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上碧落下黄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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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风烟路涉道无弹窗最难忘,瞿塘滟预天,江潮怯断英雄誓,秋夕羞映美人颜,此生再难见。

    故地重游,意返旧年,不得不悔少年气,不能不忆红颜泪。孰能料,双刀所向唯功业,奠基却是至爱血?!黄泉水印碧落月,不是她命薄,只怪他情浅!

    若第一眼,她未引他遥望,他依旧心灰意懒淡江湖;

    若初邂逅,他未惊她回眸,她依旧清高冷漠轻天下。

    那倾城色,低落时有一抹不安于黑暗的哀愁,如果当年他并没有现;

    那英雄气,沉着中带一丝不容于世俗的忧伤,如果当年她并不曾察觉。

    假如没有饮恨刀,没有江湖险,没有他要担起的他的使命,没有人世间各种不同势力的恩怨纷扰利益追逐。

    抑或者,根本就没有遇见,她还是武林天骄的未婚妻子,他只是泰安山寨间流窜匪徒,不可能遇见,遇见了也不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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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回忆抽身已是午夜,在滟预堆约见钱爽,也并不需要会面留守夔州的风鸣涧。

    阔别了几个月的白帝城,此刻陌生得南北已失、乾坤如错。的确,风烟俱净,难怪从战地来的他不认得。

    一路长途跋涉,几乎没有充足的休憩停歇,第一次在战时离战,为爱退却阵前,可惜,想弥补已经太晚。命运难道是想告诉他,他林阡可以支配江湖、却根本不配拥有情爱?特别是,玉泽的爱

    却为什么,要等到一个人彻底离开之后,才会特别记牢她的一颦一笑,那些曾经绝美如今却残忍的画面,生时再短暂再模糊,回忆却只会越反复越清楚,不由分地、紧扣住每一次思绪、深刻入每一个念头

    悄然归来,滟预堆岸冷风凛冽,诀别才一百多天,秋与春,换两季。

    时间若倒退,背后的脚步声,不是钱爽和他下的,而是属于七月十七夜的宋贤,他是不是该转身笑对宋贤,“我相信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不应该用怀疑的口气问“你如果还是我兄弟”?虽然,笑着和好很违心,就算违心,也应该那么

    率性而为,只会彼此伤害。到如今,欲挽回,情已破残。胜南疲惫转身,准备询问钱爽关于宋贤的行踪。其实,也同样是在那夜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宋贤。

    “胜南你竟然真的来了?我还正准备送他们去黔西找你”钱爽面色也不好看,甚至比远道而来的他还要憔悴。他身后的几个下,胜南都曾有过见面,然而钱爽意指的“他们”,显然不是他下们,而是之中站着的,三四个本地村民,看上去并没有多壮实,于众武将之中很是鲜明。除了他们,不之客还有宋贤在夔州时的副将杨玉凤,她满面忧容,似是哭过不久。

    胜南蹙眉,不明白钱爽为何要带他们来:“他们?他们知道宋贤的下落?”

    钱爽低下头去,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是啊,可是,胜南我们都想错了宋贤他”

    胜南全身一颤,几乎将钱爽一把提起来:“宋贤他怎么了?!你清楚宋贤他怎么了?!”杨玉凤见此情景,再掩饰不住,蓦地哭出声来。胜南本来就不坚固的防线,因为钱爽和杨玉凤的异常举动,猛然间崩塌!

    钱爽的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我我也不相信啊!我还指望着,看着你们三个一起打天下啊可是,宋贤他就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他他已经死啦死了几个月了,墓上都生草了”

    钱爽哭到眼鼻子都通红一片,胜南一边谨慎地听,一边僵硬地把钱爽放下来——

    死了?原来,他来夔州,不是为了看玉泽有没有生还的会的,而是来撞又一个噩耗来自宋贤?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不堪的世界玉泽的劫难,突如其来、晴天霹雳,已经令他受够了与至爱死别的最悲怆,然而宋贤的死讯来袭,他先前竟依然没有分毫的心理准备!听到的同时,仍旧是措不及、当头一棒!再一个他生命里最关键最爱护最思念也最愧疚的人,为何,要再一次令他遭到情之重创!

