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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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89 章

    新锦衣卫选稿大会结束后不久,张氏兄弟便叫人扛了几大卷白布进宫,在姐姐面前试演锦衣卫画影。

    张皇后顿叫这新艺术形式惊艳了,立刻寻了唱锦衣卫戏的钟鼓司太监来,让人分角色配音。晚上天子回后宫后,皇后便指挥内侍在殿里展开画幕,由乐人配上丝竹弦管,惯演各角的太监们依角色念白,一家人齐乐融融地看了起来。

    二皇子和皇女正是爱看动画片的年纪,双眼粘在画屏上简直拔不下来。亏得这段是个战胜归来,朝廷赐封的完整故事,不然两个孩子都要哭闹着要看后续了。

    太子朱厚照倒是看多了国家大事,心思都转到了经世济民上,对这画影倒没像弟弟妹妹们那么沉迷。待回过神来,便问皇后怎么想起叫人制这种东西。

    这么大的彩画,又费颜料、又费布料,又不知要用多少画工同绘,必定抛费极大。且做出来的也无非就是个大连环画,想看还要叫人摇着看,又不像宫里那个教导引功法的动画箱子似的能动,实属浪费。

    他摆出一国太子的姿态劝母后:“这几卷布料长数十丈,便只用粗布,也得值十余两银子了,用的颜料更是要几斤称计,再加上画匠的工夫……此物实在过于奢侈。咱们天家行事是百姓表率,不合为了取乐便教人做这样的东西。”

    有那银子不如多筑几座边城,等他长大些就带兵出关,亲自踏平鞑靼,活捉王子!

    弘治天子欣慰地叹道:“哥儿长大了。前两年还背着我们偷偷看连环画,看了又怕国舅们发现,又偷偷叫人把书给炜哥儿。如今你母后给咱们弄这画影看,你都不看了,可见是成大人了。”

    朱厚炜还记得哥哥给他送连环画的事,拿手指比划着,臊了哥哥一下。

    朱厚照脸色微红,瞟了弟弟一眼,仍是端着太子的架子:“孩儿都读了这么多年书了,还能跟孩子一样不懂事么?”

    张皇后也揶揄他:“罢了罢了,以后你舅舅再带这种东西进宫来,母后就只给炜哥儿和荣姐儿看,不给你看了。”

    是舅舅带进宫的?难不成真是原版的锦衣卫,不是太监们为了邀宠弄出来的?

    太子不禁又回头看了看那幅画。

    张皇后薄嗔了一声:“这是年节里你舅舅们去城外玩,看人家园子里摆出来这新鲜东西,配的文字也不俗,特地找主人家求了来的。你这孩子,还当母后是为了自己爱看就劳师动众地叫人做这东西的么?”

    天子笑道:“皇后莫恼,哥儿只是不知这东西是国舅们拿来的。不过他这样庄肃的性子也好,这才像太子的样子,将来朕也能放心把这个天下托付给他。”

    儿子不肖祖父,不爱戏乐,朱佑樘没有丝毫不满,反觉着真该谢天谢地了。

    太子叫父皇架到了云端上,就是再喜欢这画影,也只能不喜欢了。再过些日子,天色缓和起来,二皇子和皇女就常叫人把画影搬到院子里,教坊司的乐人列在两边伴奏,钟鼓司内侍在画后配音。

    后来钟鼓司又动了脑子,叫画匠画了和原图一样的背景,叫人扮成图上的样子,立在幕前,犹如画影一般,但随着丝弦声起又能动作话,比单看画儿更热闹。

    太子去给父皇母后请安时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忍得十分辛苦。

    两位国舅全不体谅他的辛苦,也时常跑进宫跟侄儿侄女看戏、看画影,回头见着他还常和他提皇后宫中的戏演得多么热闹。

    不过再热闹也是戏,不如他们头一次看到画影时那种新鲜感。

    张鹤龄完全没注意大侄子眼中的隐忍,啧啧赞叹:“还是老师弄出的东西好,从来都是最新鲜的,不肯拾人牙慧。可惜就是他那书斋的画匠少,做不了太长的,不然要是有全套锦衣卫做的画影该多好看呢。”

    什么!这又是崔先生做的?

