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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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安侯今年没能出门采风,便在京中兴风作浪, 倒也算是过的顺风顺水。而林菁却是被一个人整的有些焦头烂额哭笑不得, 憋着劲儿想要发个大招。

    这事儿还要从三月三的长公主府桃花会起。林菁算是桃花会的常客,但今年会上却有另一位夫人生生掀起了一波浪潮来,让她实在不爽的很。这位和她还算是半个仇家, 便是王家的二夫人, 那位设计了林家的范氏嫡女。

    范氏之前偏激, 想要找林菁的麻烦, 偏偏被沈安侯查了个一清二楚给告到了范家族长那儿去,之后很是沉静了一段时间。只她不管怎么也是京中数得上名头的世家女,该出来的交际还是得来,这不,便在桃花会上和林菁碰了个正着。

    裹挟范氏王氏之名,她身后也有不少夫人们追随,大家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了女子的“贞静娴德”来。范氏便道:“我虽愚钝,但从受家中教导, 也知女子该以贞静为美, 于行止上该谨记笑不露齿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 更不可高声笑闹显得粗鄙。”

    立时便有人附和:“现如今的女子们可是没了这般规矩了,一个个的全无温柔乖顺,看的我颇为忧心。”

    范氏亦摇头:“原本各家的教养都是好的,偏偏被人带坏了风气,不知今日放纵姑娘们随心所以的玩耍, 日后却是害了她们。当女子的最重要的是什么?难道是读书识字?游玩走马?且不闻‘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弄之瓦’,女子生来卑微,便应学会顺从。点家务生儿育女才是女子本分,若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一个劲儿的把自己抬高,以后可有掉下来的日子在那儿等着。”

    林菁听到这里就怒了,她开女学不就是为了让姑娘们别被“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狗屎想法给拐带歪了,让她们除了家宅和相夫教子之外还能培养出风骨和爱好来吗?只剩下丈夫和孩子、完全迷失了自我的人生会是多么的被动和不安,像范氏这般以夫婿的成功衡量自己的存在价值在她看来完全是个悲剧。

    林菁为何会受到女学姑娘们的认同甚至追捧?不是因为她是沈安侯的夫人,而是因为她自己有想法,有头脑,除了家中顺遂之外,一个人也活的精彩。而这样的女子更不会被男儿轻视——至于那些坚持认为女子就是男人们的附庸的,只管糊他一脸丢开好了。

    无论是楚氏、崔氏、洛氏这些世家出身的女子,还是半日闲中其她夫人们,其实都算是认同林菁的想法的,否则也不会被她服,给女学的贵女们开设种类繁多的课程,鼓励她们寻找自己的闪光点。而范氏这番言语却是直接指向了女学的宗旨,根本就是当面宣战了。

    只人家言论自由,若是林菁当面和她杠上,反而显得落了下乘。可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便是你引经据典又如何,典籍解读也是个大学问。

    不是要柔弱贞顺吗?不是讲究卑微曲从吗?那你可知在另一个时空中,有个女性文学家班昭写了篇《女则》作为天下女子的规范,而她虽然也卑微贞顺,但要展开了,其中含义可比这空洞的两句行为礼仪要高杆的多。

    心中飞快的盘算着回过头来怎么脸,林大夫人端着笑容目不斜视的走开,权当没听到这几位的话。范氏只当她无言应对,自己胜了一筹,更是开心不已,连话的声儿都大了不少,很是在桃花会上讲演一番,竟然也有不少夫人觉得她的有理。

    这事儿也传到大长公主耳中,穆青玉眉头一皱便觉得有些刺耳。虽然范氏的话并无问题,但如她这般女子哪里会愿意只关在后宅里自认卑微?若不是穆荇压的厉害,她还想着培养人手对朝堂指手画脚呢。虽然知道这是范氏重出江湖给自己刷名声做人设的手段,也知道她针对的是林菁和女学,可借着桃花会出风头还是让穆青玉有些不悦。

    旁的夫人一看她神色心中就有底了,忍不住感慨范氏出京多年竟然忘了分寸手段,行事如此急躁粗糙。她们却不知范氏也是有苦难言。林菁在京城根基稳固,而她算计林菁的事情也被隐约透露了出来。女学和半日闲的夫人们自然是和林菁同仇敌忾的,京中有分量的宴会便少有帖子送到范氏手上。王家的大夫人也因她曾利用王郎的事情心生不满,一直有意无意的压着。她可再难寻到桃花会这般场合,将自己的言论推出,和林菁的女学擂台了。

    因范氏有意高调,她这番论调很快在京城中传播开来,还有不少古板学究亦表示出赞赏,让不少夫人们在女儿的教育上变得有些头疼起来。而对此反应最为强烈的当数女学的姑娘们,她们正学的痛快玩的开心,也没耽搁平日里的交际,管家和为人处世方面更是有了长足的进步,连家中长辈都是交口称赞。这时候突然来人她们这般不行,不够贞静不够卑微,她们哪里能受得了?

