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此生定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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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臣们听得她自诩为先王,多少有些欷歔,没一人敢应言,众人面面相觑后,新任城辅周恒朝落尘公主俯首跪下,拜了三拜:“臣等愿助公主平定天下,除灭暴政,共建盛世!”

    其他朝臣见宰辅已同意,自然审时度势,也纷纷朝落尘跪首,愿效犬马之劳。

    毕竟如今既然已和王廷开战,就算想跟王廷重修关系,恐怕自此后金昭城也只会沦为王廷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因此如今选择落尘,虽说是场赌注,但也比会被王城立刻问罪要好,至少有充裕的时间来修生养息,强大自城。

    得到众朝臣拥护后,璟尧便和金萱商议举行他和落尘大婚一事,金萱是个很通透的人,知道既然要起事,名正言顺是最为关要的,而鹿族和王族后裔大婚结合无疑是向天下人告知他们夫妇二人才是正统人选,因此慨然应允,立刻筹备婚礼,但因金昭城受到重创,财力羸弱,因此想要婚礼盛大却也捉襟见肘。

    璟尧却命金萱不必为钱银担心,他顿时传书信于其他城郡,让遍布天下的裴氏产业在各城郡中的掌舵都运送银两,以及准备各种聘礼,他不想委屈了落尘,所以按照凡尘的规矩,希望给予落尘最美好的一切。

    各城郡掌舵收到主人吩咐,都暗自运送钱粮锦缎珍宝玩物等各种物事前往金昭城,运输途中都按照吩咐乔装打扮,不引起他人注意,前后只用了三日,便已悉数送到。

    璟尧将其中一半钱粮珍宝送给金萱,助她早日重振金昭城,恢复到往日繁华。

    本就穷困潦倒的金昭城得此厚礼自然有些宽心,尤其是那些大臣,顿时对这位圣君顶礼膜拜,心中又多萌生了一层敬佩俯仰之意。

    除了银两,璟尧还特意命各分舵送来了各种谷种,送给掌管农事的掌事,让他免费派送给金昭城百姓,好让百姓能有种可播,再过一年,也便有收成,百姓也不必流离失所,全靠城廷救济度日了。

    大婚举行在即,落尘便找到聂臻,寻了个偏殿,温了壶酒,欲跟大哥共饮几杯。

    聂臻这几日忙着训练新兵,本就抽不开身,但公主召唤,不得不百忙抽闲,应了公主之约。

    聂臻见公主在闲庭小院中备好了酒菜等她,心下惶惶,便暗觉公主此约怕是有秘事要谈,不敢怠慢,席地而坐,见礼道:“公主相邀不知有何要紧事?可是想知道军中训练如何?”

    落尘摇了摇头,替聂臻倒了一杯酒,端起双手呈给聂臻。

    这倒让聂臻有些诚惶诚恐,不敢接盏,落尘劝道:“你我一日是结义兄妹,便永生是结义兄妹,莫非便因我是公主大哥便不再与我相认了么?”

    “不敢!”聂臻低首恭敬地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只是妹妹如今已贵为公主,又即将称王,在外总是要顾及礼数,以免被留下口舌,终是不妥!”

    “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大哥不必拘此俗礼!”落尘自从知道自己身世后,聂臻便不再像以前一样在她面前随意洒脱,亲密无间,更多的是忠心护卫与谦恭有礼,这让落尘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可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君臣有别,若被聂臻统领的将士知晓他对待公主太过随意,想必也会令将士心中小觑公主,便做不到令必行,行必果了!

    “是,公主!”如此答应着,可还是拘礼不敢大意。

    落尘幽幽叹了口气,心想既然已如此便不必强求,她静默片刻,才开口仔细试探道:“后日我大婚,我想着我这做妹妹的都即将成婚,大哥作为兄长岂可落于我后,所以我便替大哥决定了一门亲事,凡间有句俗话,叫先成家再立业,所以这亲事我和璟尧已是定下了,便在后日与我一同举行,大哥觉得若何?”

    聂臻酒盏中晃出了几滴酒,随后整个手掌握住酒盏,才不至于太过于失态,他放下酒盏,有些不安地道:“且不知公主是为末将选中的哪位姑娘?”