    太子的心灵受到了震憾。

    早知道是崔先生做的,他干嘛还把这画影当成空耗民力、玩物丧志的玩具,强撑着不看呢!

    太子心里苦得很。两位国舅更没眼色地跟他讲起了自己兄弟们去看画影会的事,讲那现场如何热闹,画影棚外等候的队伍排成了长龙,排队时还见着好多人扮成谢镇抚和十四千户。

    也有好多人扮成他们的模样呢!

    张家兄弟得意地:“那时候我们嫌排队排得太慢,本来想亮出自己是少年锦衣卫的身份,叫人让让我们。结果排队的都,扮成少年锦衣卫的人太多了,我们定然也是假的,不给让!”

    虽然那些人有眼无珠,没认出他们兄弟才是正版少年锦衣卫,可是这不也明他们俩如今跟谢镇抚等人一般般红了么?

    现场扮封云的都没有扮他们的多呢!

    两位国舅在太子面前炫耀够了,快快活活地出宫去,独留太子一个人冷寂寂地对着满桌经史书卷。侍候的长随、奉御们都不知如何劝慰,唯有刘瑾排众而出,在太子身劝道:“爷如真喜欢那画影,奴婢有个办法,叫爷不出门就能看上画影。”

    他看出太子脸嫩,不愿拉下脸去找弟妹们一起看,便出了个主意——叫人把宫里的锦衣卫连环画剪开,一页页粘成长卷,左右加个卷轴。再做个合书页那么大的画框,将画卷拉开,从画框后一页页拉过,再叫内侍配上音,不就是个画影了?

    还比国舅献来的更长,更有趣。

    刘瑾看到太子神色有变,目光几度瞟向放连环画的架子,不禁心中暗喜,更凑近了太子几分。

    他弓着身子,殷勤意地:“奴婢从前就在钟鼓司,也尽会唱曲子、学话,还会插科诨,念起这连环画儿不比皇后娘娘叫进来的人差。爷若想看,奴婢这就安排人置办东西,咱们关上宫门自己乐?”

    问了半晌,却没人理他。

    刘瑾不禁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却见他正含着几分审视之色看向自己。

    他下意识跪下谢罪,却实在理不清方才错了哪一句话——莫不成太子爱惜连环画爱惜到不许人撕了?若如此,那他就再从宫外弄一套献上就是了……

    他正想着,却听太子冷冷地:“谁叫你妄测孤的心意,弄这些巧玩物消磨孤的心志了?你竟还敢挑拨孤与父母弟妹的情份——”

    “奴婢不敢!奴婢并无此心!”

    刘瑾伏在地上,心念疾转,却实在想不通自己只是为了讨好太子提了一句建议,怎么会就招来太子雷霆之怒。

    朱厚照冷然道:“孤要看画影,难道父皇母后还是炜哥荣姐能拦着不许孤看?孤不愿看此物,怕的就是你们这些宦侍见孤喜好此物,就要搜寻更多珍奇之物进上,以邀宠爱!”

    他读水浒、啊不,读史书时难道没读过宋徽宗征花石纲引起的民变么!

    太子胸中燃烧着正义的愤怒,喝斥道:“谁告诉你孤要看个画影还要背人了!难道孤想看什么,父皇会不许孤看?孤若真想看,哪怕要父皇替孤画,父皇也是肯的,你方才字字句句却都是要孤背着父母弟妹——孤堂堂太子,这东宫之中有什么不能叫人知道的!”

    他俨然忘干净了时候背着国舅看连环画的黑历史,清孤地看向窗外,挥手吩咐:“将刘瑾带下去,以后不许他近前侍候了。”

    刘瑾还没从这份斥骂中清醒过来,就被两旁服侍的人拉出殿外,推到了负责洒扫的低阶内侍房里。

    直到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彻底失了太子的宠。

    他也算历侍三代,先皇时只在宫中侍奉大太监;本朝好容易攀了李广的高枝,又被两位国舅断了前程;如今在太子面前得宠未久,又因为一句话被回原形……

    他这几次跌落,似乎都跟国舅有关,细究来又都坏与国舅的老师,侍讲学士崔燮弄出的新鲜书画上。

    当初他在太子身边得意时,还曾想过太子登基后,他手握大权,要让崔燮投效于他。可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那崔燮不是个他能用的贤人,而是生来妨克他的对头!

