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救治百姓

A+A-

    护卫和流民觉得这些大夫高不可攀,可医学生们心中亦是叫苦不迭。他们从七八岁起就学习认药材、背药方, 后来再增加了生理学和西医诊断, 整日里忙碌非常,可以算得上是吃过苦的孩子了。然而在救治营中只带了半天,他们就知道之前受的苦根本算不得什么, 现在这般光景, 才是考验他们的真正时刻。

    虽然有林菁提示在先, 所有人在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可面对一个个面黄肌瘦,浑身滚烫,或是呕吐不止、或是泄泻难控的病人,他们还是忍不住的生理性害怕。可林女祝也难得的表现出她冷酷的一面来——但凡有面露不渝捂嘴躲闪的,直接一鞭子抽过去,然后被分派更多更难应付的病人。

    所有病例必须仔细整洁不能潦草,看诊需要全心投入不能敷衍,还有斟酌用药分清主次, 不能教条化也不能自作主张胡乱配伍, 还要从中摸索出行之有效的具有广泛适应性的方子,直接发放给各处药铺控制疫情。

    医学生们第一次感觉到焦头烂额, 救治百姓考验的不仅仅是他们的知识,还有他们的体能。每个一个时辰便要喷洒消毒药水,几乎时时刻刻都有病危的患者需要扎针抢救,他们没有时间犹豫斟酌,可每一次下手, 都必须谨记,自己手底下的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的职责是让患者活下来。

    沈安侯看着便有些不忍:“要不还是让城里的大夫一块儿来帮忙吧,光靠这些孩子太勉强了。”

    林菁却是摇头:“正需要他们先做出规矩来,我才故意阻拦你调集城中医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且行医如比武,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个医者会轻易听信别人的意见?只有他们做出成效,且形成规范,才能约束后来加入的人。否则最后他们没得到锻炼不,指不定还要被耽搁了救治的进程。”

    沈安侯便不话了,而之前对大夫还颇为“敬而远之”的侍剑,这会子也再不出他们的不好来。要知道这群人可比他年轻了许多,放在世家中,不过是刚刚成亲、还靠着父母庇荫过日子的懵懂少年。可现在的他们背负着怎样的职责?又如何一往无前的在努力?可他们却毫无怨言——哪怕被林菁抽,也只是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一切脏乱,并为患者找到那难得的一线生机。

    林菁自己也没闲着,他比学生们面对更多更棘手的病患。而之前被女子抱着不愿放开的孩童便由她接手。只一摸那孩子体温,她心中就是一惊,顾不得许多的对煎药的学徒叫道:“给我煎一剂白虎方来。”

    白虎方以石膏为主药,在降温方面有奇效,只是对身体的损伤亦不。按理这般幼的孩童是不适合用这方子的,可林菁更明白的是,如果这时候不让孩子的高热退下去,在拖延只怕会彻底没有了转圜的机会。

    那学徒亦是医学院里的学生,只还没有毕业,没有资格行医诊脉,但抓药煎药却是熟练的。她飞快的取了药材熬制,端到林菁面前,看她一勺一勺给孩子喂进去,便疑问道:“这般孩童该给他多大剂量才适合?”

    “孩童的代谢能力不比成人,一次有两勺便够了。”林菁将手里的勺子和孩子一起交给她:“你隔两刻钟给喂两勺,等他发汗了便叫我。”

    学徒赶紧应了,自有人顶上她的位置继续熬药。大多病的不算太严重的人已经给灌了青蒿汤,这会儿正病怏怏的躺着,好在他们体力还是有些——体能太弱的已经在逃难的路上就没了——在大夫们安排妥当后,可以自行解决便溺之事,不会再憋不住就近解决,让医生们也松一口气。

    那些健康的流民看着自己的亲人好友被安置妥当,心中更是妥帖,做事儿也愈发卖力了。连这些将死之人,官府都并未放弃,那他们肯定会有一条活路走下去。侍剑也是狡猾的,让人在里头散布流言:“听没有,衙门有人在暗中观察咱们呢,要是谁做得好,还会给予官职和银钱作为奖励,让他当咱们流民的里长。”

    这话不知从何起,可一传十十传百的,所有人几乎都信了。帮着一块儿干活的捕快们简直惊呆了:“他们真是许久没吃过饱饭的流民?怎么感觉比我们的力量还大些?”

    男儿们没闲着的开始营造棚屋,妇女们也行动起来,一部分照顾老幼病残,一部分帮着烧水做饭。医学生中不乏女子,便教她们如何清洗干净,换上白色新衣,让她们越发感激不尽——她们听不懂什么污染传播,只知道这些如同神祗一般的白衣女子给了她们衣裳食物,教了她们许多东西,让她们有了更多活下来的勇气。

    当然,百姓良莠不齐,有踏实肯干的,也有偷奸耍滑的。对付这种人,侍剑是最有法子的——他好歹是当过沈大老爷身边的头号厮的,什么家丁护卫没整治过?传话扰乱人心的便用臭哄哄的脏衣服堵住嘴,偷盗揩油的便捆着手吊起来,邋遢敷衍不听指挥的丢进水缸中泡着,总归有一个算一个,都给雷厉风行的摁下去了。

    沈大老爷还真没见过他这一手,看了一会儿也乐了。只这般还真行之有效,杀鸡儆猴之后,百姓们便听话的多。不指哪儿哪儿令行禁止,至少能做到个大概,再有衙差和沈侯爷带着的人帮衬一把,棚屋的建造倒是进行的飞快。

    而救治营中却依旧气氛压抑。疟疾是个挺可怕的疾病,尤其是这些病人还都兼具了其他并发症,最少也是个营养不良。可这般环境下,还真没办法给他们补充营养,便只能听天由命,看他们的造化。

    林菁给一个出现心肺衰竭症状的病人扎完针,还没来得及擦一把汗,那边的学徒便欣喜的叫起来:“孩子出汗了,女祝您快来看看!”

