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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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治八年、九年这两年间, 先是李东阳进了内阁, 而后乡、会两试又取中了许多崔燮的旧相识,再后来连太子都出阁读书了。这些大事在朝上闹得热热闹闹的, 却和在乡下守制的崔燮没多大干系, 他这几年其实连门都没怎么出。

    直到四月底, 崔衡两兄弟的齐衰守满了,他才叫人备下车马, 往京城送了几里。

    崔衡夫妻乘着马车, 和哥骑着马,身后还跟着运行李的车队, 恋恋不舍地跟他道别。崔燮坐在大白马上看着他们, 温煦地:“不要做此儿女态。我明年秋天就回京了, 到时候还得监督你们用心做文,你们想少看我两眼都不行。”

    衡哥、和哥脸色凝着了一瞬,紧接着又捧场地笑了几声,应道:“我们回京就替大哥收拾院子, 专待大哥回来。”

    那倒不用, 他的院子有谢瑛收拾, 肯定和他的意,他还嫌这两个的没品味呢。

    崔燮摆了摆手,对崔衡:“当日我过要将家里主院给你住,如今大人与祖母先后弃世,祖父祖母的院子以后便给你们夫妻住。”

    他又看了眼崔和,也安排道:“和哥住父亲原先的院子。你如今年岁也不算了, 我致书托恩师和师母替你相看来着,等回京之后估摸着就有结果。”

    崔和脸色微红,又喜又羞,偷偷高兴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他大哥:“如今父亲、祖母皆已故去,大哥也该选一位淑女成家了。”

    崔燮笑着摇头:“罢了,你们两个倒管起长兄的事了?回京去安心读书作文,往后还是隔几日一寄,我要检查的!”

    他不愿提成亲的事,崔衡却鼓起勇气来了一句:“连和哥都要成家了,大哥难道真要守着寒衾冷枕,一个人过一辈子?若你是怕自己气运太盛,压了我们,可将我与和哥分出家去。反正我们也这么大了,都考中了秀才,本不该再依大哥而居……”

    崔燮猛地将脸一板,喝道:“你们兄弟是翅膀硬了,要跟我分家了?咱们崔家自祖上搬来嘉祥顿,就从没有过分家的事,只要我活着一天,咱们这辈也不许有!”

    ——崔家搬来嘉祥屯,一直子嗣不旺,夭亡的孩子多,单传几世了,的确没有过分家的机会。

    不过他得声色俱厉,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俩弟弟捆起来一顿似的,勾起了崔衡当年被他按着抽的恐惧,竟不敢提这事。和哥也是他摆弄大的,看他这兄长却比看父亲还觉着敬畏,只管听着大哥教训,不敢回嘴。

    不敢,不分,不提了。

    崔家兄弟抽抽蔫蔫地回车马上,带着杨氏和家人们回了京。

    崔燮送出几里,便提缰回转,却没直接回庄子上,而是叫人带他看了看崔家的地——主要就是看他那杂交大豆。

    这两年他最多的工夫就下在大豆上了。

    最早做杂交实验的蚕豆授粉率低,杂交品种更不容易结实,他后来就改试了大豆。这两年间他们家买遍了各地豆种,在庄子角落里开出菜地连试了两年,总算总结出了传粉经验,杂交出几种能增产的。

    其中最好的一种能比对照组多收一成多,一亩地就能多产二三十斤豆子,若将崔家这四顷地都种起来,足可多产一万多斤……

    若是全县、全府都种上呢?

    他看过府志,迁安县计有地六千一百五十七顷,军屯一百二十顷;而永平府官地、民地共计六万六千八百二十六顷,军屯则二千四十八顷……

    崔燮自己算着算着,都觉得心跳加速,想冲到府县衙门里,逼着官员推行。

    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冲动,仔细列了列杂交大豆的优缺点。优点不烦细,缺陷就是杂交大豆不好育种,得优选出健壮的亲本,掐着时间去雄、防止自体授粉,还要沾着花粉一株株地人工传粉。而结出的豆种也不如普通豆子好出芽,就是顺利长起来也只能收一季,收获的豆子不能做种,必须得有专人负责杂交。

    他写了两万字的《迁安一号杂交大豆选种培育书》出来,脑子也冷静了,筹划着建个杂交大豆育种基地,引导百姓从他们这里买豆种栽种。

    大豆是能肥田的作物,可以跟春麦间作,也能跟冬麦轮作。这两年天气特冷,迁安这边大部分倒是种春麦的,麦间里栽上几行大豆,只要间隔合适,灌溉、肥料都跟得上,既不影响麦产量,还能多出一份收获,收完后把豆根翻进土里又能肥田……

    这已经是他能想出来最好的丰产法子了。

    崔家实验用的是上等田,这一年亩产约在三石八斗麦、一石三斗大豆上下,光是麦收成就比往年高了八斗。这项实验虽还没来得及在中、下等田里试过,但迁安一县就有上田七百八十一顷有余,算收成就能多出六十余万石。

    再算上大豆的收成……这下他再写多少万字的论文也难冷静下来了。

    他在家里了鸡血似的列竖式算帐,家里的庄户们也了鸡血似的,今年在崔家几处大田里都种了豆子。邻居们看得稀罕,偷偷问他家佃户,他家庄头是不是发了疯,怎么竟在好好的麦田里种起豆子了。

    庄户们骄傲地:“哪个庄头敢做这主?这是我家翰林公想出来的!他老人家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五元及第的大才子,做甚么做不成?崔家这麦田里种了豆子,不仅不伤地力,不减粮食,还能多收许多呢!”

