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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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声叹还未彻底落下, 原本氛围热烈的殿内刹那安静,银针落地清晰可闻。

    刚端起茶盏得萧毓岚看向发出叹息之人。

    云王满脸悲痛凝视手中杯,仿佛没察觉到满殿众人行以注目礼,兀自话:“这世间弄虚作假之人很多,装聋作哑者也比比皆是,长久下去,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者,遍布山野。”

    萧毓岚望着被惊呆诸多官员, 多留意看沈爵和徐应屏脸色,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心思藏得很好。

    那边抒发完情绪的云王像是才反应过来,见殿内无人话, 他摸摸脑门做出憨憨之态:“诸位不必管我, 我酒量浅薄,喝几杯不免上头,这一上头就喜欢胡言乱语,你们啊,当醉酒话听听, 别放在心上,千万别放在心上。”

    众人内心:都酒后吐真言,你这样强调,谁能不放在心上呢?

    让云王撑台子唱独角戏挺不容易, 那边也不知道谁安排的助攻强势上线, 见萧毓岚不管不问, 大胆搭话。

    “王爷这是想到什么突发其感了?”那人问。

    云王眉宇间闪过丝喜悦,故作娇柔姿态:“我不是想到什么,是近几日在京得知诸多事情,有感而发啊。”

    “下官斗胆问一句,是何事?”那人又问。

    “这出来不怕诸位笑话,前几日我身侧亲侍被暗杀,我伤心不能自已,日日借酒浇愁,就在这酒馆里,本王听见了风声。”云王神神秘秘道。

    洛闻歌就那么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渐渐将火往朝中人身上烧,那表情滑稽语气捧场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愚蠢不自知的京兆尹曹澄。

    曹澄愿意做出头鸟也有洛闻歌推波助澜,他知道沈爵和云王联手,便接沈爵之手给曹澄递信,让对方在殿上无条件捧云王。

    那日他给云王提醒,淳王和徐应屏关系匪浅,云王为求一举成功,找沈爵合作再好不过。

    如此看来,今晚宴会好戏轮番上演,不知到时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那边隔着半个大殿跟相声似的两人还没停下,在座文武百官听醉了。

    谈论风生不知何时染上嗜血味道,云王满怀天下苍生的悲叹:“要真如世人所,有人背着陛下行不轨之事,又联合外敌,想要卖国,那该如何是好?”

    “哎,以下官所言,这传闻之事不可信,王爷还是莫要在陛下及各位大臣面前危言耸听。”曹澄道,眼神时不时飘过事不关己的沈爵。

    云王先是微怔,接着不敢相信道:“不能信吗?那倘若这事有证据呢?证明此人不单通敌卖国还妄想引起内乱,该当如何?”

    曹澄大惊,畏畏缩缩没敢接话,像是被惊到一般。

    这戏演得未免太刻意,萧毓岚有点看不下去,出声断:“王叔,饭可以乱吃,没有证据的话不能乱,要知道名声对一个人而言,是与性命同等重要,若王叔有证据,大可写份奏疏交给朕,朕看过自会有定论。”

    云王做好萧毓岚静观其变的算,没想到拙劣表演引得他开腔,顿时喜上眉梢,搓着手道:“陛下这么,那我却之不恭了,奏疏早已写好,这就麻烦李公公帮忙呈上。”

    此话一出,满殿皆骇然。

    什么推托假意,什么听人传闻,这分明是有备而来。

    不少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知道云王话里主角是谁。

    这世间传最快得莫过于风声,云王因男宠身死记恨上淳王一事,许多人都有耳闻,再观眼前景象,便明白怎么回事。

    萧毓岚似乎也很意外,接过李公公递上来得奏疏,三两下扫完合上,手指轻扣奏疏,目光遥遥看向洛闻歌。

    殿内安静下来的众人,不明所以跟着看向洛闻歌,备受瞩目的主人公泰然自若抿酒,抬眸看向高台之上萧毓岚,温声问:“陛下怎么了?”

