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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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厚的本子, 还用人添改什么?敢是嫌唱词写得不精巧秀丽, 叫我替他改动?”杨廷和到底被“节烈义女”四个字动,拇指捋着书页, 从中间随便翻开一页, 眼却看见两幅画得宛然如生的淡墨色绣像。

    墨色略有些发灰, 线条疏疏密密,涂布出两个衣着不同、姿态不同, 容貌相似, 像是嵌在纸的活人似的俊秀锦衣卫。

    他愣了愣,问李东阳:“这两个就是逮着大盗的锦衣卫?图画得真精致, 这个侧身的画得尤其好, 不画成低头团肩的姿势, 一身也都是鲜活气。且这墨色深深浅浅的,也能分出五彩,比外头时兴的彩图竟还好看些。”

    李东阳阳垂眸扫了一眼,笑道:“这画是用石墨笔画的, 和寻常笔墨的有些不同。你细看看, 这两张画的是一个人, 都是剧里领着校尉们巡视京城内外,抓捕盗匪的锦衣卫千户,姓谢——就是如今正奉旨扫荡京城内外凶徒恶少的那个谢千户。”

    他倒是看出两个像一个人了,不过寻常画匠画这年轻俊秀的人物都是同一张脸,不过是神情略作变化,他下意识以为这两张也是那种画法了。

    杨廷和了然一笑, 卷着书在手上敲了敲:“原来是前两个月从街边恶少手里救了你李大人和杨舍人的那位谢千户。我还锦衣卫名声不好,为何定要写锦衣卫捕盗,原来是学士大人要写个戏本褒扬旧识。”

    他把手稿往袖子里一塞,递了个眼风过去:“我明白了,兄长放心等着吧!”

    不,那不是我,是我弟子!

    李东阳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拖着他:“这怎么是我刻意褒扬?这本子写的即是当今时事,锦衣卫办下的案子,杨贤弟独不曾听过外面黑衣盗的传么?”

    杨廷和偶尔出去喝酒,也略听过一些锦衣卫捕盗缉凶的传闻,索性把书倒出来,从头翻开,从图画中找出那孤零零的几页大纲,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看完之后,也和当初的李东阳一般击节赞叹道:“好画、好故事、好个奇女子!这文字质朴平易,通俗如口述,却自有一股勃勃然生气在其中,观文字如观图画,断不像是伶工乐户、书人家的笔触。莫不是哪个新出的少年才子写了这故事,寻匠人配了图,求到兄长府上?”

    李东阳摸了摸胡子,淡淡一笑,故意:“也不算太新,但与咱们相比的确是少年。介夫能为我把院本写出来,我便带他来见你,还叫他请咱们吃一顿好酒,如何?”

    杨廷和挑了挑眉:“杨某一部戏才换一桌酒,这也未免太不划算。除非是叫他把这本底稿也给我,一本换一本,我才不吃亏。”

    李东阳道:“这个我便替他做主了。不过不能立刻给你,你写出院本来,还得把这底稿还给他,好去将这里的画稿改成彩图,印制成书。待那彩画书的版刻出来,我就叫他把这份手稿给你。”

    两人在庭中话,修撰王华和谢迁也从值房里笑笑地走出来,正看见他们拿着什么东西低头密议,不禁轻咳一声,上来问道:“两位大人这是商议什么呢?莫非有新公务安排下来?”

    哪有什么新公务,若不是闲的,他们也没空写戏啊。

    杨廷和笑道:“李学士叫我替他写戏,却才只肯请我一桌酒,我不划算,他又拿着原作人的手稿给我当报酬——两位大人来评评理,天底下有这样的事么?”

    谢迁看了眼他手里的本子,隐约看见个“窈娘”,便笑问:“是什么本子?市面上新出的、话本么?竟拿这种本子换杨检讨的文字,果然给得太少!依我看,起码也该见者有份,叫李大人多请几桌酒才是。”

    王华站在他身旁,笑而不语。

    李东阳摇头叹气:“这书稿是一位后来之秀给我的。介夫替他写戏辞,要吃他一席酒就罢了,你们这些朝廷官员,先达名士,竟好意思叫后生晚辈请客。”

    谢迁年资虽比李东阳低,却是个状元,身份先天就超然,也不管前辈后辈,戏谑地:“谁我们要吃年轻人的酒?我们只是要吃李前辈一顿酒罢了!这些年也不曾吃过李前辈的酒,今日难得撞上前辈要请客,岂有不来蹭一顿的?”

