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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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化天子虽拙于言语, 但只要不涉及宠妃万氏和他喜欢的僧道、内侍, 俨然也是位英察之主。高亮这几句话固然得高风亮节,天子却只看着他道:“朕记得。锦衣卫, 请的旌表, 你传的——敕谕。你认得他, 自是要,维护。”

    高公公委屈地直叫:“皇爷明鉴, 奴婢岂敢维护私人?那崔燮不过是个长在县里的儒童, 虽捐了个院子,传出几分神童名声, 奴婢也维护不着他。奴婢这都是为维护圣天子敕命的尊严——他是皇爷亲许的义民, 必然忠义, 那妇人诬蔑他品格不端,岂不是皇爷看错人了吗?”

    皇上笑了一声,算是满意他的答对,缓缓问问:“他也……是个神童?”

    高亮只是随口一, 倒不太清楚这神童现在什么样了, 只好把旧闻拿出来充数:“他去年攒了本《四书》的对句集, 听是兵部张部堂过好的。刘御史、谢千户他们回来缴旨时,不是还他在考府试么,想来如今已经成了生员了。”

    十六岁的生员……好像真不算神童,别人这岁数早都考过乡试了。

    远的解缙、程敏政、李东阳不,杨廷和十二岁中乡试,十九岁登第;杨一清十四岁举乡试, 十八中进士……十六才得中个生员的,在天子面前还真称不上什么神童。

    高太监干干地咽了口唾沫,悄悄瞄了天子一眼,索性把事儿推到刘瓒身上:“刘御史回都察院后,就到处跟人那是个神童,仿佛还抄了他几篇科场文字,是写得好。可恨奴婢这两天只顾着服侍皇爷,倒是忘记问他要了。”

    成化天子好的是万首辅夹带在奏章里的“臣昨夜夜御二妾”云云,倒不怎么喜欢经义文章。更何况殿试刚过去没几天,他才读了前十名进士的华章,对一个生员的文字实在提不起兴趣。

    不过好歹是他亲自颁旨嘉勉过的义士,受了旌表没多久就能出书混个神童名声,还捐出自家产业给本县藏书,也算是不负皇恩,知道给他挣脸的。

    成化帝便问了句:“他……在京么?结了案子,召进来,朕看看。”

    高亮忙:“算来这时候永平府的院试也该放榜了,奴婢就去传旨,叫他家里把他接回京来?”

    皇帝点了点头,又道:“传旨,剥除徐氏,诰命。叫谢瑛,用心审。”

    高亮亲手捧着圣旨,排开仪仗,亲自到北镇抚司叫上谢瑛,命他带着缇骑,同到崔家传旨兼拿人。

    刚要让人叫开中门,那门却蓦地从里头被人撞开,一群仆人厮着出来,内中更传出一名壮年男子的声音:“我妹妹给你生了儿子,抚育庶出子女,容你纳了那么多妾,还勤谨侍奉了你那老病爹娘多年……又没给你寻顶绿头巾戴,更不曾生有什么恶疾,干犯了须义绝的国法。你敢无故休妻,我就去顺天府告状,定要叫顺天府当众扒了你的裤子着实敲八十杖。咱们两家一拍两散,你那官声和脸面也休想要了!”

    另有一男子颤声:“你妹妹诬陷官员,欺凌本夫前妻之子,我怎么不能休她!若非我给她挣了个诰命来,她现已叫人拿下诏狱拷掠死了!”

    高公公不乐意了,叫太监高声问:“崔大人怎么妄自揣测朝廷法度?厂卫都是奉皇命办事的,岂是那不分好歹就拿问人的?你自己不乐意留着犯国法的妻子,想要休妻另娶,那是你崔大人自作自为,往锦衣卫头上赖什么!”

    院子里的人这才发现外头已经叫锦衣卫围住了,顿时腿软得跪了一地。连那要要杀的徐家舅爷也低声:“的并不是崔家的人,求大人放过的吧……”

    谢瑛吩咐道:“把这些人无关人等弄走,让公公宣旨。”

    番子、力士们上去,也不问谁对谁,把凡吵闹、哭泣、衣冠不整的都拖了出去。中间有个闹得最厉害的,叫人拉起来后还喊着:“我不是徐家人,我是崔府的公子,我爹是崔郎中,你们放开我!”

    高公公拍了拍胸口:“唉哟,这也是崔郎中的儿子?崔义士那么个可人疼的公子,怎么有这样的弟弟。咱家可看不的这个,把他拉下去管教一下,待会儿宣旨时可不许人哭闹。”

    谢瑛看着他身上那套揉得又脏又皱的天青色潞绸长袍,也微微皱眉:“这也太不体面了。”

    他哥哥是个刀临颈间而不变色的义士,弟弟却见了来宣旨的太监都恨不能钻地里去,果然是因为母亲教子无方吗?

