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南眼眸微眯, 眼看着一株又一株头部顶着奇怪矮树的家伙从泥土里爬出来。

    它们口鼻俱全，眼睛还带着一种诡异的淡绿色光晕。从他们时不时打量周围环境的情况看，他们的眼睛能在黑暗里自然视物。

    这或许也是在幽暗的雨林里，不少生物们演变出的一种能力。否则那些狂奔的狂化、变异生物, 恐怕撞树都够撞倒一片了。

    在这些奇怪家伙的头顶、身上, 偶尔有冒出的绿叶或是藤蔓, 也不知是什么植物异变后类人化, 还是人类因为某些原因与什么植物融合。

    乔南粗略估算了下, 他们见到的这种古怪树人大约有上千人。不过它们并没有聚在一起，而是呈横向排列。

    距离他们最近的几个树人钻出泥土后，正在小声交谈。

    其中一个鼻子下面有着三片树叶的家伙, 咕哝道：“也不知道这种方法还能用几次……”

    语气里满是纠结感慨, 还有对未来的迷惘。

    距他最近的一个树人正使劲儿的摇晃脑袋, 乔南看到居然有个古怪的青虫趴在它头顶的叶子上。

    可惜它把头上的叶子弄了个哗哗响, 也没甩掉那只虫子，反倒是另一边的树人看不过去, 伸手帮它弄了下去。

    少了青虫那树人松了口气，感慨道：“咱们到还好活, 可基地里还有大半人口, 至今仍不同意植入种子异变, 这些人如果没有食物，怕是熬不了多久。”

    刚刚帮他拿掉虫子的树人愤慨道：“变成树人有什么不好, 天生地长……只要有阳光雨水就能活下去。哪像他们, 还要每天都吃东西。”

    说着他又低声嘟囔道：“现在方司令和好多高层都出了问题, 根本不能离开中心区域，要是被外面的那些狂化兽、变异生物知道，肯定不会再害怕。

    万一它们趁机攻打基地，那些没有改变体质的人，都得成人家的大餐。”

    鼻下有三片树叶的树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别乱说话……那些都不是咱们能操心的，咱们就只管今天的收获。”

    队伍里也有人不满道：“咱们假借方司令的威势已经两周，虽然每次都能顺利吓跑那些家伙，可是它们回来的时间越来越短。”

    另一个人接道：“就算是那些变异生物不识数，咱们能趁机多拿几枚蛋、抓些不强壮的幼崽，可长此以往下去总会弹尽粮绝。

    如果它们再发现出来的不是方司令，怕到时反扑的会更厉害。

    不仅那些人会遭遇报复，怕是咱们都会招来怒火。”

    几个临近的树人齐齐叹气，这也是大家心里最担忧的事情。

    另一个家伙抓了抓头顶的乱树叶，嘀咕道：“你们说方司令好端端的怎么就无法移动了呢？”

    其他人闻言不解，只有一个腰背微有些驼的树人轻声道：“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我们最近从土里爬出来的速度变慢了。”

    其余树人听了齐齐点头，他们最开始被植入种子的时候，根本无法长期呆在土里。后来为了狩猎和降低对食物的需求，才逐渐适应通过体表探出的根须从土壤里吸食水份和营养。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越来越接近树木，越来越不想将根须从泥土里拔出。甚至有些时候接到任务，他们必须凭借意志力跟自己抗争一番，才能从泥土里出来。

    刚刚的树人见周围的人都只是点头不答话，小小声的问道：“你们说……我们将来会不会变成方司令那样？”

    这一次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心中早就有了这种朦胧的答案。只是现实环境太残酷，所有树人都必须向前看。

    即使它们渐渐变成不能移动的大树，可他们还能继续活下去。

    可是如果不使用种子，一旦方司令真的沉睡，无法压制那些狂化、变异生物。剩下的那些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那些家伙的食物。

    秦邵衡听到他们前半截对话时，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广南安全区的幸存者；在听到‘方司令’三个字时，更加确定了猜测。

    通讯未中断以前，广南的负责人就是方竟嵘。这个人是各区司令里最年轻的一个，跟他大哥肖邵宇的关系最好。

    原本也可以留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可实在厌烦了辛家的那些小动作，最终与辛家直接撕破了脸。