    李东阳略一思忖,笑叹了一声:“罢了,我请就我请。等这戏排出来之后,我包了戏酒请你们先看,如何?”

    谢迁和王华也不客气,跟他敲定了来日听戏吃酒,看着杨廷和手里的本子:“我们也不能白吃李大人的酒,索性也帮着看看这故事怎么改,或许能省杨检讨几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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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黑衣盗的故事确实流传得广,因着带了点香艳色彩,格外受人民群众欢迎,外头就有书艺人将其改编成话本。经过崔燮改编的这个故事,则汇集了文人最爱的元素,有节义女、有报父仇、有金殿封赏、有情人终成眷属……

    唯一差点儿的就是男主的身份。不过既这书里的人物就是现实人物,现实中那位谢千户还曾把李学士从恶少手中救出来过,这个身份就是大伙儿再看不上,也不好随便修改了的。

    再加上书里更有切实美貌的肖像撑着,不过多久,这卷底本便辗转遍了翰林院。不少没什么事体可干的庶吉士、编修、修撰们没事也会推敲一下唱词、念白——当然,主要都是推敲王窈娘的。

    这样一位纤纤弱质,却又贤孝义烈的美人,怎能不将最好的词句堆砌在她身上呢?

    李东阳也告诉了崔燮他那稿子在翰林院是如何受欢迎的,颇有些得意地:“杨介夫给你填词,王谢两状元修订,别人更不须提了……你这本子,也算是天下无两,回头戏排出来,须得请你老师先看。”

    杨介夫这名字不大熟,王状元他一时也猜不出来,但谢状元妥妥是谢迁啊!崔燮眼中一亮,抓紧问了杨介夫和王状元上下。李东阳缓缓启唇,吐出了两个名字:“介夫之名是上廷下和,王修撰单名一个华字,谢修撰你已见过了,不必再了?”

    王华这名字不大熟,杨廷和他可听过!十二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的神童,将来不知哪届还得当个阁老,不比杨一清差啊!

    这么来,他的戏居然是阁老牵线,阁老写词,阁老修改……王状元虽然不是阁老,但也是个状元,很牛很值钱的状元啊!

    他有点头晕,揉了揉太阳穴:“待到戏排出来,老师就把所有帮着修改过院本的大人都请来吧。弟子家中虽无好菜,但有一腔赤诚,定会尽力招待他们。”

    李大人笑道:“也不必请那么多,我替你惦派人就是了。不过你得找谢大人再要些好酒——这戏是给他们锦衣卫脸上添彩的,他岂有什么都不出的道理?”

    崔燮笑道:“那是自然!到时候弟子亲自拉着车到谢家讨酒,非要拉来足够先生与诸位大人痛醉几回的美酒来不可!”

    李东阳忆起谢家的美酒,精神大振,又关切的问他:“可要我把那底本要来,叫你提前找人翻刻彩印?”

    崔燮笑道:“不要紧。当时怎么画的,学生还都记在脑子里,这些日子已经慢慢弄起来了。”

    他当初画好背景和人设图后,就都直接叫崔启拿油纸拓下,勾线描彩,改画成刻印时常用的连环画画风了。如今崔启描他的画已经很成样子了,京里居安斋又有会画大图的熟手匠人,只要杨大佬不会给他改场景,他们这边就能先把背景、道具、服装和人像立牌先搞起来了。

    李东阳道:“我看介夫十分喜欢你画的那些图像,宁肯自己写时以文字迁就图像,不会轻易改了你的东西的。”

    崔燮便安心了,回头叫崔启带着匠人们开始画背景图和立牌。

    如今有了铅笔,画图就不用全凭匠人的眼睛和经验,可以拉辅助线画了。他们用成匹的粗白布拉在木条订的大框子上,先用铅笔和长竹尺满格子,再按比例放大原画,墨笔勾框、铺彩上色,最后用馒头擦掉铅笔线条……

    用这样的画法,即便是崔启这样画工还不够精湛的,也能独自画成一幅大图。

    他看着自己画出来的画,也有些惊讶:“公子这法子真好用,我竟也能画出这么大、这么好看的画了!怪不得你读两年书就能考三元,这颗心怎么生的,直是书里的七窍玲珑心了!”