    他挥了挥手,索性叫人把他拉下去,又派几个火者到后宅叫他家的妻妾儿女出来接旨。不一时内侍便把人拉了出来,只除了一个老太爷瘫在床上,共来了一个老夫人,六个妻妾,两个儿女,乌泱乌泱地跪了一院子。

    徐夫人撕得蓬头垢面,妾和庶子女也畏畏缩缩的,看着这群内侍和锦衣卫,活似看着索命的阎王似的。独老夫人身上虽也有些凌乱,精神气儿倒好,眼里含着泪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圣旨。

    高公公看着这满院子人接个圣旨这样的喜事都弄得跟要下狱似的,也不欢喜,便沉着脸叫人搬了香案,焚香传旨:“着去徐氏五品宜人诰命,下诏狱,命锦衣卫前所千户谢瑛主理其指使人投匿名文书告人并诬告二罪。”

    谢瑛跪下接旨,命人立刻剥去徐氏的衣裳首饰,押上门外囚车。崔家妾侍、子女、下人都瑟瑟发抖,却连哭也不敢哭,都庆幸着锦衣卫只拿那一个,不牵连到别人。

    崔榷也叩头谢恩,长跪着告诉高公公,自己早已写了出妻文书,与徐氏和徐家人再无干系。高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摆出一副温和态度:“大人别担心,那徐氏的事你顶多只落个管教不利,不至于受了牵连。毕竟你家出了个忠义报国的神童,皇上喜欢,得给他几分体面。”

    崔榷瞳孔猛地一缩,咬着后槽牙问:“公公的是下官那个不……在京的儿子崔燮?”

    高公公笑道:“正是他。崔大人,皇上还有旨意,等这案子结了之后,要召他进宫考较。你接了旨,就抓紧把他从永平府接回来,早些安排他到礼部练习应对礼仪。”

    崔榷心里叫苦不迭——若知道那个庸碌无能的大儿子能有出息的一天,何必把他送到乡下呢?若就留了他在京,早早休了不贤的徐氏,如今崔家又得是何等荣光?

    早叫他回来好了……

    那孩子在外头放得心野了,才敢那么自作主张,连个招呼都不跟家里就捐了产业。等回来了可得好好教训一番,让他懂得孝顺尊长。还得教教他进宫之后该什么——他的前程还悬在吏部,万首辅又公开和他断了师弟之谊,迫不得已,也只得靠这孩子在皇上面前留个好印象,他的前程才能好些。

    他心里想得太多,险些忘了接旨。还是老夫人起头儿叩首谢恩,吩咐仆人拿大封的银子点高公公和谢瑛一行人等。

    高公公摆着手:“咱家传旨是为的你们这点儿银子?这都是为了给皇爷简拔人才,不然这郎中府还用不着咱家亲自过来。把你家的银子收起来,往后捡几个正经先生好好儿教导神童才是正事!”

    崔榷被骂得面红耳赤,俯首唯唯而已。老夫人连忙谢过他提点,保证立刻派人去迁安接孙子回来。

    谢瑛道:“也不用太急,让他等永平府院试完毕,看了名次再回来更好。不然皇爷问他考了第几名,他自己还不知道,岂不也尴尬?”

    高公公道:“正是,皇爷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叫他结了案再进宫。来也是亏得谢千户你查案细心,不然轻轻放过了背后指使人诬陷迁安县的罪人,让她留在这家里,往后还不知要怎么暗害崔义士呢。”

    谢瑛叹道:“谢某是奉命办差,理当彻查到底,安敢居功?托赖圣上英明,降旨剥了徐氏的诰命,不然有封诰的妇人依例是可以以银钱赎杖的,她岂不还要毫发无伤地待在崔家?崔大人家有这等恶毒妇人,来日官途想也有些艰难。也亏得徐家没出什么官儿,不然教育出这等犯妇的人家,只怕其家人也做不成好官。”

    高公公轻蔑一笑:“她那儿子岂不就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叫锦衣卫一问,竟爬到地上站不起来了。”

    两人自己着话离开,崔榷挣扎起来在后面恭送,也没人理他。他脸上青红交织,满头虚汗,回去便吩咐人收拾了徐氏的箱笼嫁妆送去徐家,这回是立意要出妻了。

    徐家几位舅爷还要闹,他便把眉毛一竖,厉声呵斥:“徐氏私自叫人投帖儿诬告言官的事可不是我教的!几位要闹,那我也不怕往北镇抚司走一趟,请锦衣卫问清楚是谁给她出的这该绞首的主意!”

    徐氏都叫锦衣卫带走了,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出诏狱,他哪儿还有心思理这群人?真正值得他操心的是崔燮,他一个资质平庸,本经都没治过的孩子,怎么好好儿地就从迁安县跑到永平府,还考了院试的?

    敢情那神童之名不是为了讨好他,求他把自己接进京来,才找人传的?

    他回去便吩咐管事:“赶快收拾东西,叫人去老家带他回来。也不必等贴榜,你们留下看一眼,赶紧把人带回来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