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出国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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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夷来的使臣们在在京中待的痛苦不堪。羌戎人还好些,虽然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但至少保证了衣食无忧。奴炎人却是凄惨极了, 一个个的昂扬汉子被饿的佝偻起来,偏鸿胪寺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诉求。无奈之下,这群人只能自己掏荷包上外头用餐, 不过十来天功夫, 身上带的银钱便见了底, 还不得不当了几件饰品典当。

    “没发过了, ”格木耒在狭的院子里怒吼:“巴彦,要么你去和那些当官的人,要么我自己去,我要吃肉!吃肉!”

    哪怕京中食味美量足种类繁多,可架不住过期间不许吃肉——嗯,其实并没有这样的规定,只是奴炎人来了,规矩也来了。更可气的是那些人将菜卖出了肉价, 还不给任何优惠, 都是一脸的爱买买不买滚,若不是有巴彦再三约束, 格木耒一定他们个满脸开花。

    巴彦也不好过,他只能劝道:“已经到三月初一啦,还有五天,你忍一忍!再过五天,大燮的皇帝便会请咱们饮宴, 到时候酒肉管够呐。”

    格木耒虽然脾气暴,可也不是完全不懂事儿的——不然也不会让他当副使跟着来了。发泄了脾气,他往冰冷的床上一趟,心中开始默念各种肉食,等着五天后去吃个够本。

    躲在暗处窃听的人就笑了:五天后出国孝是没错,可谁告诉你五天后圣人就召见使臣了?想得美啊等着吧。

    五天时间转瞬即逝,宫中传来悠扬的钟声,京城百姓撤下沉重的黑白二色幔帐,换上鲜亮的衣裳。穆荇虽然还有些伤感的样子,但并未显得太过沉痛——其实他内心挺高兴的,毕竟楚家族长楚岷已经派了族中话事人进京,表示十分乐意让圣人在玻璃镜的生意里占两成股份,至于本金就不必了,以后碰上哪家找麻烦,圣人给挡一挡就好。

    这可是无本的买卖!正愁拍卖行越发不景气的穆荇推辞了两句就答应了,依旧是林内侍管着这头的交接。他随口问了句沈大老爷得了几成,那话事人眉毛一挑:“乃能有几成?半成已经算看在他身为楚家亲戚的份上了。”

    穆荇一听就更开心了,自己一份不花,拿了两成。沈安侯和楚家关系好吧?几乎掏空了家底儿,楚家就给了他半成。可见世家也是有好有坏的,如楚岷这般不慕权势,楚怀这般恪尽职守的世家子,便是多来几个他也乐意。

    楚家和沈安侯也挺开心的,就当掏钱交保护费了。其余世家也不傻,悄摸找到楚家话事人:“我们也想参股。”

    话事人摊手:“写个标书什么的,然后我们开股东会议商量呗。什么是股东会议?就是这生意的东主——我们楚家、沈家和圣人一块儿看你够不够格当合作伙伴,要是大伙儿都没意见,就让你加进来。”

    圣人会让他们来吗?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没可能吧。可楚家也的在理,这不是他们一家的生意,他们得为其他股东负责,不能太过霸道一言堂。

    着圣人的名号,别家便是看红了眼也只能默默败退——总好过被圣人拍出去再记个黑账穿个鞋来的好。穆荇高高兴兴的数了回银钱,又假惺惺推辞了朝中改年号的建议,直言要为先帝再守上一年,倒得了个“至诚至孝”的好名声。

    国孝之后,京中百姓便不需再过束缚,可以自由活动了,一直呆在沈家的秦江两口子也张罗起自家宅子搬出来。圣人看这倒霉孩子挺可怜的,死了祖母亲爹,自己也落了个疾病缠身,随手又把他的爵位还回去了,顺便给了个谏议大夫的职位——和之前的中书舍人平级,好歹给他养家糊口的资本。

    秦云和秦缈也在分家时得了个院子,秦家的国公府大宅子被朝廷收回,兄妹俩便一块儿搬到那儿住去了。秦云已经二十五岁,也娶了妻子有了孩子,只圣人早下旨不许他为官,他又拉不下脸来做些买卖,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混着。秦缈今年十六,是个大姑娘了,原本也订了人家准备成亲。只秦谦一死,还没出热孝,就被人退了婚。他们人微言轻,毫无权势,便是想反抗也没法子,只能一家人抱头哭一场,擦擦泪继续活下去。

    这世上虽然有沈敬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明明自己没能耐还自视甚高、认为谁都得依着他的意思活的奇葩,可大多数人的脑子还是能想明白事儿的。秦云和秦缈嚣张过,也欺辱过秦江,可正因为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才不敢挟着血脉亲缘再扰这位哥哥——能看在已故父亲的面上既往不咎已是宽容。兄妹俩老实夹着尾巴做人,总比上赶着作死来的强。

    日子虽然苦,可手里有田产,有铺子,富即安还是可以做到的。秦江看着突然懂事的弟弟妹妹到底心软了,虽没出手帮他们,却消了报复他们的念头,只留他们自生自灭,从此再无瓜葛。

    沈安侯派了人手帮着妹妹忙活,等一切安排妥当,看秦江两口并孩子们过的不错,也就不再操心他们。失去亲人的伤痛没那么容易过去,需要时间慢慢抚慰,他这个始作俑者还是尽量少出现在妹夫跟前扎眼的好。

    而这会儿,最需要他操心的两部使臣已经快要疯了。羌戎人又抽空听了几回墙角,心中一次比一次凉,再看看李少卿那敷衍的不能再敷衍的表现,末玛已经恨不得赶紧拜见大燮圣人后就转道回部落去了。奴炎部里则是一片压抑的愤怒,格木耒将满是灰尘的木制桌椅一番,对着巴彦大喊大叫:“不是了会召见我们吗?为什么还是清水和白菜!大燮欺人太甚,我宁愿回部落带着人去抢!好过在这里受折磨!”

