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深秋的寒风终于变成了冬日的冰霜,林菁张罗着在屋里盘炕。廖都尉来找沈安侯喝酒的时候看着觉得极好, 沈大老爷大手一挥, 便给他和武长安都布置了起来。
官府的吏有舔着脸皮过来询问的,沈家的下人也并不敝帚自珍,反而细心教导了几次。这样一传十十传百, 等到雪飘落时, 整个琨郡都前所未有的温暖起来。便是平民百姓家里, 也好歹为老人和孩子们布置上一边半边的。沈安侯顺势开了个砖窑, 让不少农人趁机赚了笔不的外快。
身上暖和了,心里就更敞亮了。随着琨郡本地商户纷纷低头,另有外地的商户带着物美价廉的商品入驻,在秋收里赚了一笔的百姓们也不再吝啬银钱,纷纷上街购买年货。沈太守还发了告示,表示等到明年开春,郡中会统一安排养鸡养鸭养猪养羊。这笔钱由郡中垫付,百姓们可以在登记之后赊账领养, 等到鸡鸭猪羊长大了宰杀了赚钱, 再连本带利的还钱便行。
除此之外,琨郡还将作为棉花种植的第一个试点, 需要开垦部分荒地作为种植基地。不过这条消息直接被郡中百姓们无视了——种什么都不如种庄稼来的踏实,尤其是有了新修的水车水渠,大伙儿正热情高涨的盼着春天的到来呢。
就在这样浓烈的气氛里,有一家人却显得格格不入,比这冬日更凄冷几分。随着赵县令因挪用治水款项证据确凿被太守大人下令收押, 整个赵家都变得沉寂了。赵家主送出许多钱财礼物,想要请星州刺史从中斡旋,可得来的只有两句话:“不沈侯爷官阶尚在我之上,并不是我可以强压的,便是京中相爷都无人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自作孽不可活,此事已经上达天听,你们还是想想如何做最后的补救吧。”
前一句算是推脱,后一句到底指明了方向。赵家主在迟疑了许久之后终于找上了李郡丞:“我赵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希望太守大人能留给季孝一条活路,留给赵家一条活路。”
他这话时并未避人,没一会儿后头屋子里便传来恸哭声,一位老太太被婢女扶着踉跄着扑倒在李亮的脚下:“好外甥,不,郡丞大人,以前千错万错都是老身的错,只求你救救季孝吧,我给你跪下了。”
季孝是赵县令的字,眼前这妇人便是找县令的母亲,赵家主的妻子齐氏。当初李亮的父母相继去世,赵家主将外甥接进赵家抚养,赵老太太却看不得李亮的优秀,很是找了些麻烦。
后来李亮年纪渐长,知道自己不讨喜,便搬出了赵府独自居住。不过赵家主一直都对他关照有加,不仅为他延请名师教他读书,还在他崭露头角后继续为他上下点。可以李亮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赵家主的栽培,是以他也真心对待赵家,希望赵家能够强盛。
如今听着赵老夫人的话,李亮一把搀住她的身子,心中满是唏嘘:“舅母言重了,天照能有今日都是舅舅的扶持,如今赵家有难,外甥自当竭尽全力。”
齐氏勉力站起来,泪眼朦胧的看他:“你可有办法保住我儿?我不求他再当什么官,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出来就足够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便是赵家主听到这话也不自觉的点了点头,期望的看着李郡丞。李亮这时候也忍不住暗暗惊心于沈安侯设局的环环相扣,面上却是几分为难:“其实天照这几天也有了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正准备探探沈太守的口风。”
赵家主和赵老夫人最怕的便是李郡丞也无能为力,现在听到他这么,心中都不由涌起了几分希望:“无论成与不成,你只管来听一听。便是要我们赵家倾家荡产,只要能保住家中清誉,保住季孝,我都要试上一试。”
“很该是这样,你快快来。”赵老夫人亦催促道。李亮便不再迟疑,从怀里掏出一张公文:“舅舅请看,太守大人在告示上写了,来年要在琨郡内开采荒地种植棉花。”他细细解释了一番棉花为何物,又有什么功效,赵家主便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由咱们家牵头做这件事儿,算是给沈太守低头表态?”