    萧毓岚拿起奏疏,冲他招招手:“你过来看看。”

    洛闻歌从容起身,在诸多目光量中,登上高台立于皇后身侧,接过萧毓岚手中奏疏,开细看。

    众人让这故弄玄虚一□□得心慌慌,猜不到奏疏写了什么,却无端感觉到暴风雪将至,眼下风平浪静维持不了多久。

    最心慌的莫过于徐应屏,这几日奔波来去得知沈爵也在想法子对付他。

    诚然他先前没太将洛闻歌放在眼里,原因无他,对方手里能拿捏有力证人还是他安排的,就算将来开堂审理,他也有翻案机会,骤时还能借此机会反洛闻歌捏造证词,污蔑朝廷命官。

    若是沈爵出手,事情截然不同。

    他和沈爵是多年老对手,手里或多或少握有对方致命证据,更清楚对方行事作风。

    清楚如何做能让对方永远翻不了身,从此长眠地下。

    遂得知消息那刻,他是有片刻惊慌,想着该如何躲开这次暗算,百般思索结果是没法躲。

    两人能斗这么多年,无非是没合适时机下狠手,这次洛闻歌做三司会审主审,实在是个千载难逢好时机,换做是他自己,有足以斩草除根的能力也会毫不犹豫下手。

    既然躲不过,不如正面迎敌。

    不就是想借桃花湾一案,扒出他勾结外敌,试图祸乱朝纲吗?

    那他就装作狗急跳墙般捅穿沈爵和淳王暗通曲款,两人对藩王封地怀有不轨心思,谁也别想好过。

    徐应屏今夜来赴宴,做好破釜沉舟准备,势必要跟沈爵鱼死网破。

    那边沈爵不知徐应屏心思,对云王联合曹澄上演这出拐弯抹角指证戏码不感兴趣,让沈爵感兴趣的是云王那本奏疏,里面内容是不是如他所想。

    洛闻歌很快看完,开口前先看眼萧毓岚,对方眼神满是纵容,是让他随意发挥的意思。

    洛闻歌明白了,再看殿内神色各异的百官,合上奏疏,躬身双手奉还:“臣以为此事不见得是真。”

    离他最近的萧毓岚还未出声,殿前云王先不干了,大着嗓门:“洛少卿看一眼就不是真的,这未免对本王辛苦太不放在眼里。”

    “云王爷不要急,臣还没完。”洛闻歌半转身,好脾气看着云王道。

    云王勉强抬出点脖子,语气不太好:“那你,本王听你能出什么。”

    “王爷能写出这份奏疏,想来是有证据和证人,不妨将这些摆出来,当着众多大人的面,将此事明白,让诸位大人评评理,免得王爷又我不将王爷辛苦放在眼里。”洛闻歌道。

    这主意听似中肯,实则并非如此。

    云王递交奏疏内容便是那日曹澄审问翠姐得知的,也是他一手安排的好戏。

    这出戏重头就在殿前对峙上,要翠姐登堂不了,那这戏精彩不起来,他想要效果也达成不了,更别提抓沈爵狐狸尾巴,这可是很重要一环,无论如何他也要促成翠姐进殿。

    云王品出阴谋味道,接到曹澄眼神示意,知道拒绝才是最好办法,可洛闻歌很狡猾卡在个让人无法拒绝点上。

    云王要墨迹不接受,那本奏疏真实性就有待考究,要是同意传证据证人,那这场恐怕不好收。

    本计划得有条有理,料到萧毓岚看见奏疏,就会呵斥徐应屏,云王再煽风点火牵出淳王,这一位是手握兵权大将军,一位是虎视眈眈异姓王,两者勾搭成奸,换做哪个朝代皇帝也是无法忍受之事,更别提萧毓岚正算肃清朝野,碰上这等事,就等于撞刀刃上,不杀他俩杀谁?

    不拼一把怎么知道谁胜谁负?

    搏一把,肉中刺变心尖宠,云王豁出去了。

    “在让证人上来前,洛少卿得答应本王件事。”

    洛闻歌浅笑颔首:“云王爷请。”

    “不得插手审问,一切事宜皆由曹大人来办。”云王道。

    洛闻歌欣然应允:“好,不仅如此,下官还会帮曹大人制止他人对证人指手画脚,云王爷看这样可好?”

