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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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声音幽幽地飘进了树丛。

    “你确定这里会没有人?”

    “莉茜雅,你得信任我。”

    希德费尽千辛万苦之力,终于从卡尼亚斯怀里爬了出来。

    闻言,他诧异地往声源方向望去。

    没看到人影。

    不过凭借声色,他也听得出来者的身份。

    二皇子和莉茜雅。

    卡尼亚斯瞥他一眼,又把这只不安分的熊摁回怀里。

    二皇子与莉茜雅未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已落入两双好奇的耳中。

    他们听到一声暧昧的痛呼。

    “殿下,你咬疼我了……”

    “莉茜雅,你的嘴唇是涂了果汁吗?它们真美味。”

    卡尼亚斯没记得捂住希德的耳朵。聪明的圣子大人立刻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他兄长的未婚妻,和他妹妹的未婚夫,正在,谈情爱……???

    未等希德从凌乱里缓过劲来,另一声愤怒的吼叫插进了两人的对话中。

    “你们在做什么!”

    是凯莲娜的声音。

    希德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他对于八卦的兴趣不大,但听到如此刺激的场面,大概只有圣院里那群终日冥想的圣徒才能岿然不动。

    眼神亮晶晶的少年抬起脑袋!

    他猛然撞见卡尼亚斯眸底的意味深长,心虚地低下头。

    希德的鼻子蹭到一片叶子,差点了个喷嚏。

    礼堂外的花园里,凯莲娜踩着的高跟鞋急促地碰撞地面。接着是一个响亮的巴掌与莉茜雅柔弱的惊呼。

    “你怎么敢她的脸!”

    二皇子咒骂着,手忙脚乱地用手帕将怀中美人嘴角的血迹揩去。

    凯莲娜错愕地看着他对莉茜雅百般呵护的模样。二皇子从没有对她这样温柔过。

    她感觉一片真心陷进了狗屎。

    艾伯特的未婚妻和她的未婚夫同时消失了,可是艾伯特却回到了切尔特的马车休息,让她也早些回家。

    身为女人的直觉让凯莲娜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翻遍了整个舞会,都没找到两人一根头发丝,但皇室遣来的马车和侍从仍旧在学院大门外等候着。

    二皇子有事瞒着她。

    可是凯莲娜没料到这件事是一个女人,还是她哥哥未来的妻子!

    凯莲娜望向倚着她未婚夫气若游丝的美人,勉强压抑了怒火:“怀特姐,二皇子殿下是我的未婚夫。我警告你好好做人,假如这件事让哥哥知道,你讨不了好果子。”

    怀特家族在帝都仅是二流,只是因为同属黑暗阵营,她们两家才能结成姻亲。

    莉茜雅听到“好好做人”忍不住笑了。

    “你哥哥?他对我和二皇子殿下的事儿清楚得很,”她看了看凯莲娜,见少女脸色煞白,状似好心地补充,“在你和殿下订婚之前。”

    躲在树丛里的希德抖了一下。

    卡尼亚斯按住了他的背,以防发出动静,惊扰对峙的三人。

    凯莲娜闻言,脑子仿佛被猛地一锤,近乎腿软。

    艾伯特很疼爱他的亲生妹妹,从未让凯莲娜受过半点委屈。

    她仓皇后退一步,想到一个悚人的可能。

    “我,不相信。”她咬着牙,压低声音,似乎在安慰自己,“你挑拨不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二皇子嘁了一声:“你可比你哥哥没胸怀得多。他看见我和莉茜雅亲密,也会替我们掩护。这才是我同意娶一个切尔特的原因,你明白吗?”

    皇子妃不是人人能当的,莉茜雅的家室比起几大世家差一些,留恋花丛的二皇子需要一位听话的正牌妻子。

    一次偶然,艾伯特撞见他与莉茜雅的幽会。那时艾伯特已经与莉茜雅订婚,却没有表露丝毫惊讶,只是刻板地让他们两人“收敛一些”。

    鼻子如狗的二皇子没有收敛,反倒从艾伯特的话中嗅出一丝切尔特家族愿意与他交好的信息。

    之后他旁敲侧击,暗地向艾伯特询问他是否能向父亲求娶凯莲娜,得到了默认的回应。

    原以为凯莲娜会和她的兄长一样大度聪敏,结果却是个只会吃醋的蠢丫头。

    除了赔钱一无是处。

    二皇子越想越气:“你不是最喜欢照镜子吗?你不瞧瞧你现在的模样,我找莉茜雅岂不是正常?”

    凯莲娜最受不了别人自己丑,被未婚夫连番击,当场崩溃地痛哭起来。

    实话,凯莲娜被迫剃头后像个帅气的伙子。可二皇子讨厌凯莲娜这种发型,这让他认为自己娶了个男人。

    凯莲娜毕竟只是十七岁的姑娘,受心上人一顿冷嘲热讽,一颗心早碎成了碴子,像条鬼似的失魂落魄地走开。

    她要去跟艾伯特诉苦。

    剩下两人被她搅黄了心情,互相宽慰几句,不久后便各自离去。

    外遇毕竟是丑闻,假使被旁人发觉,还是会对两人的声誉造成损害。

    两人倒不怕凯莲娜揭穿他们。

    艾伯特会教她学会忍让的。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树丛里。卡尼亚斯等几人走了,放开怀里的希德。