李亮面色又苦了几分,摇了摇头:“若只是牵头,哪里轮得到咱们赵家。以沈大人如今的名望,只需要他振臂一呼,百姓们无有不从。”他声音低了几分快速道:“只这荒地从何而来——您就不想想咱们赵家在琨郡田册上是如何写的?与其等他发难,还不如咱们自己老老实实的掏了家底儿,不定他还能看在这功绩的份上放咱们一马。”
是了,琨郡荒地最多且成片的地方,不就是赵家所有吗?种棉花不好占据良田,那沈大人退而求其次的开荒总是理所当然。赵家的地既然是荒地,他大可以直接征用——这并不违反燮朝的律令。反而要是被他查出来赵家以荒地的名义躲避田税,赵家才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家主听的脸色一白,心中更是一揪一揪的痛。赵家今日的家业,是赵家五代人两百年才积累下来的。让他就这么放手献出去,他哪里能心甘情愿?只怕日后宗祠之内面见列祖列宗时都再无颜面了。可要是不这么做,那沈侯爷会放过他们吗?只怕不仅赵季孝要被从重处罚,便是赵家也要彻底从琨郡被抹去。
赵夫人也听的愣住了,许久才喃喃道:“那沈太守是要逼死我们吗?”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李亮哑着嗓子道,他这几日又哪里吃得下睡得着?心中挣扎只怕不在赵家人之下:“咱们主动些,好歹留下了人,留下了三分家业。若是等沈安侯动手,只怕真就要家破人亡了。”
只需要看一看他的手段,听一听他的言行,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之前一团和气隐忍不发,等时机一到便迅雷不及掩耳的直接撕破脸皮,让赵家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如今琨郡百姓崇拜他,商户们孝敬他,便是向来不沾民事的都尉府也任由他使唤。刺史大人不敢招惹他,京中圣人是他的靠山——咱们赵家已经是他砧板上的肉,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罢了罢了,我明白了。”赵家主瞬间老了十岁,扶着椅子的把手坐下:“你能出这一番话,想来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咱们赵家本就以你最为睿智,既然你都觉得只剩下这一个方法,我便听了你的话吧。”
“这……”李亮一时间却有些迟疑。
“放心,决定是我做出来的,便是日后族中有人翻起旧账来,那也是我担着。”赵家主着,又露出几分苦笑:“早在沈太守来时,你便一直劝我们和他好关系,是我们妄自尊大,并不将你的话当回事儿。如今这些已经晚了,可人嘛,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我便虚心听你的话,只要赵家能够逃过这一劫,日后族人本本分分读书,总有重新振兴家业的日子在那儿的。”
李亮听他这般话,竟是差点儿掉下几滴男儿泪来。他何尝不知道舅舅虽然天资不高,可一直在努力维系家业,希望赵家能够越走越远。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表弟性子浮夸自傲,又碰上了沈安侯这个杀神,惹出今日这般无奈局面。
“外甥多谢舅舅信任,外甥一定将季孝平安带回来。”李亮深揖到底,看赵家主微微点头,这才转身离开。回到太守府,他将怀中公文仍在沈大老爷桌上:“赵府不日便会奉上新开好的荒地千亩作为棉花的种植基地,还望沈老爷看在他们一心为民的份上网开一面。”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通透了?”沈安侯装模作样的将公文拿起来看了看,顺手放在一旁。
“您让沈主簿将它放在我桌上的时候,赵家就不得不通透了,不是吗?”反正已经撕破脸皮,李亮也收了笑呵呵老好人的表情,一脸讽刺的指着那公文道:“若是赵家还敢僵持下去,只怕损失的就不只是这些土地了吧。”
“李大人深谙为官之道,一心为本太守分忧,我心甚慰啊。”沈安侯并不正面回答他,反而了个哈哈道:“我过,你立功,他们便有生路。你功劳越大,他们就活的越好。”他顺手将一叠文书放进李亮的怀里:“这是种棉花的相关事宜,你且熟悉熟悉,等明年开春圣人皇庄上便会派人来布置,到时候这事儿由你跟进。”
“为什么是我?”李亮气苦:“我卖了赵家还不够,一定要给我心头再插一刀吗?”
“咦?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沈安侯摆摆手,一脸无辜道:“这可是为圣人分忧啊,是天大的好事儿。不得你因此青史留名,赵家也可以借此机会一飞冲天呢?”
李亮哪里相信他的话,只沈太守决意已下,容不得他推脱。好在沈安侯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周扒皮,允许他年后再来处理这事儿,甚至可以先将赵县令给拎出来,好歹回赵家过个团圆年。
李郡丞气哼哼的走了,沈安侯看着他的背影哼着曲儿。收拾赵家只是第一步,从明年开始,他要从全方位多角度彻底改变琨郡的格局,看看现代农业思想在古代到底能够做到怎样的地步。
“人手还是不够啊。”沈大老爷摇了摇头,冲武长安抱怨。
“圣人已经有了安平县的县令人选,等过完年便会来上任,至于更多就只能您自己想办法了。”武长安应的撇托,能在圣人面前挂号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没法送过来给沈大老爷做些鸡零狗碎的事儿。
“那怎么办?总不能累死咱们几个吧,事儿可真是多。”沈大老爷掰着手指头数了一圈,看所有人都面有菜色,这才扬了扬眉:“怎么样,咱们发告示吧,出考题择优录取,来一场公务员考试如何?”
考试大伙儿都懂,可公务员是个什么鬼?沈大老爷咳了咳:“总之就那么回事儿,你们都懂的,赶紧的干活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