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诚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盯着冯帅的侧脸，冯帅一直在闷头吃饭，程诚一边往嘴里夹菜一边看着冯帅，看着那双大毛毛眼微微眯起，可就是不往他这边瞧。

    程诚继续边吃边盯着，心里对冯帅有了那么点儿同情，因为他知道在这种家庭气氛下吃饭是个什么样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儿子的成绩有进步，这次考试老师还表扬他进步不。”赵慧还是先开了口，孩子是夫妻间的永恒话题。

    “是吗，”冯爸点点头，听了也挺知足，杯里的酒又干了一半，“儿子，念书好不好放一边，身体放第一位，有了好身体才能有出息，再了，念书好也不代表会做人，我们老冯家的男人，就得有个男人样！”

    “什么呢你，这是教育孩子嘛！念书不重要还什么重要！”

    “教育？像你一样，抄起东西就，那就是教育？”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天天在厂子里一累就是一天，回来一个人照顾家里照顾孩子，哪点儿对不起你了！我愿意孩子？！可是我一个人管得了吗？我不也是希望他能争气！”

    “我儿子怎么不争气了！非要跟你们家那边的几个书呆子似的，才叫争气？！”冯爸越越气，杯里的酒一滴不剩，又撒气似的到了一满杯。

    “你！别一回来就找不痛快！我没对不起你什么，我娘家也没对不起你！你别忘了你这活儿还是姥爷给找的！”

    “是！就是老爷子给找的，我才欠了你们家的，你那些哥哥嫂子的，我这还没落地呢，电话都我单位去了，我就挣这点儿血汗钱，怎么着？还想给他们分座金山！”

    “你个没良心的！都是一家人你计较什么！”

    “我没良心！？你这些年从我开始跑船，有点东西你也存不住，都散给别人了，先把自己的家整全了，你再顾忌别人！”

    “什么叫别人！那是我亲哥哥！”

    “对！你亲哥亲嫂子！你前几年腿摔折了，他们谁来伸把手了！是人家程诚他爸妈从厂子给你弄到医院，一直照顾你！我在船上了多少电话，叫你那些哥哥嫂子来照顾你一下，那时他们都忙着呢！这些年就借钱要东西时来得一个比一个快！”

    程诚看着冯帅在桌子底下攥紧的拳头，总是蔫主意一堆的他现在却乱了，怕了，冯爸和赵慧的争吵愈演愈烈，两个大嗓门在空气中相撞，火花一朵朵炸在冯帅的心里。

    程诚突然觉得有点冷，在家里总是会听到妈妈的抱怨声，老实巴交的爸爸真要气急了顶两句，那就是一场持久战，他妈妈没有赵慧的大嗓门，但是那冷言冷语的犀利劲，用在自家人身上，也真是伤人。

    “砰！”冯爸把酒杯砸在桌子上，下去大半瓶的高度白酒也被碰洒了，“我今儿把话明了，我挣的血汗钱，是给我儿子留的！你再给我往你那些没良心的哥哥嫂子那倒腾，别怪我不客气！”

    “你想怎么不客气！”

    程诚感觉本就闷热的空气快要凝固了，让他呼吸困难，平时只要爸妈一吵架，他就回屋开广播插上耳机，随便什么都好，哪怕是换台间的“沙沙”盲音，都能让他暂时逃离。

    冯帅的指节攥得泛白，程诚看着觉得很刺眼，有一瞬间他很想大声的喊一句“别吵了”，可是身边的冯帅一动也没动，僵得像一座雕塑，这个时候程诚才觉得那个总是气势压人的冯大嘎子，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跟他没有什么不同。

    程诚是怎么跑出门的，他不记得了，只觉得脑子里一股热气往上撞，让他的身体先于脑子做出反应，他撞到了凳子，在冯爸赵慧的惊讶目光中，夺门而出，他忘了拿书包，却死死地拉着冯帅的手腕子，一路的狂奔。