    云王狐疑看他,这等好意是出于合作本能想帮忙?

    横竖有利无害,云王答应了,扭头看眼曹澄,再转头看许久不出声的萧毓岚,恭敬请辞:“请陛下恩准。”

    萧毓岚玩转奏疏,似笑非笑睨着云王,不知该高兴没忘记他存在,还是该对方终于想起请示,没将他无视太彻底。

    “嗯,准了,宣人吧。”

    萧毓岚首肯给云王平添许多勇气,让他挪着圆滚滚身躯到殿中央,请曹澄一并过来,胸有成竹:“曹大人,请。”

    曹澄难得有这等出风头时候,气势高昂到仿佛天下他最大:“多谢王爷给机会,下官定不负使命。”

    云王客气一笑,示意曹澄可以开始。

    洛闻歌见状真有些好笑,云王这司马之心昭然若揭,演来演去让人脑壳疼,倒不如直白出来。

    他想到云王此举想针对的两人,不由得看过去。

    徐应屏面无表情,沉稳得很;那边淳王像一无所知,根本不知云王狼子野心。

    洛闻歌思索间,那边曹澄招来近侍,让人下去请证人上证据。

    为让曹澄和云王能更好将这出戏唱下去,萧毓岚让李公公配合,只要能帮上忙的,无条件支持。

    曹澄要桌子给桌子,要纸笔上纸笔,弄得跟要临场作诗似的。

    自宴席开始就没关上的殿门外,风雪交加得更为厉害,隐有飘入殿内,映着烛火光亮片片雪白冰冰凉,犹如此时殿内百官心情。

    沈爵眼瞅着曹澄和云王戏台子搭起来,就要能对徐应屏下手了,他向来浓重墨彩的眉眼清浅起来,生出些别样哀伤味道。

    明争暗斗几十载的对手,一朝要被釜底抽薪,悬挂于罪行板上,不死也要被皇帝惦记上。

    沈爵熟知萧毓岚性子,但凡被惦记上之人之处,能忍过初一人不过十五,雷厉风行拔掉眼中钉,好比前段时间被连根拔起的大理寺。

    大理寺官员被清是萧毓岚继位以来最大动作,又狠又快,关键是萧毓岚用洛曜门生补全空缺,这等举动很耐人寻味。

    让沈爵感觉最直白一点便是萧毓岚和洛闻歌联手了。

    甭管这两人先前放出多少合与不合的障眼法,如今情况来看,两人确实站在同条战线,来抵抗自己和徐应屏。

    事情走到这地步,沈爵想收回早布设下针对徐应屏的计划已不可能,不如就顺着走下去,冒很大风险,也会有很大回报。

    这次要是真成功将徐应屏拉下马,沈爵直觉自己在朝内地位会更上一层楼,权利引诱力太庞大,让沈爵舍弃不了。

    两位争斗几十载的老对手,在此刻心境竟有异曲同工之妙,端看曹澄和云王如何表现。

    曹澄早有准备,桌子准备好,证据在太监来来回回中被秘密放在桌子上,殿外跟在太监身后畏畏缩缩进来的翠姐,猛然见到如此多高官,手脚不知怎么放,比之先前收敛不少。

    洛闻歌看见翠姐便放心了,站在旁边不话,充当个维持秩序的护卫。

    翠姐到御前,不用李公公出声提醒,自发跪在地上,行跪拜大礼:“民女花翠翠见过皇帝陛下。”

    萧毓岚撑着脸颊懒懒看着:“起来吧。”

    “谢皇帝陛下。”翠姐拎起裙摆起身站在旁边,局促不安。

    满殿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静等曹澄开始。

    曹澄很干脆,上来就问:“花翠翠,本官问你,在桃花湾被查封前,你在里面做什么?”

