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求你
“喂, 你看,那是什么?”
金乌拉住了屠嘲风,往云端下面的海域一指。
“我管那是什么, 刚刚前面妖力震荡有多大你瞎了, 哪儿还有时间……”屠嘲风暴躁地挣脱金乌的手。
“不,”金乌蹙起眉来, “有一股妖禽类气息, 应是属于苍野之梧的。”
“苍野之梧?”屠嘲风停下脚步, 低头一看, “……下去看看。”
二人从云端飞下, 逼近海面时屠嘲风才认出那个在海水中飘荡的女孩子,他连忙加速飞过去,将阿蛮从水里捞出,横抱在怀中。金乌一手探她的鼻息,另一手帮她把脉,片刻后,“命还在。”
屠嘲风轻轻晃动她,“阿蛮, 阿蛮?”
金乌伸出食指, 点在阿蛮眉心, 给她传送了一段来自神族的磅礴真气, 须臾,她便恢复了些许意识,缓缓睁开了眼睛。
“嘲风哥哥……”
“你怎么在这里?三三呢, 你没跟着她?”
阿蛮颤巍巍地举起手,朝无人岛的方向指去:“救她……”
“她在那里?!你们简直胡闹!”
屠嘲风陡然色变,把阿蛮硬塞给了金乌,金乌“哎哎哎”地勉强接住,扛起阿蛮,也来不及多话,忙跟着屠嘲风一起奔向无人岛。
看见那座岛时,金乌口中忍不住“嚯”了一声。
一句“满目疮痍”丝毫不为过。
巨大的水虺弯弯曲曲地倒在地上,身体盘过山丘,绕过海湾,从头到尾都被开了膛破了肚,压倒大片植被,染红了大半山石与土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躺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已辨别不出清晰的五官,只能看见她怀中紧紧地抱着一个什么东西,就像抱着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屠嘲风落到地面时因为太急了个趔趄,他哆哆嗦嗦地走到那人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双手举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
金乌也落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个血人,“这……这……这不会就是三姑娘……”
屠嘲风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死死地瞪着地上的人,顷刻,他还是伸出了手。
却是伸向那人怀中抱着的物什。
轻轻地触了触。
触到了因血块凝结而变得粗糙硌手的狐狸毛。
金乌这才看出,原来那人手里抱着的才是已经化为狐形的屠酒儿,而抱着屠酒儿的这个人,他大致也猜出来了是谁。这种情形下,屠酒儿身边八成也不会再出现其他人了。
明漪。
金乌嘴微微长着,他看着地上的一人一狐,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还活着……”屠嘲风的嗓音颤抖得不正常,“我感觉到她的内息了,她还活着,没有死。”
“真的吗?”金乌急道,“那快救啊,只有你最清楚狐族修炼回路,别抖了!”
屠嘲风闻言,立即将狐狸从明漪手中扒出,极度谨慎地捧过来,抱在怀中,闷喝一声,浑身散发出白色光芒,由他身上出来的内力以肉眼可见的光幻形态争先恐后地进入屠酒儿体内,周围雨水都被这股真气顶开了去,落在旁处地面。
金乌欲言又止。
他看出来屠嘲风是在拼了命地救屠酒儿。若他没记错,屠嘲风今年是五千余岁,他现下却直接将两千年的修为都献了出来,供给屠酒儿疗伤。
虽然屠酒儿伤确实重,但其实……不用这么多的。
奄奄一息的狐狸受到如此宏大的真气庇护,慢慢从屠嘲风的手中悬空起来,只见她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血渍点点剥落,不一会儿,便变回了洁白胜雪的模样。而她身上大大的伤口也都以最快速度愈合,皮肉合拢得像被水浇回的火舌,转瞬间连疤痕都消去了。
白光一现。
那个光鲜明媚的少女落了下来,她又变得如往初一般,干净、好看。
屠嘲风接住她,牢牢地抱着她站了起来,短时间内大量修为的损耗让他脚步有点不稳,但他眉间眼里全是欣慰和满足。他横抱着还没清醒的屠酒儿,喃喃低语道:“三三,我带你走。”
金乌看了一眼地上的明漪,又看了看自己扛着的阿蛮,“喂!你光抱着她走了,地上这个怎么办?”
屠嘲风回过头,狭长的眼睛盛满了阴唳之气:“我眼下空不出手杀她,已是对她最大的恩惠。”
话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乌耸耸肩,瞥了眼明漪,准备不多管这个闲事。
才走两步,他却忍不住驻足,为难地再次看向明漪。
啧。
.