    跑出楼道，跑过摆满摊的街道，一直跑到一条幽静的路，两旁的树每一棵都很粗壮，高高的树冠从两边展开，在中间连成油绿的穹顶。

    程诚喘着粗气，抬头看着，茂密的胖叶子把七点的阳光挤得不剩什么，漏下来的些许程诚仰起头接住，闭着眼睛也能看到变换的明亮色彩，颤动的眼皮上浅红为底，星辰交错，呼吸平复了，程诚“啪啪”拍着脑门回过头去。

    冯帅一双幽黑的眼睛就这么映着斑驳的阳光看着他，程诚背后一紧，赶紧松了手，还下意识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

    “那什么……嗯，那个……啊对，那个屋里太热了，外面空气清新，阳光灿烂，哎呦！什么玩意儿！”程诚一向灵巧的舌头正结，一团湿黏的东西落在左耳上，一路滴到脖子上。

    “我草！鸟屎！”程诚立马反应过来他中招了！

    啊啊啊！太他妈恶心啦！没地方擦，没地方抹的，程诚炸着两爪子，恨不得连耳朵一块揪下去。

    “别动。”冯帅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罩下来，程诚梗着脖子不动了，甭管谁，能把这摊恶心吧啦的鸟屎弄走，都是救星！

    “抬手。”冯帅一个命令，程诚一个动作，举成标准的投降姿势。

    唰！程诚就感觉前后心一空，衣服已经被扒下来了，左耳朵被拧了两下，湿黏的感觉没有了，可这……程诚怒了！

    “我靠！我真谢谢你啊！这他妈更恶心了！”程诚接住冯帅扔过来的衣服，拿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最后咬着牙把脖子上的鸟屎也擦了，团吧团吧捏在手里。

    “骂得够溜的。”冯帅微微挑着眉居高临下的看着，程诚最恨这家伙从这个角度看他，总带着一股子不屑的味道。

    程诚从不在大人面前骂街，不管是老师还是家长对他程诚的印象都跟他老爹相似，老实，乖巧，懂事。只有那些挨过他整的孩儿们多少知道他的本性，无奈程诚会装，出去也没什么人信。

    在冯帅面前骂了街，怎么办，骂了也就骂了，他还懒得在这大嘎子面前装模范生。

    “啧，我得回去拿书包。”程诚咕哝着，越过冯帅往回走。

    “你……也回去？”程诚见冯帅跟着他一块儿往回走，下意识的问，问了又觉得自己傻逼，那是冯帅的家，不回去回哪。

    “盯着你子，别乱话。”冯帅目视前方，平静地走着，好像刚刚在家时的阴郁不曾发生过。

    “行啊，你盯着我还能得详细点儿。”程诚嘴欠着，突然低着头停下脚步。

    冯帅停下来回头看他，程诚叹了口气，走到冯帅面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看得冯帅一愣。

    “今天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我再怎么跟你不对付，也不会把今天的事儿随便出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家我家别人家，家家都有，你就……别往心里去吧。”程诚有些尴尬地拍了拍冯帅的肩膀，光着身板转身先跑走了。

    冯帅看着程诚跑过长长的林荫路，化成一个黄点儿，才收回目光，心里不出的畅快了一些，那么的个子，那么蔫坏的心眼儿，却也会安慰人了，冯帅看向被程诚拍过的肩膀……

    操！草黄色的鸟屎被抹了一片！

    程诚背着书包穿过卖部后的树林，决定今天步行回家，他可不想在车站被冯帅截住，那天抹了冯帅一身的鸟屎，再加上看到冯帅家那尴尬的场景，真被逮住了，冯帅不得整死他，今儿在医务室要不是老师回来的及时，冯帅恐怕就要当场教训他了。

    “诶，这过来一个！”

    “诶，同学，叫你呢！”

    程诚看着几个在用生命模仿古惑仔的男仔们，站住了，“叫我？”

    “对！就你！你是这学校的吧，这后门也能进去？”他们是看见程诚从后门出来，所以堵上了他。

    “不能啊，我刚憋不住尿尿来着。”程诚摆出一张无辜脸，这几个家伙一看就是附近中学的，来者不善，但是跟他无关。

    “那就行，别让姓冯的子从后门跑了，你们两，前门再去两个。”

    姓冯？程诚停下了往一旁走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