    翠姐拘谨回答:“回禀大人,民女是桃花湾老鸨,专门负责迎接客人,帮他们安排心仪姑娘,偶有闹出冲突,要出面调解,维护楼内诸多事宜,相当于店铺掌柜。”

    “那本官问你,除去这些有没有做过其他事情?想好再。”曹澄道。

    翠姐神色很平静,软着腔调回答:“有,前段时间楼内引进一种新鲜玩意儿,名为神仙丸,因其较为重要,不放心让楼内厮接手,老板要求我亲去接管。”

    曹澄半点不掉链子,紧跟着问:“神仙丸究竟有何作用,又为何要层层选拔为花魁闺中客才有资格享用?”

    “神仙丸顾名思义便是服用后会有飘飘欲仙之感,忘记烦恼忘记忧愁。但神仙丸有个要命之处,服用太多会上瘾,一日不用浑身难受,控制不住暴躁。”翠姐避重就轻,只回答曹澄第一个问题。

    曹澄发现后,严苛道:“回答本官,为何要层层选拔为花魁闺中客才能享用?!”

    或许是曹澄语气加重许多,迎面扑来凶悍味道,让翠姐吓得跪在地上,低头不敢直视,颤声答:“凡是能竞选为花魁闺中客者非富即贵,对老板有更高利用价值,这相当于筛选强者,以神仙丸为诱饵,将那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出售神仙丸多久了?”

    “一月不到。”

    “神仙丸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想出如此歹毒之法?”曹澄几乎要压不住心头喜悦,这审问也太顺利,只要翠姐回答出这个问题,那徐应屏在劫难逃!

    到时候,沈爵绝对对他青睐有加,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曹澄眼露兴奋之色,重复道:“话,别装哑巴。”

    翠姐浑身瑟瑟发抖,不敢抬头,颤声越发明显:“是、是从北疆而来,经天命阁之手运入城,是、是老板、不,是、是老板义父的意思,他想权倾朝野,以此和皇帝陛下对抗,调回守在边界的亲儿子,一切、一切都是老板义父为召回亲儿子设下的局。”

    曹澄抬头看向神色越发复杂的各部官员,唇角微上扬,露出些得意之色,沉声问:“老板义父是谁?”

    提及这个问题,叩首的翠姐终于抬头,她脸色雪白,嘴唇轻抖,像不敢出那人的名字,但她的视线却落在不远处徐应屏身上。

    曹澄也看见了,他走到翠姐看过去的方向,挡住她视线,声色俱厉问:“!”

    翠姐情绪几近崩溃,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美人落泪,殿内无人敢垂怜,眼睁睁看着翠姐被逼得哽咽道:“镇北大将军徐应屏!”

    话音未落,在座所有人目光都看向还淡然坐着的徐应屏,不定道不明的眼神,压得殿内氛围跟着低迷起来。

    终于如愿听见这个名字,曹澄心满意足,算是完成沈爵毕生愿望,他刚想转身向萧毓岚禀告,却不心看见云王冷下来的脸庞,忽而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些事儿,电光火石间,曹澄力挽狂澜,又问:“天命阁是什么地方?”

    翠姐哭得停不下来,抽抽噎噎回答:“是个江湖组织,以杀人为生,后被一位身怀才能之人收为己用,阁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在我等面前露面永远是代为传话的左右护法。”

    “也就是你是天命阁的人?”曹澄紧盯着翠姐,被哭得心烦,低声呵斥道,“哭什么哭?快点老实回话!”

    翠姐被这一凶哭得更惨了,哭着哭着嗝,话都不上来,急得曹澄脑门出了汗。

    洛闻歌实在看不下去,倒杯茶端过去,俯身递过去,对上翠姐暗含感激的眼神,他予以安抚。

    翠姐口喝了茶,情绪渐渐稳下来。

    洛闻歌倒没有指责曹澄审问方法有问题,强出头的下场没几个能妥善收场,他还想看曹澄如何得罪沈爵,不会贸然发问。

    殊不知他的举动让曹澄很不爽,这等对女子不同对待之法,很容易让人产生对比。

    曹澄审问出有用线索,感觉自己又行了,连带怼洛闻歌一口气不停歇。

    “洛少卿还挺懂得怜香惜玉,不怪坊间传闻,洛少卿不仅容貌长得深入人心,行为举止更是如此,让人很想靠近,也难怪闻侍郎亲妹妹都对洛少卿倾心。”

    看戏吃瓜的沈爵和闻天冢双双心里痛骂:你他娘是充当回大头蒜就飘了吗?场面话不会就闭嘴,将坊间传闻拎出来算怎么回事,还扯上自己人,怕被萧毓岚惦记不够深?