    刘瑾双手按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寒意入骨,屈起身子“呃呃”地低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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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太监设想的电影儿太子虽然不爱,却在民间悄然风行起来。

    大电影寻常人做不出来,但花几两银子买一套连环画,撕开了粘成纸卷,在框子后面自放自看,倒也是一桩乐事。京里的木匠、竹匠、铜匠纷纷发现了这个商机,制装有两个能同转滚轴的放映架,架子底盘宽,立得稳稳的,立柱头上有卡子卡住纸卷,随便拨哪个柱子都能带动画卷流转。

    还有店专门买了锦衣卫、少年锦衣卫、每日农经的连环画,制成配着架子看的画卷,也省了看客们撕画、卷画的麻烦。还有些饭馆、杂货铺也弄了这种画影立在柜上,专派人伙计连拨带讲,招揽些生意。

    居安斋的生意又被带火了一波,旧本锦衣卫连环画销量大增,买不着的人便到处求高价本、盗印本,一时间京里人人锦衣卫,人人求《塞上风云》。

    崔燮按着作者们加紧写稿,也盼着赶紧把新本印出来,趁选稿会的影响还没散,先卖上一波。毕竟是换了作者的,哪怕风格相近,他还是担心会有读者不买帐。

    但在六位新作者交稿之后没多久,他就不用担心了——

    不是他画得快,印得快,抓住了游园会热度的尾巴;也不是电影风潮影响,什么书都能卖;而是他的新作者写了一篇名作,瞬间将新连环画顶上了风口浪尖。

    著名画家、诗人、书法家、文学家、风流才子,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唐伯虎,写了一篇文章评价“崔美人”画法,赞其画法“如镜取影,俨然如生”。

    那天演讲台上不让他提崔美人,他憋了一肚子高议,就等交完稿专门写文抒发了!

    唐寅的文章,自是发出来就要满京传抄的。好在他如今在翰林院做庶吉士,文章最先在馆里传开,崔燮一到翰林院,就听见满院庶吉士、编修、修撰们都在传诵他的文章。

    崔美人三个字在崔燮耳边萦绕不去,听得他心口直哆嗦。

    亏得他离开迁安日子长了,京里没多少人知道他家跟崔美人这三个字的联系,不然他现在就能抄桌腿揍唐伯虎一顿。

    这些年他极力宣传居安斋,淡化崔美人,分明已经把舆论转过来了,可还是没能挽救这些才子的脑子。

    失策了。

    那天之后应该跟唐伯虎好好谈谈,让他彻底忘了这个名字,怎么就以为他台上没提,下台之后也会消停呢?

    崔燮悲愤地拍案而起,把这些议论文章的年轻人叫到一起,狠狠批评了一顿。

    会典修完了吗?陛下的诗集修完了吗?农经修完了吗?拿着朝廷俸禄,享着台阁待遇,正业都没干完,倒是有空奢谈书画!

    他平常为人和气,工作上也常指点后辈,轻易不和人脸红。今日这一板起脸来,倒把众人吓着了,想想各自堆着的工作,忙都转身回值房里干活。

    崔燮又逮着唐伯虎,语重心长地:“你这篇文章果然是评论画法的名篇,可这‘崔美人’三字一出,人家就只看出香艳,何人还肯用心赏你的文字、琢磨你的高论?何况这画法也不该叫崔美人画法,它已是叫无数画师完善过的,笔法不同、画意不同,唯有写真传神这一点相同罢了。”

    唐伯虎叹道:“我最早听它,就叫崔美人画法,后来虽听又是居安斋画法,可毕竟崔……”

    崔燮摆了摆手,不让他出那糟心的两个字:“这种写照肖真之法早已不拘一家,成了流派,也该有个正式的名字了。你也知道我和居安斋的关系,我欲为这流派取个名字,叫作‘照相派’,你看如何?”

    如临鉴照,肖拟形相么?那不如叫写真派更合适。

    唐伯虎提出异议,却叫崔大人以势压人,硬生生拒绝了。

    他才不会给后世人攒出《崔美人写真集》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  “如镜取影,俨然如生”是评价曾鲸的波臣派画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