    肖老爷子为了不让辛家有机会动方竟嵘，便寻了个借口，将这位耿直的方司令调到了广南。

    那时的广南司令刚好是肖老当年共经血与的部下，本该从司令的位置上推下来，可因为一直没好的接班人，怕辛家趁机夺权，所以才一直坚持着。

    只是广南这边潮湿，老司令一身的伤病煎熬的有些辛苦，非常怀念北方干燥的气候。刚好方竟嵘来了，老司令咬牙戴了他两年，最后甩手将整个广南丢给了他。

    当时辛家也蹦跶了好一阵子，原因就是方竟嵘太年轻了。即使如卫广举那么出色的人，也是在五十岁才做了司令，可方竟嵘当时才四十五岁。

    辛家想调过去个年龄大的一把手，让方竟嵘接着坐副手的椅子。目的自然是想借机染指广南，五年的时间谁知道还有什么变故，说不准就能让方竟嵘一辈子也起不来。

    只是肖家也不是吃素的，两方博弈后，广南给出了两个师长到临近的云莱军区，方竟嵘也坐稳了广南一把手的位置。

    那时几乎所有的司令手下都至少有九个师，只有方竟嵘被迫给出了两个师。背地里很多人叫他‘七司令’，实际上有七姨太小老婆的贬低意味。

    这当然也是辛家一系弄出来的错号，而云莱军区原本就是个不大不小的军区，得了广南分出去的两个师，地位立刻就水涨船高。

    辛家几个‘为’字辈的差点争破头，最终走马上任的得意洋洋，没能入住云莱的恨的咬牙切齿。

    可惜的是谁都没料到，平日里各位耿直的方竟嵘，竟然会给辛家挖了个大坑。

    云莱军区以往是有名的太平地方，可辛家人在那里当权后，才发现上了大当。

    以往太平是因为云莱地方小，一直都被广南护持。可多了那两师的兵力后，方竟嵘收缩了广南的防御，云莱的太平日子自然就结束了。

    派去云莱主事的辛家人苦不堪言，且那两个多出来的师还经常掣肘，导致他焦头烂额。刚好又出了几次乱子，被京城那边骂了个狗血淋头。

    最终勒令他将‘不听调遣’的两个师换给方竟嵘。

    辛家人自然不甘心，争取了两年，云莱才得以扩编两个师。至于人员，那就要辛家人自己想办法了。

    病毒爆发前，方竟嵘担任广南一把手已经三年，而云莱那两个师的编制东拼西凑还没整合完。

    虽然那些树人低声说着话，脚下的动作却不慢，一直没与地毯式搜索前进的队伍拉开距离。

    乔南两人猜测了个大概，没急着现身，悄悄在树上跟着这些人。

    树人们快速在丛林里扫荡，但凡经过那些变异生物的巢穴时，都会有所收获。

    秦邵衡知道他们肯定采取了什么办法，才吓走了那些狂化、变异生物。所以他们必须抓紧时间，才能更快速的敢在它们回来之前，带着更多的战利品离开。

    看他们的熟练程度，之前应该做过很多次。加上树人们并没有带武器，乔南觉得他们遇到危险的概率应该很低。

    毕竟危险来临时，它们只要往泥土里一扎，就与周遭的植物再无区别。

    只是这一次树人们的好运似乎用完了，在他们想要偷取某种变异生物的巨蛋时，竟然有三个体型庞大的虎型狂化兽摸了回来。

    估计这三个家伙早就盯上了这处变异生物的巢穴，也是想趁机回来讨便宜，却没想到和树人们撞了个正着。

    乔南他们距离的很远，发现情况不妙时根本来不及提醒。

    秦邵衡一个瞬移就到了近前，刚好见到其中一只虎型狂化兽对着个树人狠狠咬下。

    那树人完全没有料到会有此遭遇，面对巨大的狂化兽，竟然吓的闭上了眼睛。

    乔南甩手就是两道玄冥之气，一道粗壮的鞭子般抽上虎型狂化兽的侧脸，将之打的偏移；另一道则迅速卷起呆立的树人，将其送的更远些。

    秦邵衡也分出数道玄冥之气，将被虎吼声震晕的一些树人拖得远些。

    乔南见大多数树人遭遇狂化兽都还算镇定，还有跑过来帮忙，将被秦邵衡救下的昏迷者拖拽的更远，避免遭到狂化兽的毒手。

    更有些胆子大的，时不时甩动手脚让其变长，在秦邵衡他们对付那三只巨大的虎型狂化兽时，悄悄的伸手、伸脚下绊子。

    尽管接连又树人被虎型狂化兽的体重扯离地面，他们还是坚持不懈的给对方拖后腿。

    可惜的是他们攻击力太弱，没办法给对方造成致命伤。好在有乔南两人在，才没让树人出现伤亡。

    终于解决了三只狂化兽，树人们还来不急庆幸，就听乔南高声喊道：“还有狂化兽在往这边跑，咱们得感慨撤离。”