    他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圣子仍乖巧地倚在他胸膛上,目光木然。

    圣子那头被他细致搭理过的长发在方才的摩擦里了几个卷,眼眶里渗着些许泪痕,金色的瞳孔被一层晶亮的水膜包裹,瞧上去有点可怜。

    让卡尼亚斯想戳他的脸。

    在刚刚过去的几分钟里,希德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轰炸。

    他知道帝都贵族的圈子乱,可他不知道会乱到这种地步。

    更给他冲击的是艾伯特对凯莲娜的态度。在他的印象里,艾伯特一直非常宠爱他的妹妹,两人逛街时,只要凯莲娜瞧上的衣服和宠物,不论多贵,艾伯特都会为她开钱包。

    可听二皇子和莉茜雅的语气,又不像在骗人。

    希德陷入了迷茫。

    圣子时候经常呆在圣院,牧师洁身自好,手里永远捧着典籍,嘴巴除了吃饭就是用来宣扬神与教皇的名言,从不在他面前嚼帝都贵族的舌根。

    他们是要将毕生奉献给神的人类,总会将腰带系得一丝不苟。

    希德忽然觉得这些信徒不是那样刻板了,且他和切尔特没有血缘关系简直是天大的好运气。

    他回过神,凝望着卡尼亚斯。他诧异地发现圣骑士的眼底毫无波澜,平静得几近冷漠。高大的青年下颌微垂,修长带茧的手指慢条斯理地为他整理衣领,冰冷的指节偶尔碰到他的脖颈。

    好似他们方才撞上的并非意外,只是一件稀疏事。

    卡尼亚斯将希德牵出了树丛。希德跟在他身后。

    寒风的手指拂过少年的脸颊,希德浑身一颤,不露声色地将手从他掌中抽走。

    冬月夜里,圣骑士乌金似的发上披了一层霜色,当他回首时,眸中恍若跳动着血色的冷火,一瓣枯萎的昙花乘着晚风从他肩头飘落,晃进圣子的怀里。

    希德退了一步。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卡尼亚斯。夜中的骑士会给他一种疏离感,令他想起有关黑暗公会与噩梦的事物——

    使他错以为,自己正在无底之渊的边缘毫无警觉地行走。

    他必须坚信这是他“错”以为。

    卡尼亚斯以为少年还处于震惊之中,拍抚他的肩膀,使他转醒过来。

    “贵族间的亲情不是您想象中那样简单。我换个日子给您讲一讲。”

    希德扭头,声拒绝:“不用你教。”

    卡尼亚斯轻笑。

    每次在希德犯迷糊的时候,卡尼亚斯就会那样笑他。

    这让他不自在,希德会觉得卡尼亚斯只把他当一个孩子。

    ——虽然事实也许可能大概确实如此,可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长大了,不管是学习还是在身高上。

    他更希望卡尼亚斯能以同龄人的眼光看待自己。

    比如让他喝酒!

    他也想像伊萨克那样毫无芥蒂地和卡尼亚斯碰酒杯,或者让卡尼亚斯给他写情书。

    希德听到了一串熟悉的吼叫,他将自己的通讯水晶取出来。

    是圣院发来的讯息。

    希德将紫水晶放在手心里,闭上眼感应一会儿,抬眸:“不能去骑马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失落。为了度过一个充实的暑假,他和他的室友在公寓里规划了一整天。

    帝国沿东边际又出现了亡灵的铁骑。这次他们是从恶魔谷出来的,周围的领主与教堂对此苦不堪言,只能向圣院求助。

    眼下亡灵族的身影还未完全消失,圣院派出的牧师在大陆各地清除游荡的黑暗生物。东部疆线与帝都很近,事发紧急,主教们接到消息后,决定派圣子去镇压亡灵族。

    消除黑暗神殿的势力,一向是圣院的职责所在,留给光明圣子的闲暇时间总是很少。

    卡尼亚斯听完希德的解释,道:“我和您一起去。东部地区都是平原,那里大概会有马场。”

    希德眼神一动:“的确可以这样——”

    现在卡尼亚斯已成为正式的圣骑士,又深得教皇那个老头子的赏识,守卫光明圣子是圣骑士的天职,让卡尼亚斯跟着他过去,没有任何人能够饶舌。

    “——但你要放那位姐的鸽子?”

    卡尼亚斯疑惑。

    圣子像一位老到的侦探,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捏出一张纸条,用几根手指展开来。纸条上写着字迹娟秀的邀请,右下角是一个签名和一个唇印:

    亲爱的圣骑士大人,这周周五是否有荣幸与您在莎莉咖啡馆共进晚餐?

    室友在礼堂里遭少女们围堵的画面,希德早就看到了,看得比卡尼亚斯自己还清楚。

    不过他故意不提,静静地看着卡尼亚斯从万花丛中过。

    卡尼亚斯当时疲于应对,还要防止帮希德拿的苹果汁洒出来,连口袋里被放了情书都没察觉到。

    希德那双圆溜溜的金色眼眸无声注视着卡尼亚斯,让这位圣骑士产生了正在被谴责的错觉。

    也许他的确在被谴责。

    自从看到他的男孩发烧的模样,他就明白,不能以平常的害羞孩来定位这只看似寡言的圣子大人。

    卡尼亚斯沉默半晌,了个响指,在圣子震怒的目光中,将他手指间的罪状销毁得一干二净。

    他的魔法一直在飞速精进,操纵火焰轨迹轻而易举。

    但不知为何,他在把纸条烧成灰烬时,鬼使神差地让火苗升了点儿温度,很有礼节地烫了一下少年白皙的指肚。

    火焰温度很低,希德只是吃痛地松开了字条,指尖上连伤口都未留下。

    他恼怒地往青年脸上瞪去。

    卡尼亚斯却笑了。

    “您什么?”他礼貌地问,“什么贵族姐呢?”

    希德:“……”

    他觉得学年初把卡尼亚斯当作绅士的自己可真是个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