    落尘看他这般紧张,心中一欢喜,心想看来大哥还是在乎牧荑姑娘的,便淡淡一笑:“是城辅周恒的亲妹周南妍,听说这姑娘品貌绝佳,性情温婉,又是出自名门,配大哥虽在我眼中有所不及,但却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如此一来,既可成其美事,又加固了我们和金昭城的关系,两全其美,大哥可愿意?”

    城辅周恒确实有个品貌双全的妹妹,她妹妹也确实到了出嫁的年龄,城辅也准备在朝臣中选一个出类拔萃的男子作为妹婿,但却从未言道过要将妹妹嫁给聂臻,这不过是落尘试探聂臻的法子而已,若他当真对牧荑姐姐有情,定不会娶别的女子为妻。

    聂臻神色暗淡了下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沉声道:“但随公主安排,若如此对我们大业有所裨益,为兄自是义不容辞,只是如今为兄是个身残之人,恐耽误了这姑娘!”

    落尘没想到大哥居然会一口答应,但仔细看他神色,却显得颇为凄楚,心下也变得颇为沉重,知道他心中有牧荑,却又不愿坦然面对,这让落尘有些生气也有些心伤,“大哥当真不仔细考虑,你要知道,这周南妍是城辅之妹,若娶了她,大哥此生便不可再娶旁的女子为妾室,更不可能留甚么红颜知己在身侧,所以你可当真想好了?”落尘不相信聂臻当真就对牧荑没有情意,所以一再追问。

    “既然娶她为妻,自是一心待她,不敢有二心,全凭公主做主!”聂臻神色越法的悲戚,可就是死撑着不愿说出心中情意,这令落尘很是生气,心想若是璟尧也是他这般的人,自己恐怕也会和牧荑姐姐一样痛苦莫名了。

    顿时心中来气,微怒道:“大哥说全凭我做主?那么我说怎么办你都会慨然应允么?”

    “公主之命,便如王令,末将不敢不从!”聂臻言辞振振,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好,既然你这般说,那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我觉得这周南妍姑娘确实与大哥不甚般配,并且你们二人素未蒙面,未必会情投意合,既然敬你是兄长,我自是该为大哥终生幸福考虑,所以我决定让大哥娶牧荑姐姐为妻,此生此世都莫负她,你可答允?”落尘直截了当地说明自己的意图,不想再跟他兜圈子。

    聂臻手一抖,杯盏摔落地面,‘吭’一声碎裂开来,他惶恐不已,忙起身朝落尘跪首道:“请公主莫要折煞末将,牧荑乃神族,我区区凡尘俗子,岂敢相配,请公主收回成命!”

    公主想不到自己这结义兄长却依然如此迂腐,心下一片怅然,叹道:“大哥是不是担心少君会为难你们二人,如今我便实言相告,那日我引血魔魂气入体相救少君一命后,他便答允了我不会再追究你二人罪责,并且同意你们二人结为夫妇,只是自此后牧荑永不能回神鹿族,也一生一世都得隐藏自己鹿族身份,如此,大哥便无所顾虑,可放心娶牧荑姐姐为妻,牧荑对大哥的情意想必你心中有数,你难道当着忍心负她对你的一片痴情么?”

    聂臻惶惑不已地看着落尘,不相信她所说的是真的,那少君纵然对牧荑没有感情,也不至于会如此轻易放过她,因此心中迟疑不定,仿佛做这个决定比他率领千军万马大战一场都要艰难几倍一般。

    夜空静谧得连飞虫的扑翅声都能听见,却迟迟听不到聂臻的回答。

    一直藏身在大树背后的牧荑见聂臻如此犹疑不定,心中早已凉了半截,心想此生跟着你,便早已认定了你,为何在你心中却偏生没我的位置,连说出娶我的勇气都没有?