屠嘲风带着屠酒儿一口气飞出很远,觉得差不多离那东海有相当长一段距离时才落下去。这是一个江南的镇,细雨如丝,烟雾袅袅,置身其中,能感觉到与东海形成强烈反差的温柔与宁静。
寻了家客店,屠嘲风气势汹汹地径直抱着怀里的女子上了楼,金乌吭哧吭哧扛着两个人,一边给掌柜赔笑一边用牙从衣襟里咬出钱袋子付账。
啪。
屠嘲风随便拣了间空房,踹开门,把屠酒儿放到床上去。他跪在床边,心地将屠酒儿鬓边碎发挽到她的耳后,看着她脉搏与呼吸都趋于正常,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三三?”
屠嘲风试着唤醒她。
屠酒儿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屠嘲风忙握住她的手,笨拙地轻轻揉起来,“三三?”
“唔……”
屠酒儿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眉头微微皱起来,睫毛轻轻颤抖。
顷刻后,那双桃花眼困难地撑开了一条缝。
“哥……”
“哥在这里,”屠嘲风喜极而泣,一边笑,眼泪一边掉了下来,“你还疼吗?哪里还不舒服吗?”
屠酒儿气若游丝地声问:“你救了我?”
“是,是我救了你。”
“嗯……”屠酒儿眨了眨眼,“……你见到……阿漪了吗?我记得……她好像曾在我身边。”
屠嘲风的笑凝固在脸上,半晌,他的嘴角缓缓放平,“不知道,没见过。”
吱呀——
木门被外来者开。
金乌呼着气迈进门槛,见到转醒的屠酒儿,笑道:“这儿快就醒了?你们狐狸可真神,果然一家子就是好帮忙。对了,阿蛮和道长我放在隔壁了,阿蛮倒没什么大碍,那个快要死掉的道长还救不……”
“滚出去!”屠嘲风吼道。
金乌一头雾水地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屠嘲风。
“是阿漪吗……”屠酒儿立即尝试爬起来,太过虚弱的身体让她做这动作就出了一背的汗,“她、她怎么了?”
“呃……”金乌下意识看向屠嘲风,不敢再多言语。
“她死了,不要管她了!”屠嘲风咬着牙道。
“我不信,我要去见她。”屠酒儿挣扎着下地,奈何四肢还没有恢复力气,整个人软塌塌地倒向地面,被屠嘲风一把揽住。
“你不准再见她,听到没有?不准再见她。”屠嘲风狠狠道。
金乌尴尬笑笑:“是啊,你就别见了,那血呼啦茬的,脸都认不出来了,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女孩子家家见了晚上要做噩梦呢。”
屠酒儿一听,再不管三七二十一,踉跄着勉强站起,从屠嘲风的怀里挣出,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
屠嘲风从地上爬起来,如履薄冰般跟在她身后,微躬着腰,双手无措地举在胸前,既想阻止她,又舍不得碰她。
屠酒儿拖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出房间,又一步一步走过长廊口,开隔壁的房门,一步一步挪了进去。
这间屋子很大,有左右两张床,右边的床上坐着阿蛮,人已清醒,拢着被子吃惊地看着突然到来的屠酒儿。而左边的床上,平放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几乎已经看不到她呼吸的起伏,也看不清她的样貌与衣着。
屠酒儿捂着胸口,睁圆了眼看着那床上的血人,张开嘴想些什么,但嗓子好像被谁狠狠掐着一样,只能发出奇怪的气音,仿佛一个渴望开口却无法发声的哑巴。
“三三……”阿蛮见到这副场景,也不知要些什么,刚刚唤出屠酒儿的名字,自己就开始哭了起来。
“我……”屠酒儿的嗓音嘶哑,下嘴唇颤得不像样,“……我竟害她……至此。”
屠嘲风和金乌紧跟进来,金乌每次看到明漪这个样子,都要哀叹一声。
屠酒儿双眼通红,忽然转向后方,拉住了屠嘲风的袖子,哭道:“哥。”
屠嘲风明白她的意思,后槽牙一紧,狠绝地别过头去,道:“我不会救她。”
扑通——
屠酒儿跪在了屠嘲风面前,她低低地垂下头,将脑门狠狠磕向地面,手紧紧地揪着屠嘲风的衣摆,再不复往日的孤傲与张扬。她哭着,恳乞他:
“哥,我求你,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