    沈爵和闻天冢真是要被榆木曹澄给气死了。

    好不容易办件人事,结果闹出这种话来,沈爵下意识看向萧毓岚,陛下神色无波,像不感兴趣。

    这并不能让沈爵放心,得想法子让曹澄除审问话不准多一句!

    闻天冢也有此感,频频给曹澄眼色,奈何曹澄像个睁眼瞎,愣是没看见。

    几次下来,闻天冢放弃挣扎,闭眼不看那糟心玩意儿。

    洛闻歌一瞧曹澄这样子,就知道对方上头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也敢胡八道,真当自己是个大功臣。

    他是指望曹澄做出头鸟没错,却不想当面被人消遣,笑得虚假道:“曹大人知道这么多呢?看来平日没少注意传闻,对城内治安很在行。”

    曹澄先得意一会,接着感觉出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夸奖曹大人的意思。”洛闻歌道,眼见曹澄要和他杠上了,他指着恢复如常的翠姐,“曹大人不审了吗?”

    曹澄满嘴话让他堵得死死的,气得直翻白眼,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曹澄忍下了。

    曹澄阴沉沉问翠姐:“你是不是天命阁的人?”

    翠姐握紧茶盏,底气足起来:“不是。”

    “那就是也没见过天命阁阁主了?”曹澄更想问这个。

    翠姐老实点头:“但我知道天命阁本家在哪。”

    “。”曹澄虽奇怪翠姐会主动起这话,却还是顺着问下来,他单薄脑细胞没能思考到更远地方。

    而这点才是云王最为期待之处,曹澄眼神略茫然,云王则暗含激动,就要成功了。

    翠姐看一眼慢条斯理吃菜的淳王,抿抿唇道:“淳安,天命阁多数人都是从淳安出来的,因我老家是那,遂很熟悉那边口音,有次偶然听见阁主与老板谈话,才知道这些,我一直没敢,是怕被杀人灭口。”

    曹澄听见淳安两个字,跑起来慢半圈的反射弧想起来看向淳王,就见淳王愣住了,连筷子上的菜吓掉了都浑然不知。

    这场审问牵出两大重要人物,曹澄再接再厉,又问:“清楚,和天命阁阁主谈话的究竟是桃花湾老板徐焱,还是大将军?”

    翠姐犹豫片刻,含混道:“那时我就是路过,没敢多做停留,确定房内是老板在,大将军在不在我不知道。”

    不管当时徐应屏在不在房内,此时都有些洗脱不了嫌疑。

    借助江湖组织通敌,勾结藩王,再往严重点,是要造反啊。

    这证据要是全出了,徐应屏必死无疑。

    那边曹澄将呈现上来的证据逐一揭开:“这是臣从桃花湾拿到的账本,这是徐焱和大将军往来书信,还有这些是大将军答应天命阁阁主给予帮助的书信证词,陛下,臣以为有必要宣徐焱觐见,与大将军当场对峙。”

    萧毓岚半眯着眼睛,视线转到沈爵脸上,虚心下问似的:“沈阁老意下如何?”

    “全凭陛下做主。”沈爵在这时候万万不会做出头鸟,万一这一句话惹得徐应屏将矛头对准他,得不偿失。

    沈爵这一推托,萧毓岚干脆将辩解机会交到徐应屏手里,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转过脸:“大将军意下如何?”