    咳咳,这都是人民群众的智慧,他不过是占了穿越回来的便宜,站在很多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崔燮轻咳两声,叫崔启别再夸了,有空就替他盯盯做衣裳的事。

    窈娘的脸和弹琵琶时的形象是按着《新仙鹤神针》里的关之琳画的,唯有造型实在太不合大明审美风潮,按着《红楼春上春》里的造型略改了改。而封云的白衣造型也是照搬照抄了和关之琳对戏的梅艳芳,大明人民很吃这种唇红齿白、美若好女的男孩纸,白衣飘飘的模样也很有男主的风范。

    于裁缝捧着那些女装设计图,幸福的都要哭了,跟崔启:“早求着你们公子都不肯给我多画两身,这是哪家神仙动了他的心,叫他画出这么多来的?锦衣卫这些衣裳倒都现成的,我将别人订了还没来取的拿两套给你,你这就带走吧。”

    崔启暂不要衣裳,切切叮嘱他:“这衣裳我家排戏时要先穿,你可不能做给别人,能卖时我自来告诉你!”

    于裁缝笑道:“我知道,不就合那三国五美一样,先叫戏火了,等着那行里的人和有钱的老爷们主动来做么?我给崔家做了这么久,你还信不过我?你家用了之前,我连相似的衣裳也不会做给别人!”

    崔启订了新戏服,又从帐上支了三十五两银子,听着不贪人家金银的匠人,了四两金子的铜鎏金头面首饰。计掌柜一面写信叫崔源从老店送来了几个年轻的匠人,依法格放样,画出几套和戏台大匹配的背景画幕;自己又去联系相熟的戏班,叫他们腾出时间,准备排演崔家的新戏。

    崔良栋却更忙些,到处找灯笼匠、蔑匠,配合着自家会涂画上色的杂工,做了竹蔑骨贴纸涂色的假树、假石头,竹骨蒙布、浸油腊塑成的家什。

    他们家是头一次自己做道具,经验不足,家具能比照着自家的样子做,还算逼真,树木石块就有些匠气,配不上背景图了。还是后来陆举人回京,听那戏是李东阳牵线,杨廷和写的,还有王谢两位状元修改,激动得当场主动请缨,帮着弄出来的。

    他能诗擅画,对景致的品味也高,弄梅花就病干枯枝,弄杨树就枝挑叶茂,弄怪石则玲珑剔透……得他指点弄出来的东西就颇有几分文人趣致了。

    到了七月间,杨廷和主笔的院本才写好。

    杨大佬不客气地留下了底稿,把自己写的本子丢给李东阳,气定神闲地:“这本子正是按着李兄之意写的,将窈娘与那位谢千户浓墨重彩的写了。封云虽着墨稍淡,但也不失体贴诚挚,堪为佳配。这宾白和曲词既是找我填了,就得按我的意思来,叫他们唱的时候一字也不许改——若唱的不对了,我可是要去找主人的!”

    李东阳翻看着他写的本子,细细咀嚼字词,果然精当到了极处,一字也不可改动。且他一个南人,竟真对着韵书写得精精细细,全是北曲的字眼声调,入弦索后必定和韵和声,唱出来也动听。

    他合上本子,笑着:“那我便叫他排去了,若排错了,我自押着他给你赔礼。”

    杨廷和这曲本写得比崔燮可拖多了,他每每看着来家里上课的弟子,心里都有点抹抹丢丢,不好相见似的。如今终于拿到院本,他心里也松快许多,待崔燮再上家里学习来,便招呼他到自己书柜前,随手拿下院本扔在他手里,淡淡地:“你且看看,这本还合意否?”

    杨廷和大佬写的东西,还能有不合意的?

    崔燮连忙上前,双手接过来一页页翻看,仔细地把未来首辅的文字印入脑海。书封上还写了“抱石居士”四字,看来也和“水西先生”一样是大佬的马甲。这可是未来首辅手写、签名的剧本,回头也得好好存着,等到杨廷和当上阁老……

    幸福来得太多,他都不敢想了!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若非实在生得好看,简直得给人当贼拿了。

    李东阳看不下眼,朝他额上磕了个暴栗,道:“院本给你了,你也不用成天惦着它了。回去叫你家人找戏班子排出来,介夫他们还等着你的戏酒呢!”

    崔燮抹了抹脸,喜气洋洋地应道:“恩师放心,我早给谢千户定了要酒的事了,明日国子监散学就过去拉来。这回必定让老师和诸位大人们喝得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