便也跟着摆了架子。
她昂起头,将沉甸甸的银子抛在地上,“这位公子可是在施舍人?我家姑娘瞧着像是缺这点银子?姑娘伤了身子,岂是拿银子能发的?”
宋邵云身后的厮见状大喊:“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我家公子给的银子可不少,你竟就直接丢在地上简直欺人太甚!”
柳梓月横眼扫过去,将恨意收敛了些,冷声道:“怎么?你家公子既已将银子给了我,我如何处置可碍着你的事?”
她顿了顿,又朝宋邵云道:“公子连厮都管教不好,何必假意来此道歉?”
宋邵云拦住身后的厮,而后眯起狭长眸子量起眼前的女子。
她句句刺人,虽不明白为何对他存有如此大的敌意,可方才马车的事到底是他的错,他微蹙眉,道:“姑娘若是觉得此法不好尽可同在下提,我自当是竭力满足。”
言毕,他捡起地上的袋子,吩咐厮将里头的银两分发给众人:“若是有人因方才一事受惊,皆可从此处领些银子去医馆看,宋某在此同各位赔不是了。”
众人见他态度诚恳,又念及马儿受惊不是他所为,便不再将此围住,纷纷到一旁去领银子。
柳梓月见到此景不禁嗤笑,果然,此人向来会收买人心。
周围的人领完银子便从此处离开了,时不时往三人身上瞟。
柳梓月不以为意,盯着他道:“你方才的话可当真?”
宋邵云摸不清她的想法,只得应承着,“自然是,姑娘请。”
柳梓月抬手,指向那匹骏马,“不如重来一次?”
宋邵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立在此处,我骑马往这来,如何?”
宋邵云眉头紧蹙,不可置信道:“姑娘可是笑?方才只是意外,怎可再来一次?”
柳梓月挑眉,“怎么?你不敢?”
红菱拽住她,神色焦急,“姑娘不可那般做!”
还未等他答,宋邵云身侧的厮突然走过来,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只见他面色愈加阴沉。
他拱手,将束在腰间的玉佩取下,“不知姑娘尊姓大名?这玉佩还请姑娘收着,在下如今需先行一步,来日宋某定当登门道歉。”
柳梓月不仅没伸手去接,甚至连眼神都没施舍。
她好不容易才将幼时从他那里拿来的玉佩丢了,如今又怎会拿。
宋邵云深深看了她一眼,见此只得收回手,急匆匆上了马车走了。
柳梓月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腿发软忙不迭往后退去,红菱伸手扶住她,担忧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柳梓月“嘶”了一声,垂眼看向臂腕,才发现那处被磨掉了一块皮,露出鲜红的血肉。
红菱猛吸一口气,惊讶道:“姑娘伤着了怎么不?”
“不紧。”
荀邺见此出了声,“姑娘的伤处虽不大可也要处理,否则会感染旁的病症,在下那里有些疮药,姑娘不如随我去医治一番?”
柳梓月瞥他一眼,视线落在他怀中的卷轴,“不必了。”
荀邺知晓她的转变是为何,眸中略沉,轻言道:“并非心上人。”
柳梓月猛地抬眼,漆黑的眸子漾着微波。
她抬了抬手,佯装镇定道:“此处痛的厉害,还是去看看为好,劳烦荀大夫带路。”
荀邺轻笑,“姑娘随我来。”
柳梓月察觉他眼底的笑意,面上因羞赧染上了红晕,声道:“公子笑什么?”
他轻咳了一声,“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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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到药铺,便见到恒九从里迎出来,见到她还稍微有些错愕。
“公子,来个伤患,你快去瞧瞧吧。”
荀邺闻此眉稍蹙,转而看了眼她。
柳梓月与他对上眼,笑道:“荀公子去忙便是,我在此坐会儿,不必管我。”
荀邺吩咐恒九拿了金疮药给她,吩咐红菱替其上药,适才抬脚往外走去。
柳梓月侧门里能看见荀邺在前头忙活,她托着腮,细细量起他。
他每回替人医治时都极其专注,叫人移不开眼。
看了一会儿后,柳梓月有些乏了,转而回头,瞧见恒九立在她身侧,一副任其吩咐的模样。
柳梓月歪着头,问道:“恒九,你家公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恒九冷不丁被这一问,竟不知作何回答。
柳梓月见他愣神,唇角微扬起,笑道:“记不得?”
恒九随即反应过来,回道:“公子平日里除去替人医治便是到山上采药。”
柳梓月声嘀咕,“倒是他一贯做派。”
恒九没听清,“姑娘什么?”
“无事,你去忙吧,我歇会儿便走。”
待人走后,柳梓月替红菱倒了杯茶水,“喝口茶。”
红菱接下,四处看了眼,“天色不早了,姑娘何时回府去?”
“不急。”
柳梓月困意来袭,眼皮垂下去,似合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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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霞铺满了半边天,余晖从窗外透进,笼罩在她恬静的脸上。
荀邺一进院便见到如此景象,目光有些复杂。
他侧眼,见到她身侧的丫鬟也撑着脑袋时不时点下头。
这模样随主。
荀邺看了一会儿,才走到她前,轻唤了声,“姑娘。”
柳梓月转醒,眸里睡意朦胧,显得有些呆滞,“怎么了?”
她额头上因久趴而留下了浅浅的红痕,荀邺避开眼,道:“时辰渐晚,姑娘需回府了。”
柳梓月抬眼望向外头,天色有暗下来的迹象。
她起身,突然有东西从袖间掉出。
簪子落地,发出脆生生的响声。
荀邺的视线移过去,瞳孔微缩。
这簪子属实眼熟,竟与他娘先前留给他的簪子极其相似。
记得母亲将簪子递给他时了一通话,“邺儿,你日后若是遇见喜欢的姑娘定要将此簪送她,娘便认了这媳妇。”
柳梓月瞧见他探究的目光,捡起后随意往头上一插,“公子觉得我戴此簪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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