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另一种绝境
“她会坏事?这又从何起呢。”屠酒儿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把花生开始啃。
“你想, 她要是知道了,嘴上万一透了风儿吹到了不该听的人耳朵里,让大家都知道咱俩假成亲, 那到时候这亲还成不成?”金乌瞧着桌面一板一眼地, 桌上的瓜子皮都被他敲到了地上,“成, 就是天下笑柄, 不成, 父神的意愿无从完达, 咱们神界和妖界就更别想再拉近什么关系了。”
“你怎么知道阿漪就会告诉别人?”
“三三, 你摸良心讲,莫是我一个外人不信她,就是你,你就能完完全全地相信她么?”
屠酒儿欲言又止,仔细想了一通。
能信么?
她不话了。
金乌笑了笑,又道:“你看看,那道长到底就是迂腐顽固,保不齐哪天就把咱们包卖给她师尊了, 你也怀疑是不是?这事如果要做, 我既已先允诺了好处, 你也该有点牺牲, 由她暂且误会去,回头慢慢解释嘛。不论如何,我只想顺遂地完成父神的愿望而已, 也望你能体谅。”
“啰啰嗦嗦的,烦死了。”屠酒儿把手里的花生壳全扔到桌上,拍了拍手,再没心思听台上的书,“天都要亮了,你赶紧回天上去吧,太阳神。”
“行,回了,回了。你可要把我的话放心上,有空了好好考虑考虑。”金乌起身,扔了一袋银子在桌上,点着那钱袋,“这都是真金实银,结账剩下的就带在身上,去东海这一路也能过得体面点。”
“算你有点良心。”屠酒儿毫不客气地揣下了钱袋。
金乌笑道:“那是,毕竟是我要进门的夫人,怎么能委屈了你呢?”
“滚。”
“哎。”金乌拎起挂在椅子背上的氅子穿好,临走时一抬手,“您慢用。”
“滚滚滚。”
屠酒儿笑着挥手撵金乌走了。
脸转回来,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目光没有聚焦地看着台上的书老头。
其实这样也好,她可以升仙,那应该是自己能够给予的最大的补偿了。
补偿……
可她又如何能做到真正的补偿?
不能,到底是不能,她无论如何补偿不完的。不论是对于四百年前的花初,还是对于眼下的明漪,她都注定了拿什么都无法补偿,尤其是那一晚做过那件事后。
来也好笑,这么些天过来,她几乎就快要以为明漪是真的喜欢上自己了。可只有她一个人清楚,从青丘回来后,她所有的有恃无恐与自信,以及明漪所有的情绪失控,她们之间所有的转折点,都不过因她那晚使用媚术后多加的一句话——
“这一次也试着喜欢我吧,好不好?”
.
没有旁人的房间,背阳,光线昏暗。
明漪坐在床边,双手仍被附着妖气的铁索束缚着,她轻轻地靠在床柱上,安静地走神。
她又在想屠酒儿了。
想自己重生前亲手杀死她的情形,想自己刚刚回到庚子这一年时的心绪,想那些不知什么时候不经意间花在狐狸身上的心力。
其实重生后的日子并不长,从什么时候她开始有点喜欢那狐狸的呢?
可能是那个雪夜,她在屋里抄南华真经,她在窗外盖雪而眠。也有可能是那个她勾起她指温柔她想念她的一瞬间,让她觉得像坐在火边烤红薯一样舒服的错觉。她脑子里很混,分不清节点到底在哪里,但她能分清的是,她被她动了。
而被动之后,就是无尽的妥协。
对妖族身份的妥协,对女儿之身的妥协,以及与三年后命定的结局的对抗。
就算狐狸现在渐渐变得有点不那么温柔,她也再无法放下这已经开始的感情。她这人本就爱钻死胡同,但凡对什么事稍稍动了一点点的念头,她就会百折不回矢志不渝地走下去,哪怕脚下的路以及有龟裂的前兆,哪怕已明示了前方的万丈深渊,可只要踩上了开头,她就是半脚踏着黄泉也要全部走完。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乱套了,根本无法按重生前的那些事推论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现下只愿能与狐狸平安渡过三年后那个梗。
吱呀——
木门被人推开了。
明漪被断了思绪,眨了眨眼看向门口。
开门的人没有马上进来,站在外面接过了什么东西,然后低声吩咐了一句“退下吧”。
须臾,橘巧官捧着一托盘的点心茶水走了进来,顺手闭上了门,屋子里又昏暗下来。
他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有点不太满意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张口想叫阿福来点灯,但嘴型刚做出来就又沉默了,似是懒得再费事,自己跑去柜子里拿了火石出来,亲自去点烛台。
“你倒真不怕我。”明漪冷声道。
橘巧官轻轻笑了一下,:“姐姐怎么又开始吓唬我了。”
“我是玉虚的掌门大弟子,你敢动我,可知后果?”
“玉虚?”橘巧官拿着烛台顿了顿,偏过头来看向明漪。“你是玉虚的掌门大弟子?”
明漪眯起眼:“怎么?”
“玉虚……”橘巧官变了脸色,面带惶恐,颤巍巍地放下了烛台,忐忑地走到明漪身边,“那个道门首座的玉虚宫?”
“正是。”
“玉虚……”橘巧官哆嗦着手地摸上了明漪手腕间的锁链,好像要给她解开,明漪正放下心的时候,却又见橘巧官突然抬头,嘴边歪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姐姐,我好怕哟。”
明漪的背后瞬时凉飕飕的。
“吓死我了呢,哈,”橘巧官哼了一声,挑起那锁链一角翻着玩,“玉虚算什么东西?一帮凡人自以为是地盘个山头,搞点装神弄鬼的勾当,还真把自己和山贼窝子区分开了。拿这玩意吓我,你知道我爹是谁么?”
“……”
明漪现下才真正开始心慌,她之前总觉得,这只猫妖怎么都没那个胆子对她有动作,可原来他真的天不怕地不怕,无所忌惮,无所畏惧。
“可惜了,你要是稍微再厉害点儿,当初看清楚些别往我身上撞,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橘巧官坐得离明漪又近了一步,试探着抓住了她的手,“不过姐姐既然来了,就看开点,你乖乖的,我会像宠爱月柳一样宠爱你的。”
“放开我。”明漪的嗓音已极力压制住颤抖。
“姐姐举止的气势倒是挺大,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您是位高人,”橘巧官挑了一下明漪的下巴,嗤笑一声,“但是在我这双眼里,您的道行就跟那瓷杯子里的清水似的,还是别老这么端着了,做作。”
明漪盯着橘巧官的脖子看了一会儿,忽问:“你是母的?”
橘巧官楞了一下,抬手抚上自己的喉咙,随即又笑了一笑,“没意思,扮男装这么久,还是总被人认出来。”
怪不得总看这只妖怪怪的,个头不高,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就是阉了的太监也不能长这么秀气。
原来真是个女的。
“你该去寻少年来,终日和女子厮混一处,”明漪这话时心虚得很,若是放在以前,她定能鼓足中气,“……终日和女子厮混一处,不觉有违阴阳之道?”
“我们妖没有那么多规矩,什么狗屁阴阳,我扮成男装,就是烦有人总和我讲阴阳。”橘巧官忽就变得躁动起来,像是戳中了她的痛处,“我就不信,跟我睡过以后,谁还有心思再论男女。你们人不是最讲妇道吗?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不是到死都是这个人的了吗?”
明漪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的拳头握得很紧,不由往后稍微退了一点。
果然,下一刻橘巧官就欺身上来,一手顶在了明漪的肩上,将她活活压死在床柱上,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逼她面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