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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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吃饭时, 那六位昨夜签售签到手软的才子也睡起来了。几人听崔燮的两个弟子来家里住, 还有位迁安老乡来了,就都跟着过来吃饭叙旧。陆先生虽不是迁安人, 但六位朋友都邀他同行, 他自然也溜溜达达地跟过来了, 见了王大公子和两位张公子。

    张氏兄弟读了几年书,对戴方巾的倒有几分深入骨髓的恐惧, 老老实实行了礼, 默默站在先生身后。

    王项祯乍见六位心爱的才子都在,可顾不上什么贵人了, 忙不迭地扑上去握六位才子的手, 连声叫“才子”, 满面笑容地:“早知道六位才子都住在崔贤弟家里,王某早就腼颜上门来搅了。当初我看《六才子批评三国》时就欲上前结识诸位,可恨我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只知道你们写批评的好, 就不出是哪儿好, 一直没敢来相见。”

    他挨个儿抓着人表白, 热情奔放得险些能把人吓跑,但那双手往前一伸,这群文弱书生就谁都休想跑得掉了。

    这么一路走一路夸,走到头看见个冷峻站着的陆博山陆先生也没肯放过,同样长臂一捞抓住了,瞪着明灯似的俩大眼儿笑:“这位就是昨晚上坐吕布席第九排的那位兄台吧!昨天有个不知好歹的子咱们郭才子不会作诗, 就是你骂得他不敢开口,我在后头都看见了!得好!我要不是离着你们远了两排,我也得上去教训他一顿!”

    陆博山默默试着往外抽手,严肃地:“我不过是实话实,不曾骂他,后来郭兄也给他题了几首诗,叫他知道他的才学了。”

    郭镛原先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出,讶然道:“难怪万年兄当时要我题了好几首诗,我还当他是格外喜欢我的点评,却不过同年面子,特特给他多题了。后面的人再要我也没敢给题之么多首,还有许多人抱怨我呢。”

    这位万年兄真是……叫人一言难尽。

    郭镛向来不爱人坏话,看了眼崔燮身边那两个呆呆的学生,笑着问他:“这两个学生几岁了,读了几年书,治的哪一经?”

    崔燮摸着两个学生的发顶:“也都是从入学的,现在还没治本经。他们是太子妃的弟弟,将来也不必走科举一途,治什么经倒不要紧。我是算先教他们读《诗》,学通了《诗》再教那四本,看他们喜欢哪本再往深学罢。”

    陆举人向来给他们家教学生,见有了新的学生进来,顺口答道:“来日我若能分在京里,就替你教教这两个孩子的《尚书》。”

    汤宁也自告奋勇地要教他们治《易》,郭镛看着那两个孩子,倒没话,陆安本经也是治诗的,两位秀才又自嘲着治经书不精,不能误人子弟……

    张氏兄弟高高吊起的心终于落回胸膛,不自觉地又朝崔燮身后挪了挪。

    刚才听这些书生就是点评《三国》的才子时,他们真差点儿扑上去要题诗,要结识这些喜欢了多年的才子,却不想读书人都不是好人,才一见面要逼他们读经书!

    他们往后可不能再上这当,不能再信外头传的什么风流才子了。什么才子,都是跟他们监生爹一样是逼人读书的老学究!

    还是武将英雄好!

    张大公子热切地看着王项祯,王公子也颇善体人意,起了这几位才子三国中点评的妙语,又从三国英雄讲到了自己在关外杀伐的真实故事。

    “……我穿着一身熟铜鱼鳞甲,带着本所辖下校尉探马从辽前屯卫交割公务回来,正往口内走,忽然觉着路上野草晃动的方向不对。那时天正热、草正深,我们骑着马,野草都高到胸口这儿了,看不清那边有什么。可我偏就像有神灵指点似的,一看就觉着那边儿是有潜行的敌军在。”

    王公子讲起故事也是一套一套,时不时压低声音制造出紧张气氛,特特看向两位贵人的方向,接着讲了下去。

    他们三个讲战事,读书人们就议论着何时归乡展墓,倒也互不干扰。

    陆举人在京漂泊考试近十年了,这回蒙天幸取中了进士,又得主考喜欢,名次拔在二甲四十一名,十有八九就能留京,便想趁这机会把家都接进京里。郭、汤两位才子和他一样是叫李东阳批改过文章的,极合主考的口味,排名也就在他前后,这回也有些把握能选中庶吉士或留下当个京官儿,故也都动了在京里赁屋的心。

    崔燮这个地主当然责无旁贷:“先生与几位兄长只管告诉我有几位尊亲要来,大体想住什么地方。我这两天就叫家人找经纪人看房子,等你们进京时就治得妥妥当当,立刻能住进来了。陆、沈、徐三位兄长要是也在京里复习,我就叫他们在附近多看几间房子,咱们乡亲们住近些也好亲近。”