    悲恨驱使,他怎么也不可能接受这个事实,面色冷峻地几乎是审问的语气:“爽哥,你如何会相信这些人的法?他杨宋贤是九分天下!他从他十五岁起就是剑坛数一数二的奇才!试问谁能杀了他?!”

    “他们他们知道经过他们了你就知道了”钱爽抹泪后,又噙泪,“有高带人围攻他敌不过”

    “是什么时候的事?”胜南强制自己不去看那些村民,压低声音继续问钱爽。

    “七月十八,或者七月十九,应该是,差不多就是深夜这个时间”

    心一抽,又是七月十九!玉泽遇害,宋贤罹难,都生在奠基之战的过程之间?!

    却伴随着金人绝迹夔州,他们也消失于江湖?!胜南忽然懂了,宋贤和玉泽的死,只怕是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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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胜南眼神骤然凌厉,悲已积聚成怒:“是金人?”

    钱爽悲切点头:“原本我也不相信,都那夜你们与金人作战,宋贤是要负责和金北解涛开战的,怎么也不可能单枪匹马遇到金人啊追问玉凤才知道,宋贤那天下午越想越气恼,索性离战走了,玉凤怕你怨他擅离职守,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而且他走之前,玉凤问他去哪里,他也没,只嘱咐玉凤,他真想对不起你一次、不回来见你了我们,才一直以为他意气用事躲了起来可是,追究起来才知道,我们全都误解了他,他想归想,可是不是那么做的”

    “他不是越想越气恼索性离战走的,他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才走的,是不是这样?”胜南的目光骤然移到玉凤脸上。

    “胜南哥,你猜得出宋贤哥想到的是谁是吗?想到蓝姑娘可能就在战地不远,他走就走,根本没考虑会不会有危险,想到了都没有犹豫过他从来就这么心急,连战事都不管了”杨玉凤啜泣,“是这几个村民看见的,傍晚的时候他们回村子里去,蓝姑娘已经在村子附近被一群金兵擒住了,金兵们个个都凶神恶煞,对蓝姑娘那样的女子都舍得下狠,所以村民们才都没敢过去救,眼睁睁看着蓝姑娘被他们毒打得奄奄一息可是宋贤哥找去了他本是救得蓝姑娘、击退了金兵们的,可是,还来不及带她走,就又出现了十多个高,围攻他最后还杀了他”

    毒打玉泽,杀害宋贤?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在烧原来不止玉泽,宋贤也一样是活活冤死的!他终于尝到这种害别人冤死的滋味了,一害还是两个,都是他至亲至爱攥紧了拳,他趁着自己意识尚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握饮恨刀。脑海中唯独剩下这句情景,毒打玉泽?杀害宋贤?究竟是谁,那样暴戾凶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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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杀宋贤的人,天下间没有几个,就算围攻,也不会有几个能害到他性命”胜南冷冷地,却想要推翻这既定事实,“当时的南北前十,来到夔州的都在与我们交战或是被新屿和玉凤你牵制,没有来夔州的,行踪全都在海上升明月掌控之中,还有哪一家的兵力,能够用来对付宋贤?!”

    “胜南,有一个人,海上升明月没有来得及现他的行踪有变”钱爽痛苦地拍他肩膀,“金南前十之中有个人,一直都是挂名存在在夔州,他从来没有露过面,所有人都以为,他一直被困在金国脱不开身。”

    胜南一震,同时想起这位金南第四:“柳峻?”