    做庄户的,吹捧起主人完全不讲道理。

    这两年崔燮在乡下搞的消毒、积肥、养蚯蚓、杂交、间作……都是老庄稼把式根据他那一点点记忆试出来的,也没少失败,可在这些人口中却成了崔翰林轻摇羽扇,掏出个锦囊,就轻轻易易地让粮食增产、猪羊鸡鸭不得瘟病了。

    这形象虽然像是照搬诸葛亮,可崔燮毕竟是个状元,丁忧前又当到了翰林侍讲,在百姓眼里相当有可信度。不少人见他家这样重田,也悄悄划出一片田地,间杂着洒了些豆粒进去。

    有些怕自家种不好的,还暗地里拎着鸡蛋、米粮到崔家,问他家庄户该怎么种。

    这一茬春麦种下来,庄户们不仅没累瘦,还有不少长肥了的。几位庄头看在眼里,气在心间,跟崔燮当面举发了这群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

    然而崔燮沉迷农科,根本不管下人,听这事后还叫试验田里的老农到处走一圈,看看有人家种错的,都帮着纠一纠。

    管事、庄头们痛心疾首,堵在他书房外头劝:“大人怎能弄点什么东西就教人!给那些相公们印书,教他们科举就罢了,这种田的本事不是得献给皇上和阁老们吗?怎能白白地叫人占了便宜去!”

    一群人都仿佛化身成了纣王身边的商容、比干,谏得崔燮论文都写不下去了,无奈地出来了一声:“这本来就是要推广北直隶乃至周边几处布政司的东西,谁要学就叫他们学去,难不成谁还能窃了我这阁老门生的功劳安到自己身上?你们若闲得难受,就出去开几亩荒地种落藜,比在我门外堵着有些用处!”

    落藜就是灰灰菜,刚下来能当野菜吃,到秋天烧成灰还能卖钱。迁安县绕程有滦河、三里河两处水脉,还不算缺水的地方,但也有大片盐碱地。北直隶大片地方都是这样的荒地,种不得粮食,唯自然生长着些耐盐碱的灰菜、蒿子,烧出来的灰雪白雪白的,能做香炉里的香灰、烧炭盆时添的炉灰,还能制碱。

    锦荣堂化妆品店里卖的雪白的桃花碱块,就是庄户们农闲时淘的。

    他原先都叫人买碱土提炼纯碱,如今种田种上瘾,倒想试试用落藜灰制作另一种碱块。落藜灰加水沉淀,再加些面粉搅合,就能制出比碳酸钠更白的碱块。这种碱里含的主要是碳酸钾,也能制皂、洗衣服、熬粥,但不能发面,只能和在面条里——据书上写的,掺了碱的面条味道好像不错。

    要是能在这种有大片盐碱地的地方都建个纯碱加工产业,多提供些就业机会,百姓就能过好些了。

    崔燮想的其实不止这些,只是知识有限、条件有限,不得不一切从简。

    谁叫他一时半会儿研究不出来引水洗盐碱地,把荒地变成稻田的技术呢?更别提冰河时期恶劣的环境、气候,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只要造不出金坷垃来,他再怎么搞粮食生产,产量仍是不够,还不如回朝之后撺掇李老师他们开海禁,从占城、安南一带买粮来。

    他隔着窗子望向京城方向,叹了口气,再度提起了笔。

    人一写起论文,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十月下旬,崔和给他寄信来,是李阁老帮他选了一位致仕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家的淑女,父祖皆是名士,家法严整。不过谢家祖籍浙江温岭,谢祭酒致仕后一直在乡里办学教书,想亲眼看看这个未来孙女婿,要他到江南成亲。

    王守仁就是到岳父家成亲的,崔衡也回新妇家住过两三个月,这不要紧,只要亲家人好就行了。

    崔燮提笔回复了弟弟,又写信谢李东阳给他家挑了这么一门好亲事,痛快的把三弟送给了谢家。

    因弘治十一年有乡试,崔和得回来赴考,两家就把婚事订在了明年八月。崔燮写信吩咐崔良栋给三弟备办聘礼,又敛了敛自己的私房,送了他几样上好的玉石、玩器,让他拿去讨好谢祭酒父子们。

    这一年没有两个弟弟在身边碍事,谢瑛过来住时更方便了。他没再带谢山一道来,而是单人独骑到了迁安,又足足地在嘉祥屯消磨了五天。元宵夜里,他明着出去观灯,晚上院子里没人了,就带着七八盏灯笼回到崔燮房里,偷着在屋里点了起来。

    崔燮看着灯上映出的谜题,含笑问道:“这些灯莫不是谢兄赢回来的?不愧是明查秋毫的谢镇抚,天下事都难不住你,竟能这么快就赢了这些灯笼来。”

    “哪里,不过是些玩熟了的旧谜,嘉祥屯这边没京里那么多才子,才叫我偶尔赢了几回。”

    谢瑛也站在灯光汇聚处,观的却不是灯,而是灯下人。满室灯火映得屋里如同白昼,看什么都纤毫毕现。他朝崔燮背后走了一步,目光落入系得不太严实的后领里,就清清楚楚见着了那里印下的艳色痕迹。

    他昨晚恐怕有些忘形了,下回还得心些,别弄出这么容易叫人看见的痕迹。

    他想着想着,却不由自主地走上去,低头嗅了嗅那片略敞开的领口。内里清湛的皂香里仿佛还染着他身上的衣香,诱惑着他将它扯得更开,温柔如水地:“许久没在这么亮的地方看过你了。叫我细看看,我们燮哥这两年可清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