    陆举人和两位秀才都要回乡复习,三位进士不是给他家做过多年西席,就是在乡间指点过他读书的,也不跟他客气,只道了声“辛苦”,就叫他帮着找些便宜房子租住。

    京里房价比迁安贵上几倍,他们观政或做庶吉士的日子拿不着俸禄,将来正式入职了也挣不下几贯宝钞,得先省着花。

    几人议定了四月初还乡,回头再看王大公子那边,正拉着衣襟活灵活现地讲着:“我那时将一身铠甲脱下,拿兵刃支着,摆着个坐在马上的架子,叫几名校骑着马在旁边围护。我就赤精着胸膛,带着人伏在马上悄悄潜到有异动的那边,果然看见一队穿着皮甲的真鞑潜藏在深草里,朝着我那盔甲队伍的方向走……”

    张家兄弟听得大气都不敢出,仿佛自己身在那片草原里,呼吸声大点儿就能暴露了王公子的形迹似的。

    “我只大喝一声,挥开七十斤的镔铁大刀斩开荒草,就像三国猛将、虎痴许褚般从天飞降,翻手朝领头的鞑靼人劈下!时迟,那时快,只听唰的一声——”王项祯忽地将右手在空中一挥,压着嗓子:“一条这么长的血线从贼人腔子里喷出来,这么大一只脑袋骨碌碌滚进了草丛深处!”

    张氏兄弟的嘴越张越大,紧张地听王公子讲自己杀了排头的领队敌将后,刀转回来恰好捅穿后面那人的胸腹,力道不休,将那具尸体挑在刀头。他举着尸体亮给敌兵看,吓得剩下几人四散奔逃,而后他借着马力往前狠狠一甩,“柔”地一声将尸身甩到几丈开外,又领兵追杀残敌。

    讲到惊险处,两位张公子都要爬上椅子跟着劈砍抛尸了。汤宁在旁笑着:“和衷你再不话,这两个弟子都要叫人拐走了。”

    崔燮大度地:“不碍的,王兄肯教他们我也求之不得。他们是元妃之弟,一举一动都干系着朝廷与皇家脸面,若真心愿意保家为国,其实不失是件好事,我只怕他们没有上进心呢。”

    他略了张家兄弟两句,一转脸又起了另一位真正有英雄志气的少年:“翰林修撰王实庵大人的公子就自有报国之志。我听老师,去年年底,他这么个才十五岁的人儿,就自己出了一趟居庸、山海,考察其边备情况!这两个孩子若能效王公子万一,我这个做先生的就心满意足了。”

    王项祯自己讲着故事,也还支了只耳朵听着他这连,听有位王状元的公子也到山海关外考察过,便十分遗憾地感叹当日不曾见过这位咱们王家本家的义士。

    两位张公子正叫王大公子在关外杀敌的故事迷得神魂颠倒,又听有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哥哥自己就出了山海关,顿时也生出一肚子豪气,挺胸叠肚地看着崔燮,恨不能自己也出去一趟。

    崔燮只扫了他们一眼,含笑对王公子:“守仁贤弟将来必有立业成名的一天,王兄以后就在京里,早晚能认识他。”

    晚上酒席散后,王大公子马回去,几位才子也早早休息去了。张家兄弟一来刚搬进新房择席,一来又刚听了仗故事,热血还没消退下去,大半夜凑在一间屋里看着锦衣卫的漫画,畅想着自己的将来。

    他们是当锦衣卫镇抚好呢,还是当个杀敌的大将军好呢?

    张大公子捧着才翻过两三遍的连环画,目光盯在画儿上,竟有些看不入心,脑中乱转着各种念头,忽然灵光一闪,拍着桌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抢走了弟弟手上的画本。

    张二公子又惊又怒又委屈地看着哥哥,不明白兄长怎么抢他的书。

    张鹤龄严肃地看着弟弟,出了他思考一晚才想出的大计:“将来我求姐夫封我做镇抚使,带着王将军南征倭寇,你就带着那个王状元家的少年英雄出关征伐鞑靼,做个大将军吧!”