    “在宣徐焱觐见前,陛下是否先看看证人情况?”徐应屏起身走到殿中央,掀起衣摆跪下诚恳道。

    自萧毓岚登基至今,少有受到徐应屏如此行礼,他意外之余还有点叹息:“朕答应大将军便是,大将军请起。”

    李公公碎步过去扶起徐应屏,退居到旁边,让萧毓岚能更好看清翠姐。

    翠姐低眉垂首,根本不敢看萧毓岚,纤细身姿时不时轻颤,额头冒着虚汗,映着烛光清晰可见。

    要殿内炭火过足,也不至于只有她一人这样,明显有问题。

    萧毓岚微蹙眉,嗓音微沉:“花翠翠,抬头看着朕。”

    翠姐浑身剧烈一抖,好半晌才抬头,看一眼又飞快转开,透着做贼心虚的味道。

    萧毓岚眼眸闪过光亮,有猫腻。

    殿内长眼睛得都看出点不对劲来,徐应屏为证清白,挣开李公公扶持,再度跪下:“陛下,此女话不能信。”

    “哦?”萧毓岚饶有兴趣问,“此话怎讲?”

    “从头到尾都是曹澄在引导她,好几次回答都是战战兢兢,试问若是真人真事,她为何这样?”徐应屏老泪纵横,满是委屈,“陛下,臣操劳几十载,事到临头难不成还要受冤屈,含恨而终吗?陛下,可千万不要受歹人蒙蔽啊!”

    萧毓岚看向徐应屏,接收到洛闻歌暗示,他转到翠姐身上,声音清淡如风,话却威胁十足:“花翠翠,当着朕的面谎,是要掉脑袋的,方才那些证词是真是假,你想清楚回答朕。你在长乐城待挺久了,应当听过朕不顺心便想杀人的事,你若是让朕不顺心,结果可想而知。”

    翠姐额头冷汗唰得就下来了,猛地手脚并用往萧毓岚面前爬去,大声呼喊:“假的!那些证词都是假的,是他,他逼我那么的!”

    翠姐着转身指着曹澄,满脸愤怒:“都是他!他我要是不帮他谎,明年今日便是我祭日。陛下,民女真不是有意要欺君,请陛下明察!”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曹澄目瞪口呆,接着连滚带爬到萧毓岚跟前,指着翠姐怒骂:“胡八道啊你,明明是你自己那么的,还主动提供那么多证据,怎么就成我逼迫你的了?你撒谎脸不红啊。”

    “我一介草民怎敢在你这大官面前胡编乱造?明明是你为讨主子欢心,逼迫我污蔑大将军,我见大将军那等凄惨卑微,忍不住想伸张正义,冒着天大危险翻案!”翠姐大义凛然道,“哪怕陛下今日因民女不顺心要民女的命,民女也要出真相。”

    萧毓岚推开沈如卿递过来的葡萄,倾身问:“真相究竟是什么?你出来让朕听听。”

    翠姐刚张口,那边曹澄猛虎生扑般飞过去,嘴里叫嚷着:“你个卖身子的贱.人,敢设圈套骗我,我要撕烂你的嘴,让你不敢一句话!”

    翠姐被吓得连声尖叫,腿脚发软瘫坐在地,眼睁睁望着曹澄怒目圆睁要扑到自己身上。

    萧毓岚脸陡然冷下来,寒声道:“给朕拉住他,无法无天了。”

    站在阴影处的御林军闻声而动,两道修长高大身影好似铁锁般制住曹澄,让他张牙舞爪像个要咬人的疯狗。

    翠姐让这吓得三魂七魄丢掉一大半,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好一会儿才重新跪好,抬头仰望萧毓岚,字字珠玑:“那日民女翻窗逃离桃花湾,是因遭到接二连三刺杀,不想命丧黄泉,遂求助大将军,大将军以此案由三法司负责为由,拒见民女,便在此时碰上赶来的曹大人,民女不知曹大人心怀鬼胎,心情烦躁时多几句,被曹大人以莫须有罪名抓进京兆府。”

    这事儿就发现在前两日,不少人都听了。

    萧毓岚摩挲着手指,又问:“然后呢?”