    巴彦也是满口苦涩,他哪里看不出鸿胪寺的官员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就这十几二十号的人手,他们能怎么样?除非直接包回去,不然就只能等着。

    “我不管了,我要去找他们的长官问个明白。”格木耒一起身,和他交好的七八个好手便一块儿跟上。巴彦心知自己拦不住,索性不管他们,自己坐在椅子上直叹气。

    然而白天出门,一直到天色转暗都没见着人,巴彦虽然有心不管,到底还是带着剩下的人手出去找寻。等到鸿胪寺门前一看,这里一片灯火通明,格木耒和他的伙伴们被捆着双手跪在地上,被往来的大燮百姓指指点点,偏没有能力反抗。

    哪怕巴彦脾气再好,这回也耐不住了。他愤怒的问留守的书吏:“这就是你们上国对待邻居的态度吗?怎么可以这么侮辱我们!”

    那书吏才没好气:“明明是你们羞辱先帝在先,不敬圣人在后,我们本还想忍让,他却动起手来。真当我大燮无人,我大燮的官员是任由你们欺负的吗?如今不过惩大诫,我们沈大人已经连夜进宫去了,你们就等着吧!”

    等着什么?当然是厚厚一叠罚单咯。没过多久沈寺卿就回来了,看表情也知道事儿不能善了。他也不给巴彦面子,直接抽出圣人手谕念起来:“……朕本意修好,奈何尔等狼子野心……着奴炎部进献宝马两百匹、牛羊各三千头,往日后切记礼仪,恪守本分。”

    他将手谕叠好,往听傻了的巴彦手里一放:“正使大人,接旨吧。”

    被肿了脸的格木耒似哭似笑,发出夜枭般的声音:“我了,我了大燮人都不是好东西!还有什么好和谈的?他们这是要开战!”

    沈安侯不动,自有守在一旁的老兵啪的一声扬起鞭子抽在他身上。格木耒反而越发嚎啕:“我宁愿死在这儿!我不给奴炎蒙羞!巴彦!你回去告诉大汗!让他出兵!让他给我报仇!”

    他着就想往石墩上撞,被沈安侯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要死就去别处死,莫给我们捣乱。”他冷哼一声:“和谈还是开战不是你了算的,少给我们节外生枝找麻烦。”

    他完又对巴彦道:“贵使最好看管着下人不要乱跑,尤其这种——当街辱骂圣人和先帝,被京中百姓听个正着,无论出于何种立场何种情况,我大燮朝廷上下都是绝不能容忍的。”

    沈大老爷完便强势派人“护送”他们回去,当天夜里,奴炎人分成两派闹翻了天。暗中潜伏的人等他们不欢而散各自睡去,悄悄给每个房间免费赠送一管迷烟。确认所有人都不会醒过来后,他们轻手轻脚的找到了奴炎的国书,在格木耒的房间里点燃,任由灰烬和带着字迹的羊皮卷一角落在地上。

    互相了个眼色,穿着黑衣的人仿佛瞬间消失。等到第二日一早巴彦捂着额角醒来,例行检查自己的行李时,便不得不面对一个困局——国书被偷了,所有证据都指向格木耒,偏他一点儿不承认,还在不停的大吼大叫。

    巴彦十分无奈:“格木耒,你是我们奴炎的勇士,都明人不做暗事,你就不能一人做事一人当么?”

    格木耒睡了一夜,脸肿的更加厉害,表情也显得越发狰狞:“都了不是我!是我做的我为何不认!”他转头看门外站着的其他人:“是哪位兄弟做的,只管站出来,事儿我替你担!我还谢谢你!”

    然而所有人都摇头,他们也在心中思附,格木耒确实是会这么做的人,毫不掩饰的烦乱了包裹和地上没有清理的碎屑都明他并不愿意遮掩,可为何他又偏要死咬着不松口呢?

    也有人怀疑:“会不会是燮朝人干的?”

    结果这个猜测很快被消:门窗没有被撬开过的痕迹,墙壁上也没有攀爬的迹象,大燮人总不能凭空穿墙而过,来偷了他们的国书烧掉假货格木耒吧?

    排除了真相,就只能靠脑洞和逼问了。格木耒不胜其烦:“就算是我做的又如何?大燮这般对待我们,我们还能与他们谈下去吗?”

    好了,这是承认了。所有人都叹息:谈不谈的,你也不能自绝后路啊!

    被冤枉的格木耒:“我错什么了?你们干什么都这么看我?你们倒是给个话儿啊?!”

    众人:心累,无话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