    林菁看这群年轻气盛的姑娘们几乎要撸起袖子干了,赶紧将人劝下来:“各位可记得我教你们的话?咱们可以不认同别人的言语,但必须承认别人有言语自由的权利。且不王二夫人只是观点和各位不同,便是她公开坦言觉得你们这般不对,你们难道就要冲到她面前给她几下子?”

    姑娘们被这一句话给问的有些讪讪,林菁便接着道:“她她的,你们做你们的,只要你们做的够好,自然被人欣赏,她之所言也就不攻自破。她不是觉得女子该卑微吗?若是你们能够昂首提胸骄傲的幸福生活一辈子,比她的成就更高,更受到认同和敬仰,到时还有谁记得她过什么呢?”

    话虽然这般,但姑娘们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林菁便笑:“女子的德行也是女学的课程之一,这件事儿我会和女学的众位掌事们商议。”她眨了眨眼笑道:“还是你们真觉得我脾气很好?”

    一言不合就能劝退贵女的人哪里有什么好脾气?姑娘们心领神会的笑了。林菁安抚好她们,自己则与众位夫人过招呼,开始闭关憋大招。

    以林菁的想法,范氏女子要卑微,若是自己直接反驳,反而落了下乘。是以她起笔写下的便是《女书》二字——不就是比拼言论吗?能在历史流传千年的东西,肯定不是她范氏另辟蹊径的几句话能够比得过的。

    脸也讲究个欲抑先扬,是以《女书》开篇亦道:“女子之德,曰卑弱、曰敬顺、曰专心、曰曲从,又有夫妇第一,妇行第二,叔妹第三。”这是班昭的《女戒》中的法,虽然从后世的角度上来对女子的束缚太过,但放在这个时代却是十分合理的。

    但林菁显然不会真教姑娘们自认低人一定,于她而言何为卑弱?“非主下人,乃明其习劳,主执勤也”。并非是低人一等,而是要让女子勤劳谨慎,是德行的休养。

    而敬顺更好理解:“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女子的手段就应该是以柔克刚的,在这个没法将姑娘们当成汉子使唤的年代,还是表现的温顺些不容易吃亏。“纵恣既作,则侮夫之心生矣。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争,曲者不能不讼。此由于不知止足者也。”想想某猪格格里头的皇后娘娘不就是动不动“忠言逆耳”,结果让渣皇帝越来越不爽么?

    “专心”就是要专一端庄,不能表现的轻佻。这一条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通用的,林菁亦是点到为止:“若夫动静轻脱,视听陕输,入则乱发坏形,出则窈窕作态,所不当道,观所不当视,此谓不能专心正色矣。”

    最后的“曲从”其实和“敬顺”类似,只前者针对丈夫,后者针对婆母,讲究曲意顺从,就算人家的不对也别非要争个长短:“夫虽云爱,舅姑云非,此所谓以义自破者也。然则舅姑之心奈何?固莫尚于曲从矣。姑云不尔而是,固宜从令;姑云尔而非,犹宜顺命。勿得违戾是非,争分曲直。此则所谓曲从矣。”

    当然,回过头来曲线救国或者欺上瞒下,那就看各自的手段如何了,至少不能给自己落下个不孝和忤逆的名声,那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在这个年代是要命的。

    勤劳,温柔,端庄,这样的女子在德行上和名声上是不会差的,在林菁看来,《女戒》所的这四点与其是女子的守则,不如是女子对自己的保护手段。

    而夫妇、妇行和叔妹就更具体一些,“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男人和女人都应该懂得道理,互相扶持,“若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彼此之数乎”。

    这一点其实在后世已经有了很明确的论断了,孩子的性格和品德受到母亲的影响比父亲更大,所以对女子的教育也显得尤为重要。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完全不知道把圣人言给吃到哪里去了。

    妇行是指德言容功,这一点无论世家还是勋贵都对女儿们有严格的教导,林菁只强调“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而叔妹就是告诉姑娘们一旦嫁人要处理好叔子姑子的关系,“臧否誉毁,一由叔妹,叔妹之心,复不可失也”。

    虽然乍眼看上去和范氏的差不多,但细看林菁的解释就会发现她完全没有要限制姑娘们的想法,反而要她们学习更多知识,更丰富自己。礼仪课不用上?文化课不用上?思想道德课不用上?女子就不要修身养性培养情操了?不需要学习各种家务技能了?那以后不明理不贤德不勤劳“有辱门楣”了算谁的错?

    作者有话要:  emmmm……文言文苦手的文盲作者正在和菁菁一起罚抄《女戒》一百遍o(╥﹏╥)o

    其实这个年代要真扛起女权主义独立自主的大旗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然姑娘们认识到,自己也是重要的,也可以有精神上的自由。而改编的《女戒》并不是反抗,而是一种妥协,在拥有这种意识的前提下符合时代的需求,做到让人接受,甚至称赞。这一点是我权衡了很久之后做的决定,因为在时代大环境下,改革者总是必须经历许多牺牲才能得到一点点成就的,而我的女主……很显然,至少目前,她还没有这个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