    林菁过去一摸,温度果然降了下来,心里便松一口气,让人端了专给孩童用的药水来继续喂。可这次却不知为何,那孩子直接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发出猫儿般的哭声,挣扎着不愿再用药。

    学徒一看就急了,林菁也没法子,只能招了孩子母亲来,让她抱着试一试。没想到还真成了!大约是稳到熟悉的味道,半昏迷的孩子慢慢安稳下来,口口的咽下了喂进嘴里的苦药汁子。

    那女子这会儿也是激动不已,早已不见了之前的嚣张无理,恨不得给林菁跪下。林菁再三叮嘱:“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米汤,你给孩子吃一些,只不要给他喂奶,免得又引起泄泻之症。”

    那妇人哪里还敢不从,急忙点头重复了一遍,看的学徒抿嘴儿笑。林菁也是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儿呢?”

    而像她和沈安侯这般把孩子往青州一丢便不管不顾的才真不多。尤其是沈凌,从三岁之后就跟着哥哥嫂子过日子,林菁还会抽空照料他,沈安侯几乎是一年有大半时间不见人影。也亏了程氏和孔氏都是温柔贤淑的,没把孩子惯坏,反而处处开导他,才没让那臭子走了偏路变成个叛逆鬼。

    想了一会儿儿女,林菁也觉得自己又有了劲儿,继续一边忙活,一边指导着学员们。都人的潜力是无尽的,不过一天时间,他们竟是慢慢都适应了这个强度。而林菁也趁机让沈安侯抽调县中年轻大夫来帮忙,大大减轻了学生们的工作量。

    宣城的大夫并未见过他们这般用药和治病的法子,可官府的政令在前,又有渐渐好转的患者在眼前,他们不得不按下心思照着林菁交代的法子处置病患。也有想法固执的,一力指责林菁“胡乱用药,毫无章程”,被沈安侯亲自拎着衣领给丢出去了,那半老头儿看着杀气四溢的沈大老爷总算闭了嘴,讪讪的躲在一旁不敢乱动。

    三日之后,大部分病人开始显著好转,其中之一便有林菁救的那个孩子。只疫病同样是可怕的,总有些人来不及救治便没了生机,被学徒裹上白布送出去。学生们从最开始的崩溃到后头的渐渐麻木,可心中的波澜亦越来越大。若是他们能够医术再精进些,若是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能够和女祝描绘的那般,是不是这些人就不必枉死?

    林菁大约知道他们的心思起伏,却并没有多加劝慰。当医生的总要经过这么一个坎的,迈过去了才是真正的医者,迈不过去,要么心思偏激了,要么就怯懦了。好在学生们的表现都很不错,在低沉一段时间后就越发忙碌和专注起来,不愧是从十万大山中层层选拔出来的好苗子,是未来医疗科学发展的坚固基石。

    在宣州又呆了两天,眼看事态平稳,流民也大多有了去处,沈安侯和林菁才马离开。医学院的学生们亦在一片感激恸哭声中渐行渐远,而在他们前方,还有更多这般景象,需要他们去扭转乾坤。

    大约是有了足够的经验,他们在沿路又碰到了大大好几拨的流民,就近设置了两三个安置点,救了不少人的性命。而白衣天神的传也随着流民病患的口,慢慢在宣州境内扩散。唯有林菁越发觉得不安——按照流民的法,疫病爆发之地应该在东边靠近吴郡的地方,可为什么接连走了好几日,所见灾民不少,得了疟疾的病人却少了很多呢?

    她想过这次爆发的病原并不算强,百姓靠着自己的抵抗力扛过来了,也想过吴郡附近有名医,大伙儿投奔了过去,甚至还猜测过是疫病死亡率太高,众多病患已经等不到他们的到来就已经死去。她却不知道是自己低估了吴王的狠毒——或者陈的凶残:吴王府竟是找了一座空城,将四面城墙封死,再把各地得了疫病中的百姓赶进去。等沈安侯收到消息时,疾驰救援已是来不及了。整整一座城被烟火笼罩,已经是地狱火海,多少条生命就这样被火光和绝望吞噬,哪怕是隔得很远很远,可光从那传信的纸条上,沈安侯都仿佛能听到那里传来的怨鬼的嚎哭。

    又走了两天才到达那座死城,远远望着上空漂浮着一片灰黑的浮县,沈安侯沉默良久。而林菁和医学院的学生们更是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人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来。慢慢走近,抚摸已经凉透了的城墙,沈安侯红着眼睛看自己媳妇儿:“你知道么,我现在真想去吴郡直接宰了那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