    张延龄瞪着眼张着嘴,一脸茫然。

    然而两个熊孩子自己想干什么都不当真。转天天还没亮,他们的老师就亲自拉开东厢房门,叫这两个孩子下床学习。

    张家兄弟昨晚争了半宿谁当镇抚使、谁当大将军,睡得极晚,早上困意正浓,都闹着嚷着扒着床不肯下来。

    若在他们家里,丫鬟厮们自不敢强着少爷干什么,可惜在崔老师家里,从来就没有惯孩子这个词。崔燮直接扒开被褥,拎着两个衣冠不整的孩子下了床,叫人来微温的水,亲自投了毛巾给他们抹了一脸,凉水刺激得两人霎时间清醒过来,又气又恨又无力地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崔燮把手巾扔进水盘里,微笑着:“昨日我听你们,要做英雄、名将不是?我这做老师的早过要依你们的心意教,那么从今日起,我就照着名将的标准教你们。东晋刘琨、祖逖有闻鸡起舞之志,故能收复河南,成一代名将,从今以后你们也跟着我闻鸡起舞,先练出一身足以杀敌的武功来。”

    两个熊孩子顿时兴奋起来,也不怕冷了,也不嫌困了,争着去投了凉手巾擦脸,就穿着薄薄的中衣站在崔燮面前,要跟他学剑。

    崔燮拍了拍手,松烟就进来送了两身临时赶制的短衣,服侍他们穿上。

    两人刚换了衣裳,就觉着自己已是大将,要拿刀拿枪,捉对儿厮杀。待看见崔燮就是把他们领到正住的这院子中间,连把木剑都不给他们,就又有些不满。

    崔燮把当初看武侠时的记的一点乱七八糟的知识拿出来忽悠他们:“当将军不是一天两天能当上的,得从基础起。人家真正的武学高手,都是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拉筋抻骨,筋骨都是软的,摆什么姿势都能摆出来,所以习剑时灵活无比,一学就会。”

    着伸手在两个熊孩子身上扳拧了一阵,扳得他们嗷嗷乱叫,简直要以为老师同挟私报复了。

    然而崔老师一脸正气凛然,若他能报复两个孩子,连他们自己都不信。两个孩子也逃不出他的手心,只能惨兮兮地问他为什么要捏自己。

    崔燮端出电视剧里世外高人的神色,一面捏着他们的骨头,一面淡然出尘地:“人学武能不能有成就,也不光看学武的时间,更得看天生根骨如何。根骨不好的,就是苦练多少年也不见效,只能学些粗浅的外家工夫,根骨好的才能学内家工夫,当个书里谢镇抚那样的绝世高手。”

    绝世高手……

    这个词闻所未闻,但含义又清晰无比,一下子通了两个孩子任督二脉。两人又连忙拔起身子,充满期待地看向崔燮,期待他出自己根骨绝佳的话来。

    崔燮在他们身上来回摸了几回,却是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叹得他们心惊肉跳,快要急哭出来了才开口:“可惜、可惜。本来可算是上好的根骨,比得上三国里的马超,可惜年纪拖大了几岁,将来若走武将之途,至多也只能做个周瑜似的儒将了。”

    周、周瑜也不错啊!

    他们看三国演义里也知道周瑜,就是气量了些,叫诸葛亮气死了。那他们胸襟大点儿,不跟人生气,不就气不死了吗?

    张鹤龄朴素地想着,他弟弟却有些不满,质问老师:“我比哥哥三四,怎么也只能当个周瑜?我不能当典韦么?”

    崔老师淡淡地:“练武虽然最重根骨,却也重天资悟性。昨日为师引着你们兄弟见了当世的高手与才子,观你们二人应对,却是见着你兄长更聪明有才略。你虽然你兄长几岁,根骨也佳,惜乎悟性却不及他好,将来比不上典韦,只能到姜维的地步。”

    姜维还不如周瑜出名,他怎么是姜维呢?这不还不如不问了吗?

    张国舅越想越委屈,大张国舅暗暗抓了他一记,低声教训弟弟:“咱们先生是绝世高手,他的肯定是对的,你还想跟先生拧着来吗?”

    崔燮这时候倒谦虚了起来,微微一笑:“我也不算什么绝世高手。我习武甚晚,这一身根骨十分练不出七分来,是以不能考武举上阵杀敌,只得读些书,考了个状元。你们两个是我的弟子,不文能中状元,也得学些经义、兵法,将来当个儒将,以头脑弥补战阵杀伐的不足。”

    他是个三年才得一个的状元,整个翰林院也就能扒拉出那么几个来,在普通人眼里就是文曲星下凡,什么准是对的。

    两个孩子也叫这头衔哄得一愣一愣地,苦着脸点头。

    崔燮拍了拍他们,露出一点笑意:“好孩子,我知道你们志向远大,现在就盼着能报国杀敌,我自不能耽搁你们。从今日起我就教你们一道简单的内家功法培元补正,再教你们吐纳清太阳初生,万物初发时的清气补养身体,把你们这些年耽搁的根骨精髓补回来。”

    在两个国舅崇敬感激的目光中,崔燮自己也撩起衣摆塞进腰间,手把手教他们练起了他们师叔李兆先练过的五禽戏。

    五禽戏简单舒缓,孩子练着不费力,还能当拉伸用。练完一套之后,崔燮就教他们跑步时的呼吸节拍——当然教时的是吐纳清气的高深内家武艺,然后站在院中,指挥两个孩子绕着院内空地跑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