    因为狂化兽的出现，树人们都聚到了一起，听到乔南的喊话，也不敢在做停留。都匆匆拿好这次的收获，快速往他们出现的方向跑。

    乔南和秦邵衡跟在后面，又解决了两个追上来的狂化兽。

    直到进入安全领域，树人们才缓了脚步。

    其中一个头领走过来对乔南两人道：“你们好，我叫李彦，是这个食物搜寻小队的队长……”

    李彦其实很奇怪，在他的感觉里，对面的两个家伙应该是正常的人类。可不知为什么，这两个正常的人类居然能在漆黑的雨林里正常视物，还有本事击杀那么厉害的狂化兽。

    他略顿了一下道：“二位可能是从外面来的吧，不知道怎么称呼。”

    其实李彦的声音都带了丝明显的颤抖，自从通讯中断后，他们只与相对近一些的云莱基地打过几次交道。

    后来云莱基地因为注射‘仿病毒疫苗’出事，几乎成了感染的重灾区。

    要不是他们方司令有先见之明，派人炸了大桥，阻断了云莱的唯一通道，又带领一些厉害的异能者慢慢消耗那里的狂化体，整个广南基地三十余万人都得陪葬。

    可惜，他们现在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李彦希望能从两个外来者身上看到希望、转机，至少现在外面还有人活着！

    可是一想到他们现在的情况，李彦心头又一阵苦涩。

    基地里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官兵不得不与这种植物共生，这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他们，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更大限度的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

    可是共生是有代价的，那种植物改变了他们的身体，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个人了。

    秦邵衡伸手握上李彦那只干枯诡异的手，可他就似没有感觉到任何古怪一般：“你好，我叫秦邵衡，是从北方凤川基地来的……”

    他话音未落，李彦就激动的打断他：“你说，你是秦邵衡，从北方的凤川而来！”

    秦邵衡点头：“对，我就是秦邵衡……”

    李彦的嘴唇不住颤抖，秦邵衡的大名他自然听过。无论是病毒爆发前还是病毒爆发后，这位秦二少都是位显赫人物。

    他勉强平静了下自己的情绪，苦笑道：“对不住啊，二少，我……我太激动了。”

    说着李彦吸了吸鼻子，勉强收回眼泪：“我们现在的样子您也看到了，我们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和常人已经不一样……

    事实上，我看不到您的样子。我能看到的是您的一种能量轮廓，因为每个人散发出来的能量场都不一样，我们就是通过这种能量场来区别每个人。”

    秦邵衡拍了拍他还握着自己的手背，安抚道：“别担心，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李彦心中却是一阵苦涩，如果真有办法基地里那么多的树人就不会渐渐陷入沉睡了。

    不过对于秦邵衡的安慰他还是很感激，对于他这样的小角色，对方能这么和颜悦色的安慰他，已经让他很感动了。

    李彦这才想起来，自己老树根一样的爪子，还抓着对方的手。他很不好意思的收回手，对秦邵衡身后的乔南也露出个善意的笑容。

    他现在看不出对方的样貌，不过从刚刚这人击杀狂化的情况看，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乔南礼貌的点了点头：“二少刚刚的话没有哄你们的意思，凤川基地为应对现在的恶劣环境，独立研发的药剂就有几十种，其中包括了Z病毒清除制剂。

    而且联合蒙梁，还有近百种针对各种变异生物毒素的抑制剂。”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乔南的话让树人们激动起来。

    乔南连忙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才接着道：“大家先带我们去见方司令，至于后续的事情，我想秦二少会和方司令商讨。”

    李彦忙道：“对对，我带您二位去见方司令。”

