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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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岁安知道徐镇长要什么,强忍着悲痛点了头。

    徐镇长离开后,江岁安守着又陷入昏睡中的钱草,神情木呆。

    一旁的江千远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只是默默陪在一旁,时不时替雷风换一下额上降温的冷帕子。

    钱花坐到江岁安的身边,低着头,悄无声息地抹眼泪。

    偌大的屋子,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一阵冷风从门帘的缝隙里灌进来,吹动了桌上昏暗的油灯。

    沉郁的灯光摇曳着,静静照在一群比油灯更沉默的人身上。

    这种沉默,持续了约莫一个多时辰。

    浑身裹着寒意的张超,推开帘子走进来,打破了屋里沉沉的静默。

    “嫂子,我们把于副队带回来了。”

    “镇长派来的老嬷嬷和丫鬟们在外头,都等着你拿主意。”

    于成回来了。

    江岁安猛地站了起来。

    因为起的太快,她脑中满是晕眩感,一时不察,又跌坐在了床边。

    见状,江千远忙取出银针,在江岁安上的鱼际穴和劳宫穴施针。

    “谢谢。”

    缓过来的江岁安,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她按着床沿,慢慢站起身,跟着张超往外走。

    屋外的寒意,劈天盖地,扑面而来。

    即将完工的院子里,散落着乱七八糟的碎石砖瓦。

    天边悬着一牙尖尖的月,浓黑的夜幕上点缀着几颗星。

    十几个差役站在院中,上拿着火把,在他们正中,摆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棺材盖已经合上了,看不清里头的情形。

    江岁安看见黑色的棺材,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一口气推开了棺材盖。

    棺材里铺着于成今日穿的衣裳,破破烂烂满是血污。

    即便差役们已经努力想要将衣服摆完整,仍然有许多布料不在了。

    破碎的布料全是血迹,甚至有些地方还有可疑的白色皮肤一样的东西。

    江岁安不敢想象,于成临死前遭了多大的罪。

    她颤巍巍伸出去,想要摸一摸衣裳。

    张超急忙拦住江岁安。

    阴阳有别,按照东风镇的习俗,活人不可以碰死人的东西。

    “嫂子,要是于副队的衣裳沾了你的阳气,他会走得不安稳的。”

    闻言,江岁安伸到一半的僵住了。

    于成走得安稳吗?江岁安不知道。

    她自然不想于成走的不安稳。

    可是,她多想摸摸他的衣裳。

    最后一次,摸摸他的衣裳,像他还在一样。

    可他已经不在了,连尸首都没留下来,只留下了一件她碰不得的衣裳。

    她还活着呢,于成他怎么舍得走?

    不是好了吗,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可这一辈子,连一半都没到,于成他怎么就先离开了。

    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连最后一下都不让她碰,就这么离开了。

    江岁安紧紧抓着棺材的边缘,指甲深深陷入了棺木中,裂开的木刺扎进了她的指中,她却恍然未觉。

    眼泪如断线的珠,漱漱而落,江岁安哑着声音,带着一点抱怨和无尽的痛苦,喃喃自语。

    “于成啊,你不走行不行?”

    张超和差役们不忍再看下去,想要合上棺材盖。

    江岁安却不让,她向张超哀求。

    “再让我看一眼,再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能不能不要现在就封棺,封了棺,我连他的衣裳都看不见了,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江岁安的凄凄哭求,张超都忍不住落了泪。

    他止住了其他人的动作,“嫂子,你看吧。”

    江岁安顾不上向张超道谢,扭头痴痴看着棺木里的衣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着地要再看一眼,她知道再看多少眼也不能改变什么,可她仍旧想要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差役们静静的举着火把,火把在冷风中静静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

    无言的众人,围绕着一具黑色的棺木,棺木里铺着一件破碎的血衣,棺木旁站着一个美丽而憔悴的女人。

    冬夜像是忽然间凝固了一样,巨大的悲伤盘旋在众人的头顶。

    一只寒鸦从院落上空掠过,发出了难听而刺耳的叫声。

    冻得瑟瑟发抖的老嬷嬷缓步走上前。

    她面容慈祥,垂坠的眼皮褶皱中,满是经历过无数死亡才换来的慈悲。

    “姑娘,人死不能复生。离去的人,还有黄泉路要走。咱们最后好好送他一程,才算是对得起这辈子相遇一场哪。”

    老嬷嬷的话,让江岁安的眼泪决了堤。

    原来她现在所能做的全部,唯有好好送于成最后一程了。

    “奈何桥上你等我,咱们下辈子还在一块。”江岁安声,慢慢松开了。

    棺木被封上了,血色衣裳隐去,棺木边沾了血的深深印,也被封起来了。

    老嬷嬷经验老道,来的时候,已经带了许多的白麻布。

    在差役们的帮助下,灵堂很快搭了起来。

    老嬷嬷拿着麻布,对江岁安道:“姑娘,按理,你还没有嫁给于副队,不用穿麻衣带重孝,你看这”

    “嬷嬷,我要穿。”

    江岁安跪坐在棺木旁,往面前的大铁桶里化着纸钱。

    她语气坚决地对嬷嬷:“即便还没过门,我的心已经永远许给了他,这辈子不会变,我要替他戴重孝。”

    老嬷嬷眼里闪过一丝赞赏。

    于副队对的眼光真好,挑了个重情重义的媳妇。

    只是可惜了,无福享受。

    老嬷嬷悄悄地叹了口气,将缝好的白色孝衣给江岁安穿上。

    随后,嬷嬷又给钱花缠上了麻布。不过并不是重孝,只在腰间缠了一道。

    因为钱草和雷风都还在昏迷之中,所以老嬷嬷也没给他们穿孝衣。

    考虑到他们需要休养,所以差役们把两人抬到了后厢房,那里离前头的灵堂远些,相对比较安静。

    幸好房子已经盖的差不多了,后厢房通了火炕,火炕一烧起来,屋里并不冷。

    这一夜,江岁安一直守在灵堂前,整夜没有合眼。

    她时而抬头盯着巨大的棺木,时而低下头在火盆里化纸钱。

    她眼里的泪已经流干了,心头的窟窿,再不能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