    “进了京兆府,民女才得知刺杀之人全是曹大人安排,只为逼我出来。”翠姐眼眸里渐有水光,委屈得很,“他们抓我缘由很简单,就是逼迫我做证污蔑大将军。我不知道他们得那些什么天命阁,和北疆勾结是真有其事,还是为私欲编造出来的,一心想活着,无奈之下只得答应。这时见到陛下,我深知继续谎,百害无一利,唯有坦白从宽,尚有一线生机,还请陛下看在我知错就改的份上,饶我一命!”

    萧毓岚略怜悯得看着翠姐,问得话格外残忍,他:“有证据吗?”

    翠姐茫然一瞬,在诸多量眼神里弄明白萧毓岚是何意思,凡事没有证据,那就是白。

    翠姐怆然一笑,泪如雨下:“陛下该知道我是一介弱质女流,想活着也是不易,哪来本事弄证据?”

    萧毓岚也听出些悲意,却不能因此相信她:“没有证据,朕不好信你。”

    “陛下要证据是吗?”翠姐神态忽而坚定起来,见萧毓岚点头,她眼中光芒一闪,咬牙道,“民女没有,唯有以死自证清白!”

    话音未落,翠姐好似阵清风拂过,撞向离她最近得柱子,真要撞成了,即可见阎王。

    在座人神色大变,萧毓岚反应极快:“拦住她。”

    御林军侧身微动,抓着翠姐的肩膀,愣是将人救下来了。

    翠姐伤心欲绝,嘴里不停道:“放开我,让我以死自证清白,分明就是他沈爵想扳倒徐应屏,为何要用我等蝼蚁之躯开道?他沈爵是人,难道我蝼蚁就不是命了?陛下若想宁朝长盛不衰,定不能纵容他们啊。”

    最后这句话扎进沈爵和徐应屏心里,这不就是萧毓岚近来最想做的事吗?

    如今被一个勾栏院老鸨当着那么多人面出来,萧毓岚能不有所感吗?

    这世间当真不缺少敢真话的人啊,当着天下之主的面,的清清楚楚,真是不要命。

    在场所有人都在等萧毓岚的反应,包括洛闻歌。

    让他们失望的是萧毓岚反应很平淡,像是无关紧要,他敛眸笑了笑:“国之最初也是靠他们走过来,朕没忘记,你得也在理,朕会好好考虑。”

    翠姐捂着心口木然道:“陛下觉得我今夜活着出皇宫的可能有多大?”

    “那便不出宫,留在这里。”萧毓岚道。

    翠姐神态微动,不敢相信里还带着点希冀:“真的可以吗?”

    萧毓岚视线在诸多官员面孔上挨个扫过,笑着承认:“嗯,可以。”

    翠姐浑身紧绷得劲儿放松下来,瘫坐在地:“民女叩谢陛下圣恩。”

    这出精彩戏码最终以翠姐被扶下去暂得片刻喘息,但也仅仅是片刻,待翠姐走了,萧毓岚淡淡道:“李公公,关上殿门。”

    这道指令好几年没听过,让人忽然听见不由得不寒而栗,在除夕宴席里关门就好比严加逼问。

    门在李公公指使下,发出沉闷嘶吼声,好似饥饿已久要吃人的猛兽,听得人内心发憷,不免要猜测萧毓岚想干什么。

    萧毓岚脸色冷下来,眼神冻得被按在地上的曹澄着哆嗦。

    曹澄的躲闪,让萧毓岚冷笑:“现在知道怕了?”

    曹澄不敢话,热血上头做下的冤孽,等回过神来再看,心凉透了,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想起多年前沈爵语重心长过,你这个人其他地方都不错,唯有冲动上头好大喜功最致命,若是能改掉这点,将来成就只高不低。

    他一直以为那是沈爵为压制而,时至今日,一条命败在这上面,恍然惊觉沈爵是真为他好。

    现在意识到,为时已晚,他垂首抵在冰凉地面,心如死灰。

    “曹澄,你知道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萧毓岚曼声道。

    曹澄深呼吸,撑着口气道:“罪臣熟知律法,自然是知晓的。”

    以往遇见这种事,萧毓岚总要多给人点机会,让对方能将功折罪,看曹澄这一心求死的样子,萧毓岚直截了当:“朕见你也不像想活,不如全了你想死念头,来人,将曹澄推出去斩了。”

    曹澄本心怀一线希望,想着萧毓岚今夜将他下昭狱,还有机会见到沈爵,想委托对方照顾好他家里,谁知萧毓岚压根不给这机会,当即就要他命。

    面临死亡,谁都会心生畏惧,本能求生欲促使曹澄抬头喊:“陛下,罪臣有话要!”