    钱爽点头:“柳峻和楚风流闹了几个月的争斗,其实在那时已经被薛无情悄悄摆平了,薛无情真的老谋深算,原本是内部分裂,他却将乱就乱,表面上楚风流和柳峻还在金国斗,私底下他稳住了楚风流,把柳峻暗中送了过来。七月十八那天,柳峻应该刚刚到白帝城不久,当时他捞月教已经不剩多少人马,没有资格再正面与你交锋。所以明着不行,他就暗着来。他卑鄙无耻到、竟去找玉泽姑娘下”

    胜南镇静地听着,其实,深入去想,柳峻用这样的招式,事先是一定与轩辕九烨等人商议过的——换句话,扣下玉泽作人质,很可能是南北前十作战计划中的一个环节,如果那晚他们顺利带走玉泽,直接带她去滟预堆战地,很可能会在开战之初就要挟胜南来乱他的心

    难怪船王,胜负变数太多——一次战争的胜败,的确是由无数个巧合堆砌起来的,可是,纵使是他林阡,也都没有算到,金人们还有一个最阴毒的计划,就是派柳峻去害玉泽

    钱爽叹道:“可是柳峻也没有想到,宋贤会去找玉泽姑娘。那些打伤玉泽姑娘的金兵,一个个哪里会是宋贤的对,几乎就任凭宋贤把她带走了,柳峻当然不肯放过玉泽姑娘,所以被迫露面出拦下了宋贤,村民们听见宋贤骂他‘连侄女都出卖’,我就推测出是柳峻唉,只可惜宋贤和他苦战了好几个时辰,还是没有救得了玉泽”

    计外有计,战外有战,可是,算外有算。金南诸将万事俱备却没有料到胜南会先制人,正如柳峻派人擒拿玉泽却没有想到宋贤会突然出现一样!宋贤的出现,贻误了柳峻带走玉泽的最佳时,当宋贤与柳峻苦战了好几个时辰之后,不远处,由胜南掌握先的奠基之战,金人早就大势已去

    “胜南,个中详情,他们都知道,由他们,最清楚不过。”钱爽叹了口气,胜南倔强的脸色告诉他,虽然胜南相信了柳峻存在属实,但胜南依旧不信宋贤死讯是真。

    “不必了,我不要听他们。”胜南固执地,“他的墓在哪里?墓已经生草了?谁给他建的墓?谁这么武断定他杨宋贤的生死!”他冷笑:“他在泰安,死过那么多回,我们之中,哪个人不是死过很多回,现在不都是活生生的?!”

    “胜南哥”杨玉凤凄然上前,“宋贤哥这次,是真的不在了,他们都从头到尾看见的,描述出来的一点都不错”

    “带我去他的墓。”胜南看向那群村民,却冷冷。一众村民,听他语气坚决,不得不从,齐齐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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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环境,胜南再熟悉不过,在滟预堆备战之前,他不止一次到这里来察看环境,也是这附近不远,和玉泽一起看辽阔,却还是这附近,和宋贤为情反目。

    那墓**临江,只是块普通碑石,虽然与周边环境相较已算高大,却清寒到无文无字,于荒僻之处,根本看不出这是他杨宋贤的归属。

    “我找他的时候,还路过好几次呢,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听到钱爽这么,玉凤不禁掩面。

    “他没有在里面,那是咱们给那剑侠立的空坟。他的尸,被那帮金兵抬到江边去扔掉的,那天浪还不,估计已经葬身鱼腹了”“我们只听懂了他的名字,可是不知道具体是哪几个字,所以,也就没有写上去”“真是可敬啊,都伤成那样了,还能撑好几个时辰”没有人能怪他们,他们只不过是几个没有武功并不健壮的村民,幸好他们当时都选择了躲藏,否则可能一个活口也留不下。

    钱爽有些担忧地看着胜南的脸色,直觉,他从得知消息之后,就一直排斥。钱爽当然能理解,宋贤,是胜南此生最不愿失去哪怕一次的人,钱爽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结拜兄弟,看着他们一起离开山东闯荡江湖去那种感情,生死不弃,以至于钱爽不肯相信他们会为了什么女人就闹翻,更不愿听到他们互相逃避不见面,这么多年来习惯了他们两个人在同一个画面同时出现,现在只剩胜南一个人,钱爽见了心都酸。

    胜南轻抚在那墓碑之上,却感受不出一点点它与杨宋贤的关系,宋贤,可知道,我到夔州来,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杨宋贤?他应该为了上一次的一推之仇向我报复,无论要我的命多少次都悉听尊便,他应该为了玉泽的死不肯原谅我,真的与我反目成仇,他甚至真的可以就躲起来五个月不见我,他真的可以对不起我,不要这样,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离我而去

