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比爹
梅花凋零的时节,每隔两日我都会做一枝蜡油梅花送去归善安。四夫人望着梅花,有几次脸上居然会有笑容出现。
我的花儿们足够争气,发芽了,不枉我把百兰轩光线最好的地方让给它们。
几场春雨,几声鸟鸣,百兰轩外柳堤挂绿,到了十五马球赛的日子。
这日银絮为我梳头,梳了足足一个时辰!要梳发髻配首饰,银絮给三夫人院里的两位表姐梳过头,眼光还是不错的,比环什么都往我头上堆来得好。
可是,这一个时辰,美没美不知道,腰背是快疼废了。
等坐上马车,在令仪的有意提醒里,我这才幡然醒悟过来,马球赛不过是借着打马球之由,让潢贵擘簪缨世族中的适龄男女为婚嫁做相看打算。
温家只有一个姐,还未到年纪。出门前大夫人特意嘱咐我,要我顾全自己,仿佛不是去看马球,而是奔赴刀山火海。老太太特意派了黄荣一路伺候几位少爷,加上七八厮。
春日当空,处处生盎然。
齐山一带花影映树,路清无碍,马场守卫森严。沿路望去,前方是旌旗飘飘,一派家威严。
冯家两个女儿冯有琴、冯有棋虽和我们一道而来,可她们瞧不上令仪,更瞧不上我,下马车后立刻派人打听尚书府车队,寻尚书千金李文苑。
年珂自然找她嫁光禄寺少卿之子为妻的亲妹妹。
“苏姐姐!”定远侯府的马车还未停好,薛幼青使劲向我挥。下马车后跑了几步,她家老嬷嬷打着伞跟在后头跑,紧张道:“姐慢些!再慢些!若摔了如何使得!”
“我还以为姐姐不会来了。”薛幼青红着脸笑道。
“怎么会,答应你,我必定信守承诺。”我笑了笑。
“敬元哥哥呢?”
“那呢。”我抬头指了指,队伍前头。
温冲立在黑马上,一圈圈围着的全是讨好他的年轻公子们。一个个抬着脖子话,而温冲一脸桀骜,支着额,傲然垂目望着他们,像在看一群猴子。
我们三人相视一笑,罢了。
太阳高升,光辉灿烂,我和令仪都是爱晒太阳的,薛家嬷嬷唯恐薛幼青晒着,几次催促提醒,要她早早进入帐幕中避晒休息。
我也有些口渴,令仪想吃点心,三人便一同前往。
齐山是家冬猎,大驾行幸之地。东边几座帐殿乃是御用,今日有营卫看守走动,旁人不得擅入。令仪往东边帐殿看了眼,目光瞬间茫然,脸上泛着奇异的惆怅。
御用的帐殿,此时不应有人。我拉了拉她的衣袖,过半晌,令仪才回过神。
帐中坐着十几位勋贵姐,身后伴着一两名侍女。她们各自代表的都是家族势力,谁与谁亲厚,谁与谁视若仇雠,背后与朝局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太子妃牵线的马球赛,众人迎合太子妃与储君,做一团和气的样子。
我与她们俩才坐下,两个标致端庄的姐走到茶案前,对令仪行礼。黄裳那位年纪稍些,俏皮笑着:“幼青妹妹,近来身子可好些?还记得我吗?”
绿裳姐笑道:“薛妹妹,我叫盛丘月,这位是妹丘芮,家父是大理寺少卿盛元昌。去年在温老太君的寿辰上,我们见过面。”
帐幕中又进来一个绫罗裹身,珠光宝气的姐,前一嘴还在骂自家的丫鬟,后一刻马上往人堆里扎,瞪着大大的眼睛:“几位姐姐妹妹们好。”
见令仪看着她,她直愣愣道:“我爹是盐科御史曹明堂,你爹是?”