    说着就快步走在了前面，一众树人则带着搜寻到的食物跟在后面。

    如果不是李彦带领，乔南觉得除非他们靠近这处驻地，否则绝对想不到这里有人类居住。

    无数大大小小的树人在营地周围警戒，他们大多数都半埋在泥土里，在两人走过的时候有的会睁开带有绿色光晕的眼睛，仔细的打量两人。

    更多的则像是树木一般，如果不是他们还有明显的五官，两人可能真的会把他们当做树木。

    乔南放出一丝玄冥之气，进入一个闭目沉睡的树人体内，发现树人体内的生命气息非常旺盛。无论植物还是人类，这似乎都是一种不错的表现。

    只是表现不错为什么会沉睡呢？

    乔南乔南移动这那丝玄冥之气，渐渐他发现树人正在蜕变。这种蜕变并不会让他之物化，而是会让他更好的在人类和植物间切换。

    不过需要的能量很多，如果不人为干预，让他们自然完成这种转变，可能需要很久。

    走在前面的李彦放缓了脚步，对跟在身后的秦邵衡两人道：“您二位见过我们的样子了，方司令也和我们的样子差不多，不过比我们大多了……正是因为方司令，我们才能在这篇丛林里支撑到现在。”

    乔南前行的脚步忽然一顿，他感觉到一股极为旺盛的生命。

    秦邵衡自然也感觉到了，他也顺着那股旺盛的生命力的来源看去。

    一株极为高大树木，就耸立在两人前面不足五十米的地方。

    乔南仰头看向树顶，一双巨大的幽绿眼眸也低垂着看向他和秦邵衡。

    似乎因为两人走的太近，大树微弯身体，立刻传来一阵树叶的磨蹭声。

    秦邵衡拦着乔南的腰，一个瞬移就落到了巨树伸出的类似手臂的枝干上。

    “方司令，您好，我是秦邵衡。这是我的伴侣，乔南。”

    巨树对着两人点了点头，声如洪钟道：“我知道你。”

    乔南竟然从据说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亲切感，又听变成巨树的方司令道：“我现在的样子你们也看到了……唉……我只想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方司令的声音转为哀伤，乔南能明白他的无奈。

    那边方司令接着道：“我先前是个植物系的异能者，在与一株狂化植物的搏斗中，感染了病毒。

    我本想在毒发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发现我并没有感染病毒。随后我变得五感越发敏锐，且能在植物与人类间自由切换形态。

    后来更是衍生出了一种奇怪的种子……”

    说着巨树晃了晃身体，几颗晶莹剔透还带着一丁点光亮的种子落向秦邵衡两人。秦邵衡扬手接住种子，那种极致而旺盛的生命力让他和乔南都感到震惊。

    又是一声叹息，方司令缓缓道：“最初是有一些战士被狂化兽咬伤，我无奈之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将这些种子捻碎给他们涂抹在伤口上。

    竟然减缓了毒素的扩散，可是并不能彻底控制住病毒的蔓延。

    后来我发现种子的生长竟然能带走毒素，我便将种子植入了那几个战士的身体，果然他们的病毒没有继续蔓延，可他们的身体却渐渐长出了枝叶，开始与我植入的种子共生。

    这种共生开始慢慢改变他们的身体，当他们完全呈现出植物形态时，狂化生物便会对他们视而不见。

    持续的干旱让很多人都无法忍受，可与植物共生的树人却更耐干旱。外面的狂化生物也越发的凶猛，甚至几次都差点攻破安全区。

    不得已，我开始对部下派发种子，并促使他们与植物共生。这不仅能更有利于安全区在这个恐怖的环境里存活下去，也让更多的人免于因饥饿缺水而死。

    特别是海兽来袭，树人们形成了一个密集的包围圈，阻隔了人类的气息，才让大家逃过一劫。

    此后很多人都希望得到种子，可我的种子却越来越少。

    后来随着雨季的来临，不足十天这里就被巨大的植物覆盖，树人们还好，正常的人类根本无法在雨林里存活，即使是异能者，也没办法在阴暗的雨林里躲避狂化体狩猎变异生物，摘取果实。”

    乔南和秦邵衡同时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们深有体会。

    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可惜、可惜啊……他们都被我害了，树人正在退化，他们越发的接近植物……”

    乔南摇头：“方司令您这种说法我并不赞同，如果不是您，他们可能根本活不到现在。所谓适者生存，他们的改变正是为了适应这个残酷的世界。

    不过……我们是人类，所以觉得难以接受自己这样的改变……”

    巨树的轻轻点了点头，叶子发出唰啦啦的声响。

    从他的动作里乔南感受到了太多的无可奈何，这位司令还是希望他的属下和他守护的人们能够以人类的形态顺利的活下去。

    乔南看了眼秦邵衡，见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显然他也感受到了那些树人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