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范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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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敬气哄哄的出了家门,才走没两步就有些后悔了。范氏毕竟是出身范家, 虽然便宜大舅哥范司空并不会给他出头, 但要惹了范家的人,使绊子让他倒霉却是极有可能的。更何况自家大女儿刚传来好消息,这般对范氏动粗, 实在是有些不妥。

    可要让他拉下脸来认错, 沈敬却是决计不肯的, 尤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除了对范氏动粗之外, 但那也是气急败坏之下的冲动之举。范氏身为他夫人,与他一体同心,将嫁妆拿出来助他上进有何不可?

    甚至于根本不需要等他来询问,她自己就该这样做到。想着想着沈敬又不高兴了,索性找了个酒楼,自己喝起了闷酒。

    他却不知道沈湛一通大呼叫,整个白龙街都知道了“沈敬杀妻”的事儿。虽然范氏没死,可这时候事实已经不再重要。在离沈府不远的王家, 范氏二夫人立刻坐不住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去个人听清楚?”

    范氏虽然被嫂嫂看管的严, 可她也有自家哥哥做靠山,手头总有几个心腹可以使唤。不过盏茶功夫, 便有婆子来回报:“沈二夫人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却是毁了容貌,还断了一条胳膊,以后好了只怕也会留下几分后遗症来。”

    范氏听了便怒冲心头起。虽然自己和庶妹不和,可那都是他们范家的事儿。一个沈放了自己的脸, 一个沈敬就干脆毁了妹妹的脸——当她们范家的脸面这样不值钱吗?

    “我大哥可了什么?”她忍着怒意问身边的婆子。

    婆子噤声摇头,声劝了一句:“舅老爷身居高位,才不好轻举妄动,毕竟这是沈家家事,何况二姐还有把柄在人家手上……”

    “都是废话!”范氏拍案而起:“就是这么拖泥带水的,才被一个沈敬给逼的忍气吞声!”她柳眉倒竖,冷冷一哼:“想想沈放怎么做事儿的?就算全京城都知道是他的意思,可只要没证据,大家就没辙。他能做初一,我哥哥为何做不得十五?”她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沉声交代:“你去找崔管事,让他到外头寻人,给我断沈敬一条胳膊!”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被范氏一瞪,只能去照办。崔管事是范府的外院二管事,最是个路子野的,听了大姐传回来的话,拍拍胸脯表示没问题。

    于是不过半天时间,京中又有沈二老爷喝酒不带银钱,还诬赖酒楼偷了他荷包,最后被酒楼伙计“请”出去的笑话。沈敬喝酒喝的迷迷糊糊,身边的厮也没了影儿,等他被夜风吹的清醒几分时,已经走到一处不知名的巷子里。

    正要转出去找找回家的路,沈敬便听耳边风声起。他警觉的侧身,仍旧被一根粗壮的棍棒狠狠击在胳膊上。剧烈的击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和麻木,随之而来的便是钻心剜骨的疼痛从胳膊一直传遍全身。他身体倚靠着墙壁慢慢滑到,身边是凌乱的脚步声,恍惚之中,他不知怎么想到自己用花瓶砸向妻子的那一刻——那一刻,她是不是也这样疼的厉害?可为什么她还能强忍着,站着,唯有眼中盛满了烈火与寒冰,看的自己心头发凉,甚至想要毁掉它们呢?

    等沈敬被人找到,已经是第二日天光大亮。他的胳膊扭曲的弯折,额头滚烫,发起了高烧。才为母亲心忧的一整夜没睡的沈湛少年不得不点起精神谢过京兆府的巡街捕快,又延请名医来给父亲诊治。五岁的龙凤胎沈沅和沈清美不知怎的闹了起来,各自脸上被抓出两条血痕在奶妈怀里嚎啕大哭。沈湛只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大吼一声:“再哭就把你们都丢出去!”

    “要丢也丢你!”“丑八怪生的没用孩!”孩子的语言是最单纯直白,往往也是最伤人的。沈湛努力憋住了眼泪不往下掉,冷哼一声:“现在父亲昏迷,这个家自是我和母亲做主,你们再多一句话,我便叫人牙子来,将你们俩统统卖掉!”

    “少爷,别这么。”沈湛的奶妈吓的赶忙拉他:“不然老爷醒来,他们告一状,那可就……”

    “了不起我学姑父的,自己分出去过,也好过被他们害死。”沈湛到底还呢,越发觉得不耐:“你教我好好读书,可父亲有看我一眼吗?他和秦家那位糊涂伯父一样,心都瞎了,人也就瞎了。我倒不如趁着现在多为母亲考虑呢,难不成等着被收拾吗?”

    别他对这两个庶出的弟弟妹妹没感情,有秦家的前车之鉴,他哪里还会没点儿私心?沈湛年纪,可磨难白眼中长大的孩子,越是看得多了,就越发细腻敏感。他肩负了母亲的殷殷期望,就必然和沈沅沈清美站到了对立面,甚至于沈敬都已经渐行渐远。现在正是掌握这个家的好时机,他又怎么会放过呢?