    这墓碑,真不结实,风稍大些,估计都支撑不住,阡不用力气,就可以把墓碑拔出来,想的同时,他已经这么做了,他无所谓这么做,他不自禁就要这么做

    “胜南,你做什么!你”钱爽眼睁睁看着他把墓碑徒拽出来,既惊讶胜南这个举动,更惊疑他的轻松,虽然,胜南看上去都没有知觉,毁坏得却好像非常容易,可是,这墓碑修得坚牢,不可能想拽就拽

    猛然间,胜南才觉,这墓碑很重,单不用力根本是提不起来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惊醒时,墓碑已被自己带离悬空,却忽然变得很沉,很沉,越来越沉

    “胜南!放下去!”钱爽大惊,胜南非但不放,反而就势要将这墓碑扔下江去:“人都不在这里,要什么空坟墓,他若还活着,岂不是会被咒死”

    钱爽一把夺起这墓碑另一端往下拽,刹那已经慌了神:“玉凤,快拉住他啊”玉凤匆忙上前来拉住他臂:“胜南哥让宋贤哥安息吧!他若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胜南与钱爽死死抱住墓碑僵持不下,直到双方四都磨得粗糙出血,谁都不可能放,许久之后,胜南忽地气力一松,呆滞地盯着钱爽被那墓碑一起被反冲在地上,喃喃自语:“你们为什么,都认定他死了”

    钱爽骇然起身,不解地盯着胜南,胜南上已经被磨出一道很深的血痕,教钱爽的心不安至极,忍不住狠下心来:“胜南,晚接受不如早接受!这是事实,没有别的可能了,没有了!宋贤被柳峻的双刀杀害,是村民们亲眼目睹的,柳峻是确定他死了之后才命令金兵们扔了他,也根本错不了。玉泽姑娘在宋贤来之前就已经不行了,宋贤一死,玉泽姑娘更不可能活得下来,事实摆在眼前,没有物证,也有人证,不信也得信!不要因为自己没有亲身历经就不相信别人的,你也清楚,一旦在江湖上行走,你的命也就时时刻刻系在别人刀剑上!”

    没有物证?物证也有啊,是玉泽的玉戒,他们三个人,最后一次交集,竟又一场鲜血淋漓

    “是双刀杀了他们,可是不是柳峻的,是我的”胜南望着这个滟预堆附近陌生安静的村落,听不见那夜此时这里生的一切,徒留下一群外人的眼见为实,和迟到了五个月才见到的一座空坟,记忆真的已经支离破碎无从拼凑,“是我杀了他们!这些,本应该是我的报应我自以为自己能实现理想达到巅峰,却连兄弟和女人也要被我所累所害,甚至连他们遭遇凶险也救不了更不知道!我曾以为我是他二人的坚固堡垒,却未料到我是拦在他们中间最顽固的障碍”

    “胜南”钱爽老泪纵横:“谁也不想的,谁都不知道,不是障碍,不是”

    “如果可以倒回去重来,我宁愿这里埋着的是我只要他们都平安无事,宁可天让我林阡死于非命!”

    钱爽被胜南得字字震心,慌忙摇头:“胜南,不要这么,抗金联盟,最不能缺的就是你,你若是不珍惜性命,可教他们怎么继续下去?当初在泰安,大家都是一样的理想,现如今宋贤不在了,弟兄们就要一起完成他未完成的。我们要为宋贤,杀了那帮金人,报仇雪恨!”

    胜南捏碎了拳,上已经满是鲜血:“我不会饶了他们,绝对不会!”纵使此刻还清醒,却克制不住心绪去握饮恨刀,一旦触碰,战意一而不可收:“柳峻,柳峻,我翻转了天下,也要掀出你来,千刀万剐!”