    牧荑突然从树后闪身出来,快步走到聂臻面前,落尘抬首见她,月光下面容泪光盈盈,显然已是伤心到极点,“牧荑姐姐,你…”按照辈分来算,落尘实际上该当称呼牧荑一声姑姑,但是因为之前一直以姐姐称呼,如今便成了习惯改不了口,也便还是如此相称。

    “今日我便要你一句实话,你到底愿不愿娶我,如若不愿,天涯海角,我自此离去,便永不与你相见,你去娶周姑娘也好,还是娶赵姑娘也好,都与我无干,我以后是生是死,是避世不出还是嫁作人妇,你也永莫打听!”聂臻的迟疑彻底击溃了牧荑期待的心,她本想就这般无名无分地守在他身边一辈子,只要他心里有她,可是他的迟疑与拒绝彻底寒了她的心,若他再直言拒绝便永生不再见。

    聂臻没想到牧荑也在此,顿时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抬首见到泪眼朦胧的她,心中也是心痛莫名,可还是将心一狠,“在下不过是断臂废人,不配娶姑娘为妻!”

    牧荑全身都在颤抖,指尖发白,或许因为太悲伤,眼泪却已掉不出,只是伤心欲绝地看着聂臻,良久才颤声道:“好,我成全你聂大统领的好心,你不拖累我,我也决计不拖累你,此生此世,你我半无干系!”言罢拂衣飞入云空,却向东南方向飞去。

    落尘见此情状,是又气又急,面对聂臻,真是无言以为,却还是怒斥道:“大哥今日如此绝情,你可想过,牧荑姐姐乃性情刚烈之人,她可为你生可为你死,今朝你如此待她,她伤心欲绝下还会愿存活于世,你以为你是为她着想,却不知是害了她性命,你若当真对她无情,便该从一开始就不让她跟着颠沛流离,若牧荑姐姐因此寻了短见,你此生可过得心安?”

    听得落尘一席话,聂臻才惶恐起来,站起身来急道:“她…她性子虽柔和,但向来坚强,岂会为了我自贱性命?”

    落尘长叹了口气:“牧荑姐姐此生除了你便绝不会再嫁于旁人,你把她气走,她既不能回神鹿族,这世间又没有可依靠之人,万般绝念之下,她岂不断了生念?”

    聂臻心头一急,不再与落尘多话,飞入云空,朝牧荑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聂臻快速追赶,终于在金昭城东南方向的‘无离山’山顶上看到一个白衣女子站在山崖畔,看那女子缓缓朝崖边走去,聂臻大急,一个云坠,便将纵身跳下山崖的女子接住。

    这女子正是牧荑,想到一心所恋之人不要自己,神鹿族也回不去,天下之大,却无自己的容身之地,她心头万念俱灰,觉得生于世倒不如死了的好,因此生无可恋便想了绝此生,却没想到刚一跳下就被一个人接住,此人正是聂臻。

    她见到是聂臻,心头又是一阵酸楚,不禁哭怒道:“你还来做甚么?让我死了不是干净?”聂臻不去理会,他左手抱着牧荑,右手召唤飞骑,飞骑将他们二人接住,飞回山顶,聂臻将牧荑抱下坐骑,怒道:“你怎的就轻生?族帝族后便剩你这唯一一个子嗣,你岂可就此自贱性命?”

    “那又如何?命是我的,是生是死,你在意么?”牧荑泪眼朦胧,想到聂臻的绝情痛楚便更增几分。

    “我在意,就是太在意才不想你跟着我这个半百之人受苦,我一个肉体凡胎,在世最多不过百余年寿命,你乃神女,修炼得道将可不死不灭,少君本是你的良配,我与他完全是云泥之别,何必将感情浪费在我身上?”聂臻想到自己不仅断臂,还会渐渐老去,百年归土后又有谁来照顾她,这是聂臻一直以来的顾虑,正因为这些顾虑才使得他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

    “那又怎样?只要跟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我都是开心的,若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千年万年,我也觉了无生趣!”牧荑胆子很小,可此刻情绪激动下却也顾不得女儿形态,如实将心中情感大胆说出,只想着这或许已是最后的机会。

    聂臻沉默良久,突然间却也是泪眼朦胧,突然左手揽住牧荑,将她拥入怀中:“你若不弃,我聂臻此生定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