    “大夫可了我父亲何时会醒来?”他不再管两个被吓的噤声的弟弟妹妹,皱着眉问奶娘。

    奶娘一直跟在他身边,哪里知道这个?踮着脚将大夫请来,沈湛又是一副为父担忧的好少年姿态。那老医官捋了捋胡须与他分:“老爷的高热还好办些,服了药将温度降下来,晚间就能醒了。不过他那右手只怕是保不住,虽然接好了骨头,可到底伤了筋脉,以后只怕做不得重活儿。”

    “那写字呢?”沈湛敏锐的问。

    “或许能写,但胳膊和手指无论力量还是灵活度都要差的多,和以前一样是不太可能了。”

    “哎,我爹爹醒来还不知道要如何伤心。”沈湛苦恼的摇摇头,强撑起笑脸送了大夫出去,奉上厚厚的诊金不,还再三感激了一番。转过头来,可怜孩子沈湛便收起了表情摊开信纸:“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爹总这么耽搁公事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替他写了辞呈吧。”

    奶娘听的差点儿腿一软给跪了,沈湛却飞快的落了笔。不过两刻钟,一封情真意切的辞呈便跃然纸上,沈湛另起一封,明是父亲身体不适,只能由自己代笔,还望各位上官见谅,并将辞呈转呈吏部。

    找了沈敬的心腹厮,威逼利诱下让他将信送到国子监,沈湛拍拍手,回正院找自己亲妈了。范氏听了儿子的应对,先是一惊,复又慢慢笑了:“你做的不错,只你父亲大病一场,总会有些精力不济,到时若是为难于你,你可千万要忍耐些。”

    “儿子明白。”沈湛轻轻点头,叫好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可怜,又有些纯粹和稚嫩:“以后我会把咱们家担起来的,母亲您就放心吧。”

    “嗯,”范氏轻轻抚摸他的发顶:“湛儿,你长大了。”

    连续两天的沈家大戏让京中百姓看了回乐子,茶余饭后也不免闲聊两句。京兆府虽然发了追捕文书捉拿伤沈敬的元凶,可一来没有目击者,二来现场看似凌乱,其实并无什么有效的线索,捕快们一筹莫展,追查停滞不前。

    当然,十个人里头有九个都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范家头上。可一来没有证据支撑,京兆府不能贸然行事,二来沈敬与范家身份悬殊,便真是范家干的,他也只能认命。这么一拖二拖的,事儿也就慢慢淡出了众人的视线,而得了沈湛“代笔”书信的国子监也十分干脆的上书吏部,免了沈敬的任职。

    等沈二老爷知道这一切,已经是十一月底沈清漪生子之后了。作为新晋“蜀王世子”的亲外公,自然有人前来道贺,顺口提起他的“高风亮节”。当着来人的面,沈敬僵着脸没有发作,等客人一走,沈敬差点儿没把沈湛揍死。

    于是第二天,沈家附近的邻居便看到可怜兮兮的沈湛满身是伤,还要强作无碍。自然有好奇的问他原因,他却闭口不言,反而是他身边的厮“气不过”,不顾少爷的阻拦将事儿巴拉巴拉了个明白:“老爷得知大姐生了外孙自是开心,可开心完又后悔自己辞了官职,不能为姐的助力。那辞呈不是少爷代笔么?老爷一个不高兴,少爷自然就遭殃了。”

    沈湛连叫了几次“住嘴”也没喝住这大胆的厮,只能苦笑:“父亲酷爱文学书法,自受伤之后便心情不稳,这次不过是看着严重些,其实都无碍的,各位邻居莫要听这厮胡。父亲对我是爱之深责之切,我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意呢?”

    吃瓜群众嘴里着明白明白,转头就把沈敬恼羞成怒苛待嫡子的话给传出去了。又有几个月前来沈府诊治的那位大夫言之凿凿的出沈湛如何伤心如何担忧,一时间沈家郎的孝顺之名传遍京城,连圣人都有所耳闻,还拿这与沈安侯开玩笑,问他要不要给沈湛举个孝廉。

    沈安侯自然是不愿:“我与沈敬早已分家,可做不了他儿子的主。”

    穆荇也知道这两兄弟不对付,沈安侯挖了人家嫡长子走,可不能再坑嫡幼子了,过便将这事儿忘在脑后。唯有沈安侯回去与林菁咬耳朵:“沈湛这孩子,到底被那两口子给教坏了。”

    “好坏都是他的命,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呗。”林菁才不想管那一家的事儿:“我有件事儿总想不通,你给我分析分析?”

    “你啊。”沈大老爷一脸自信:“要是连我都不明白的,那肯定就没法弄明白了。”

    “那你,燕王庶妃孝期有孕,但这个孩子却不是燕王的,这算怎么回事儿呢?”

    “你啥?”沈安侯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孝期有孩子,还是被戴绿帽?燕王也太惨了点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