    饮恨刀携杀气出鞘,瞬间眼前如地动天摇,挥刀之际,阡却忽然有所觉:夔州已经是一个安宁地,这里没有他的敌人,不需要他的杀戮

    那一刀,今夜只能砍乱江面景象,刀势逐流而去,竟激得江山狂乱,岂止那一干村民,连钱爽玉凤都暗自心惊,如果脚下不稳是错觉,何以看到这适才还平静的江水激越翻滚如雨幕壮阔?声洪如钟,势猛如雷,迅如风,江水试图越俎代庖,把风雷钟的涵义都一起抢来?!然而此刻这段由江水承受的祸乱,是本该由柳峻去享的,阡这一刀,会给他好好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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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胜南只在夔州多留了一个昼夜,整理宋贤在夔州留下的、遗物。

    涉足旧迹,不忍回——

    为什么,与我林阡关系越亲近的人,会越是当其冲被我连累,从前,是父亲和川宇,现在,是宋贤和玉泽

    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

    即使玉泽注定要被金人阴谋带去战场逃不开这场由我带给她的劫难,也该让我有一个面对的会,要抉择,要承认错,要担当骂名,七月十八那一战,本该都冲着我一个人来,却为何,要再多搭上宋贤一条性命,还让我许久以后,才知道真相,浑噩过了这半年时间

    失去悲喜,知觉全无,就当自己是行尸走肉,没有心肺,没有思维,在回忆和现实里随意游走,若是玉泽想惩罚,就玉泽来隐现,如果宋贤要纠缠,那就宋贤来明灭,渐渐的,好像宋贤和玉泽都成了同一个人有些感情,没有缝隙,狭隘得只能容两个人,第三个人,存在是累赘,却又为何,我们三个人,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

    心忽然一紧而僵持——不!不对,钱爽和玉凤在骗我,是我杀了他们!七月十七夜,明明是我用饮恨刀,杀了宋贤,杀了玉泽!他瞬间被林美材的幻境误导,一旦失足,步步沦陷突然,把云梦泽的死转接给了宋贤,仿佛死在饮恨刀下的,是宋贤,是他亲断送了宋贤的性命钱爽在骗他,他才是杀人凶!精神已经彻底错乱和萎靡,他的心,在那一刻停止跳。

    梦魇伤情,清醒的时候,满头是冷汗,好一个林美材,她那出神入化的幻术,竟在十多天后,还残留在胜南的念头之中。靥**的真实,已经彻底地搅乱了胜南对七月十七的记忆,甚至,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阡整个人,自此陷入无休止的现实打击和梦境摧残。

    总以为把宋贤和玉泽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就可以完整地保护,却不知自己的心早就上了锁,从来不给别人知道,自己也从来不去打扰,渐渐地,记忆变陈旧,陈旧到那心锁上徒留多年的铁锈,连自己都无法再打开它。那些被他遗忘的曾经,随着宋贤和玉泽的死去,再也无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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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行前的夜,胜南忽然很想彻头彻尾地听村民们把那晚所见再讲一遍。为了宋贤和玉泽,他有责任知道他们生命最后的时刻,到底遇到了怎样的情况,或者,有哪些没有得偿的心愿,其实,那些很可能只跟他紧紧相连。

    他们告诉他,那天的傍晚,玉泽被金兵们擒住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反抗,她很冷静地知道生了什么事,所以不动声色随着他们去见柳峻,却忽然生了冲突:有一个金兵,财迷心窍盯上了她上的玉戒,掠夺惯了他当然以为这犯人会乖乖任他抢劫!一直出于习惯懂得自保的玉泽,竟然一反常态,即刻从那金兵中抢夺回来,不肯把玉戒给他,这一挣扎,一反抗,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以玉泽那样聪颖,不可能不明白。柳峻显然没有吩咐过玉泽是他的亲侄女,金兵们当然不会对她有所顾忌,就算她美若天仙,他们也绝不容许她那般的不服帖村民们都叹惋:“他们太凶残了,一大群男人啊,面对着那么美貌的姑娘,竟然也下得了狠,打得满地是血,那姑娘,到死都没肯把东西让给他们”“那姑娘真傻,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个身外之物断送了自己性命啊”

