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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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川河畔八号窗口。

    孟君正往灶中添柴,炉子上温着最后一碗孟婆汤。

    地府里的白灯笼明明灭灭,远处传来一声:“我历劫回来啦。”

    孟君循着声音,转头去看。只见林信一身粗布白衣,披发跣足,心口还插着一把匕首,伤口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染红半幅衣裳。

    这是他在第九百九十九世情劫死时的模样。

    孟君见他这副模样,连忙上前扶他。

    “这是怎么了?”

    林信的一只手臂搭在孟君的肩上,半靠在他身边。

    孟君把他扶到窗口前的长凳上坐下,林信摸摸身上的刀伤,然后拔出匕首。

    鲜血滋了他一脸。

    孟君帮他抹去脸上血迹:“你这回情劫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信笃定道:“这回的剧本肯定不是江月郎写的。”

    暗处拿着情劫簿与玉笔的月老心中暗喜,想不到信信还挺机灵的。

    林信继续道:“应该是他师父写的。”

    月老低头偷笑,真是个机灵鬼。

    林信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月老这个老头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我历了九百多世情劫,没有哪一世比这个更好笑了。”

    林信拍桌狂笑。

    月老气得要拿笔丢他,他今天就要死这个机灵鬼!

    老君连忙拦住他:“大哥大哥,算了算了。”

    其实这也不是月老写的,他只是把人物添了上去。具体内容与情节,这两世比较特殊,大多时候,是情劫当中的顾渊掌控的。

    孟君有些好奇,问林信道:“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一世我是个亡国之君,对面那个……”林信努力忍住笑,“对面那个是个国师,然后我出去递降书,还没等我站稳,那个国师……那个国师他非要我……”

    林信忽然爆笑不止。

    孟君扯扯他的衣袖:“哎呀,你别笑了,快跟我,他要你做什么来着。”

    林信捂着脸,笑得一抖一抖的:“他非要我……抱他。”

    “啥?”把孟君吓得口音都变了。

    “就是非要我抱他,用我的美人儿威胁我,要我抱他。抱完之后,非要我亲他。”

    孟君错愕道:“啥玩意儿?”

    “要我亲他。”林信笑得从长凳摔到地上,他坐在地上蹬了蹬腿,“我此生没见过这么热情奔放的要求。”

    暗处,向他提出狂放要求的顾渊也沉下脸色,月老与老君连忙拦住他:“神君神君,算了算了。”

    林信继续道:“不过还是月老比较知道我的喜好的,国师长得确实是我喜欢的那种。虽然我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了。”

    每回情劫都是这样,因为是轮回镜中的幻象,那里边的人物长什么模样,林信过一会儿就忘记了,只记得一些故事情节和感觉。

    孟君指了指他丢在地上、还带血的匕首,问道:“那最后呢?你怎么这样出来了?”

    “我才亲完的时候,他身边有个人,大喝一声:‘狐媚祸水,惑我主上’,然后一匕首把我给扎死了。”

    孟君懵懵的:“就这样?”

    林信点点头:“就这样。”

    他拍拍心口:“除了当时有点疼,其他都还好。我怀疑月老是不是在给我放水,想让我早点回去,陪他喝酒。”

    他二人再聊了一会儿天,林信便准备去历最后一次情劫。

    他饮过最后一碗孟婆汤,跨过奈何桥,扯了扯衣襟,深吸一口气,跨入轮回镜中。

    月老与老君对视一眼,他二人想起第九百九十九世情劫,林信递降书的那些情形,也很想笑。

    但当着顾渊的面,他们还是忍住了。

    月老宽慰顾渊道:“神君久居天池,不晓世情,也是寻常,日后便懂得了。”

    顾渊思忖了一会儿,却道:“是本君的疏忽。”

    两个老神仙有些欣慰,还会反思,挺好挺好。

    只听顾渊继续道:“本君不知林信这个人竟是这样脆弱,一个钢钉,就那样把他给刺死了。”

    老神仙们扶额,那不是钢钉,那是淬了毒的匕首!

    再你一个生抗雷劫的神仙,有什么资格那时还是凡人的林信!

    顾渊在心中暗暗记下一条:林信很脆弱,需要心保护。

    他偏头看向月老:“再来一遍。”

    他的意思是,方才的情劫,再来一遍。

    月老问道:“神君还没验证好么?”

    顾渊正正经经:“再验证一遍。”

    验证了一遍又一遍。

    *

    散仙林信的第一千世情劫——

    仍旧是越国的亡国之君,林信一身白衣素袍,不束冠,不着履,双手捧着降书,平举眉前,率领朝中文武百官,缓缓步出城门。

    对面受降的,还是敌国国师顾渊。

    顾渊翻身下马,见林信低眉垂首、乖乖巧巧地朝自己走来,又高兴了。回想起上一世,抬手摸了摸唇角。

    回味一下,可甜。

    林信低着头,看不见他的动作表情。只觉得面前一阵风拂过,手中降书便被人落在地。

    他抬头去看,未及看清,就被人握住手腕,往前一带。

    他一脑袋栽进顾渊怀里,抬眼便望入他眸中。

    林信歪了歪脑袋,眨眨眼睛,懵懵地看着他。

    双手相扣,四目相对,呼吸相递。

    同样还是扮作副将,陪同照应的南华老君默默地别过头。

    还是没眼看。

    忽然,顾渊身后的一个人,大怒跳起,从袖中抽出匕首,大喝一声:“狐媚祸水,惑我……”