    萧毓岚不太在意,冲李公公挥手:“朕不想听,拖下去。”

    得令的御林军当真拖着曹澄往殿外走,曹澄大惊失色,连踹带拖不想走:“陛下陛下,罪臣真的有要事要!”

    曹澄像个癞皮狗,死都不肯走,上一个这样的便是被推出去斩杀的李大人。

    两人将死趋势如同一辙。

    但曹澄如此撕心裂肺的挣扎让萧毓岚抬手制止了:“想什么?”

    曹澄浑身脱力,被御林军丢在地上,缓了好久才道:“花翠翠得有些是事实,我和沈阁老确实想对徐将军下手,但均以失败告终,徐将军警惕心很高,不会轻易留下把柄,我追查他很久,没发现可利用之处,那日抓花翠翠审问,也是沈阁老意思,他想借此机会铲除徐将军。陛下该知道他两人争斗多年,看似和平相处,实则谁都容不下谁。”

    洛闻歌闻言眉梢轻动,曹澄这是为了活命,将沈爵卖个干净。

    不知沈爵有没有后悔启用曹澄这枚棋子,洛闻歌看过去,就见沈爵扶着案几站起来,一声不吭跪在殿中央。

    萧毓岚这回没像以往连声惊呼让李公公扶人起来,他目光就放在沈爵身上,还在问曹澄:“他让你做了什么?”

    曹澄让沈爵突然跪在身边,吓得宛如回光返照似的有了力气挪到旁边,边防着沈爵边交代:“让我抓花翠翠,他会为我拖延时间,尽量审问出桃花湾与天命阁及徐将军间的关系,一定要问清楚且拿到证据。”

    “你想殿前同花翠翠对峙都是真的,是花翠翠骗了朕?”萧毓岚问。

    曹澄心一横点头道:“是,陛下,她不是好人,她满嘴胡话,我和沈阁老虽想铲除徐将军,但绝不会蠢到用这种手段啊,请陛下明鉴。”曹澄完,狠狠三个叩首,直磕得脑门子冒血。

    曹澄自以为这般开诚布公,会让萧毓岚动容,却不知旁边沈爵恨不得弄死他。

    本来只要曹澄死咬住是花翠翠谎,他们便能相安无事,结果他倒好,不自招,承认他想杀徐应屏就算了,还顺带将自己也给暴露,真是活猪在世。

    沈爵让曹澄气得差点当场去世,当年怎么想不开收这么个货色!

    萧毓岚从驿馆命案那次曹澄神助攻便发现此人独特之处,如今被洛闻歌再利用创新高助攻,弄得萧毓岚还真不太想杀他了。

    听完曹澄话,萧毓岚终于愿意搭理沈爵,他含笑开腔:“沈阁老这是做什么?”

    沈爵行以最繁琐见君之礼,额头叩在交叠双手上,不曾离开:“臣请罪。”

    “沈阁老何罪之有?”萧毓岚轻笑,须臾转为自嘲,“要有罪,朕罪过最大,不能让尔等握手言谈,相处如老友。”

    沈爵这时万不可能附和,一必死,他充满悔恨语气道:“是臣容不下徐将军,觉得他手握重权,早晚有一日会威胁到陛下龙威,这才想方设法逼迫他,其实臣也是想让徐将军交出兵权,保陛下江山永久长存!”

    徐应屏脸色当场就变,岂能让老匹夫狡辩?当仁不让跪拜在地,一把血泪真心:“陛下,臣没有。”

    “那你可愿交出兵权?”沈爵扭头一针见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