令仪显然不想跟她话,头一扭,不理她。曹姐又看着我,僵硬着脸:“你呢?”
见我没有立刻回答,曹姐冷哼道:“难道自己的爹是什么官职也没脸面?还是你爹官,不好意思?”
“你是来交朋友,还是来认识别腮的?”令仪道。
帐幕中哄然大笑。
京城里勋贵姐社交往来是以自己爹做名牌。见她们穿戴华贵,我忽然心生感惋。
男子尚有仕途可拼,官阶可爬,即便满路荆棘,尚且有诸多道路。
女子生此路不通,再多才干,许亲嫁人后,左不过博得治家有方的名声,一个“贤”字寥寥概括。
因此她们虽光鲜,一声脸面和幸福全在父亲、夫君身上。
嫁人之前,以父亲的官职为脸面,出嫁之后,以夫君的官职为脸面。父亲、丈夫仕途沉浮,皆与她们一生有莫大关系。
想到这,我不禁觉得烦闷。勋贵姐、高门夫人也没多大意思。
与曹姐行个礼,道:“溥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皆是皇上的臣子,官职有大,报国无大。曹姐何出此言?”
“好个报国无大。”令仪抚掌笑道。
曹姐无言以对,仰高头颅,瞥了我一眼抒发挫败。隔壁帐幔中传来喝彩声,她应声扭头走出帐幔。
喝彩声愈来愈大,那头女子欢笑声不断传来。
“杨姐姐,萍姐姐在隔壁在玩射箭,我们也去看看!”
“射箭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去。”
“拿缺靶子射,可好玩了。”
“你看真切了?当真是贺家的夫人?”
“看得真真儿的,能给萍姐姐做靶子是她的造化。”
有饶侍女到隔壁看过,是在射箭,拿活缺靶子。听是活人靶子,幔帐里的几位姐们纷纷前去看热闹。
令仪拉我去看,薛幼青也想去,但被她家嬷嬷拦了下来,深恐她家姐看见什么血腥画面。
我和令仪进到隔壁帐幕,里头欢笑声快把顶掀翻。
围观的人自觉分成两排,中间让着给射箭者,射箭者用白布蒙着双眼,拉弓架箭,咻地一声长箭飞出,射中草靶红心。射箭者拉下白布,不满地啧了一声。帐幔尽头站着一位清秀夫人,双高举着果子放在头顶,浑身发抖,满脸惧色。
立刻有两个丫鬟上前端茶、递净帕子。
此女却挥出中的弓,往丫鬟身上打去,笑骂道:“滚开,我还没玩够呢,取箭来!”
我略撇过头,低声问令仪:“她是谁?”
令仪苦笑:“夏家二姐,今日马球赛,是她亲姐姐举办。”
姐姐是太子妃,未来的东宫皇后,怪不得这位夏二姐这么神气,拿人做活靶子玩。
丫鬟捧上一支长箭,夏二姐冷哼道:“球也不让打,箭还不让射吗?蠢东西!一支怎么够,取三支来!”
进来两个宫中的教习嬷嬷,禀报马球赛将要开始了,夏二姐当即丢掉弓箭,令人拿铜镜照面,一切妥当后移步外出。
帐子里的人纷纷往外走,无人理会发抖的贺夫人,她贴着木屏风站得笔直,眼珠子快要瞪出来,草靶散落一地。
我上前扶起她,她死死紧握那颗苹果,哆嗦着了一声:“谢谢你。”
走出幔帐时,见一丫鬟正在角落给冯有琴、冯有棋两姐妹行礼。
冯有琴气得发抖:“白白给爹娘丢脸,让你家夫人早些回府歇着。”
冯有棋厉声道:“此事不许告诉姐夫!那贱人,我们来收拾。”
那丫鬟哭丧着脸,唯唯诺诺点头。
看来方才举着果子的清秀夫人,便是冯家嫡女冯敏,在旁人眼里嫁入贺家享福的贺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