    上一世情劫,林信就是这么死的。

    历劫之前,林信饮了孟婆汤,记不清了,但是顾渊记得清楚。

    没等那人把话完,顾渊一揽林信的腰,就把人护在怀里,自己倒被划破了半面衣袖。

    躲过了这一回,身边的亲卫动作很快,就把那人给按住了。

    吃一堑,长一智。

    上一世情劫之后,顾渊认真地反省过了。

    上一世他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试探林信,现在知道林信是甜的了,应当把他带回去,关起来,慢慢验证。

    他揽着林信,就要进城。

    不经意间低头,却看见林信赤着脚。

    他是出来递降书的,照着规矩,应当披发跣足,一路走来,脚上沾了不少灰尘,还被地上碎石划了几道。

    顾渊更加确信,林信真的很脆弱。

    他把林信扶到马上,把牵马的卒赶走,自己帮林信牵马。

    途中他帮林信挡开一道冷箭、一把匕首。

    到现在为止,顾渊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他给自己满分!

    这一世林信比较单纯,他只是趴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瑟瑟发抖。余下一点清明的神智,便开始认真思考:我是谁?我在哪?他对我在做什么?

    我是狐媚祸水,不,我不是,我是亡国之君。

    来人呐,救命呐,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强抢亡国之君啦!

    *

    在最后一世情劫里,可怜兮兮的林信,不仅被灭了国,还被敌国领兵的国师给掳走了。

    还没有班师回朝,顾渊带着林信,暂时住在林信还是国君时居住的宫殿里。

    殿中华灯如昼,轻纱帷幔,顾渊从身后抱着林信,坐在榻上,时不时低头亲亲他。

    期间,顾渊被军中将领喊出去处理军务,他不情不愿地出去,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了。

    林信靠在他怀里,一条死鱼似的,偶尔复活,毫无形象地挠挠脚,然后继续瘫倒。

    他怀疑顾渊根本就不是喜欢他,而只是喜欢亲他。

    大半天了,顾渊就这么抱着他,时不时一句很简短的话,然后又归于沉寂。要有动作,要不就是低头亲他,要不就是林信被他抱着累了,要换个姿势。

    趁着空闲的时候,林信认真地将自己的人生历程梳理了一遍,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位国师,所以排除国师很早之前就喜欢他的可能。

    那就是一见钟情。

    如果是这样,那还挺汹涌澎湃的。

    这也只是猜测,林信也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实在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再一次被啄了一口,林信鼓起勇气,回过头,假装随口问道:“你……做什么总是亲我?”

    顾渊低头,又吻了他一下:“你很甜。”

    林信试图推开他的脸:“别亲了,破皮了都。”

    顾渊不高兴了,仿佛连带着殿中烛焰都跳了一下。

    林信忽然想起,自己是个亡国之君,亡国之君莫得脸面。

    他摆正顾渊的脸:“行吧,你亲吧,你尽管亲吧。”

    顾渊心情变好,便扶住他的脸,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唇角,向他解释了两句:“原本以为是错觉,但是验证之后,你真的是甜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林信死鱼似的,连眼睛也不抬一下,分明是不信他的话,只应了一声:“哦。”

    知道他此时不记得仙界的事情,顾渊也不在乎,仍旧抱着他,碰碰他的鬓角。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看低头林信时,眼底有一点儿温存的笑意。

    又过了一会儿,林信忍无可忍,捏住他的下巴:“你别亲了,我们话吧。”

    “好。”顾渊偏头,又吻了吻他捏住自己下巴的指尖。

    一个亡国之君,和一个敌国国师,有什么话可?

    默了半晌,顾渊问他:“你住这儿?”

    “嗯。”林信点头,“你住哪儿?”

    还真是有意思的对话。

    假冒的国师顾渊调动仙君的想象力,向他粗略地描述了一下国师府。

    顾渊又道:“墙上的美人图挺好看的。”

    他的是对面墙上挂着的几幅画儿,画上男子年轻俊美,身着官服,玉带金冠。

    林信顿时有了精神,笑了笑,一个一个指给他看:“最左边那个是这一届的探花郎,再往右边,那是新来的御史大人,还有丞相府的大公子,真人比画上的好看……”

    顾渊断他的话:“丑。”

    林信一下子就被点着了,猛地推开他站起来:“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些美人儿,再给我一遍。”

    顾渊咬着字眼,再了一遍:“每一个都丑。”

    林信撸起衣袖,凶狠叉腰,誓死捍卫自己的美人们:“你再胡八道,我就要跟你架了。”

    殿中烛焰一暗,顾渊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放倒在榻上。

    林信无力地挥动双手,推不开顾渊,他只能用力捶床。

    榻前帷幔落下,掩去外头灯火,帐中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