    他们告诉他,宋贤出现的时候,玉泽还是有救的,如果那时候他可以带她走出这个困境,就好了。当宋贤抱起已经满身是伤的玉泽准备离开,柳峻的突至却不允许他这么做。苦战的中途,他们隐约听见柳峻嘲讽:“想不到赫赫有名的玉面白龙,竟为了你想要的女人,不惜背离战场,真是玷污了九分天下这个名号!”可是,宋贤战到最终,不过留了一句遗言:“不,她不是我想要的女人”的时候,已经神志模糊,气息奄奄。

    他二人,才到他们人生最好的年纪,性命就戛然而止,都是为了他林阡,他们从来就没有背叛过他。宋贤一直深爱着玉泽却从来没有抢走她的念头,玉泽虽然歉疚可是多少个日夜都只盼望与他林阡重见,他们一样深爱他,所以都至死不渝。那玉戒,对于玉泽来讲,根本不是身外之物,而是倾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他们易碎的爱情;玉泽真的是宋贤想要的女人,否则他不会为了她连战地都不顾,走就走,他杨宋贤,从前在九分天下之中是最出名的不近女色,可是,他为何临死都要,玉泽不是他想要的女人?是为了他林阡啊都是为了他啊

    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二人至死不渝。我只是一个掠夺者,占有了别人的情感,却从不曾真正保护,我是那样逃避现实,竟不肯听一句解释,我为什么要那样倔强,非但没有给你们带来幸福,反害得你们走上绝路,如果那夜,我可以转过身来,坚定地对玉泽你,我相信我们的感情,可以穿越过两年的界限,没有一点改变,如果那夜,我可以听宋贤你哪怕半句解释我明明知道,你跟我一样,都喜欢把真话留在最后才讲,我为什么,就等不到最后

    最后,竟生死殊途

    杀戮无数,命格无双,所以,在战场内叱咤风云,战场侧却痛失情爱。事过境迁,才知夔州之役是他林阡一生到此赢得最彻底的一战,却同时,也是输得最完全的一战

    听完所有村民的叙述,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也快到他安静离开的时候了。

    “胜南哥,你怪他么?不听命令,私自背离战场?”玉凤面带愁苦,虽然,她知道这个问题现在不该问,却仍旧怕宋贤的一生会留下任何污点。

    “不,宋贤没有背离战场,他用他的潺丝剑,为他的兄弟,斩断了奠基之战横生的枝节,宋贤与大家一样,都是夔州之役的功臣。”胜南强笑回应,“天下间,没有谁可以代替他成为玉面白龙,他是真正的九分天下。”

    玉凤点头,总算有些心情平复:“那便好,那便好”

    “只是,不值得。”胜南收敛了笑,“他的兄弟,却不值得他豁出性命,他的兄弟,也不配他到死都那样对待。”

    “胜南,可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就是死心塌地跟着你,用不着任何理由,也谈不上值不值得”钱爽按住他的肩轻拍,动情地,“这些人,从生到死都跟随你,就算明知这条路不好走,就算要背负千秋万世的骂名,也一样要跟着你,决定了就不怀疑胜南,这是宋贤自己选的,他一定不后悔为了你”

    胜南背对着他,泪已盈眶:“宋贤,我偏偏却负了他”

    “兄弟之间,何来尽是负疚和亏欠?你们两个,最多的回忆,不该是开心、痛快吗?十几年来,你们一起的经历那么多,难道都比不过一件痛心事来得深刻?”

    “爽哥,你得对,想起宋贤的时候,不该只记得那些伤心事,而是那些最痛快的事”在最悲怆的时候最痛快,阡备受煎熬,其实根本就不下去:“想起宋贤的时候,应该笑着想,应该想我们那么多年,再怎么艰难都笑着闯过去了,再怎么苦也笑着熬过去了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我和新屿,都在黔西等他去,独缺他一个人”

    回忆越充实,现实越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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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让我选择,宁愿不要这功名,只求回到你们这么大的时候。”

    ——那武功盖世的易迈山盟主,在遥远的点苍山下,曾经带着一种真挚的渴望看着他们三兄弟,只是,当时他眼神里流露出的迫切与感伤,他们都了解不了也体会不到,现在的胜南,才终于明白,这种痛。

    他总算懂了,却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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