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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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馆里,林信一行人才吃完东西的时候,驿馆主人游方拿着抄写好的书信,递给开面馆的婆婆。

    婆婆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将薄薄两页信纸上的几行字看了几遍。

    最后她将信纸放在桌上,接过游方递过来的笔,用手指按着,在信的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

    婆婆姓吴,单名慧字。

    林信看见书信,连忙道:“阿嬷,我今天带了玄光镜过来。”

    他连忙开乾坤袋,从里边取出玄光镜:“这个,可以看到从前的事情的,要是能看清楚模样的话,找人会比较容易的。”

    吴婆婆看了看,笑着点点头:“麻烦信信了,还记挂着我的事情。”

    她将写好了名字的书信交还给游方。

    游方将信纸折了两折,收进书箱里。暗中清了清嗓子,用大概能听清楚的声音对林信道:“上回给仙君的两尾鱼,仙君、吃着还好吗?”

    他不常话,因为声音沙哑,了也没人听得懂。

    林信看向他,不知他此时问起这个做什么,便如实答道:“都给家里那三只猫吃了,我尝了一点,挺好吃的。”

    游方点了点头,又道:“家中还有两尾,我回去拿来给仙君。”

    “不用麻烦了。”

    看不见游方的表情,林信也不知道自己这话,他听进去了没有。

    可巧此时,自无名山山脚下的宅院里,蛮娘给他传了音。

    “仙君,怀郎今日来家里商议婚事,问你何时有空。”

    蛮娘声音轻快,分明是见到情郎的愉悦模样。

    林信心中了然,却回她:“我今日或许不得闲,你替我招待他。”

    他笑了笑,对众人解释道:“家里阿姐要嫁人了。”

    众人便道“恭喜”,唯独游方背上书箱,就要回去一趟:“我去给仙君取鱼。”

    “其实不用麻烦……”

    林信话还没完,他就已经推门出去了。

    吴婆婆看了看林信手中的玄光镜:“仙君,这宝物要怎么用啊?”

    “啊,这东西……”林信道,“你老若是不想让太多人看见,我们把面馆关了,进房间去看?”

    “好。”吴婆婆捂脸,“年轻时候那些事情,还真不能给你们这些孩子看,容易学坏。”

    最后是吴婆婆恩准林信陪同——大约是不怕林信学坏,可能是林信已经够坏了。

    他朝扶归和鹤亭抱了抱拳,不好意思道:“对不住,我就不陪你们俩了,要不你们俩一起出去玩玩儿?”

    鹤亭鹤公子,坐在长凳上翘脚:“殿下,外面都下雨了,有什么好玩儿的?”

    他要不,林信还没有注意。

    魔界的雨又凉又急,在身上很不好受,魔界中人在下雨的日子,都不喜欢出去。

    他又想起方才出去的游方,他总不会不知道外边下雨,就这么回去了,也不知道那两条鱼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宝贝的。

    扶归朝他摆了摆手:“你去吧,我们就在外边聊聊天。要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回去帮你看看。”

    林信提着自己一早就预备好的乾坤袋,然后扶着吴婆婆进了房间。

    *

    那头儿,林信扶着吴婆婆进了房间。

    他整理出一张条案,用绒布将玄光镜擦得锃亮,将玄光镜放在正中,捧出一早就预备下的香炉与蜡烛。

    他点起蜡烛,用香草浸过的清水濯手,对玄光镜拜了三拜。

    “阿嬷,要抹一点鲜血上去,我能不能用银针扎一下你老的手指?”

    吴婆婆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忙上忙下,不敢插手。听见他话,才伸出手来。

    林信握住老人家苍老的双手,一手捻起银针。

    吴婆婆轻声道:“信信,你慢一点扎哦。”

    “好哦。”林信笑着哄她,“我给自己扎过的,不疼的,闭一下眼睛就——”

    林信松开她的手,用帕子将她的手指缠了两圈:“好了!”

    他用银针挑了一滴血珠,涂抹在玄光镜的镜心上。

    林信问道:“阿嬷,你还记得具体的日子是哪一天吗?”

    吴婆婆眯着眼睛,看了看镜中闪过的画面,问道:“信信,这东西能一直动吗?”

    “能呀,从□□拨转到的时间开始,一直到那个人不在了的时候。”

    “那就再往前转一点,阿嬷准你看一下阿嬷更年轻时候的事情。”

    林信笑着应道:“好呀。”

    他将□□拨转到吴家慧娘才出世的时候,坐在案前,撑着头,认真地看向镜中。

    从前的事情,吴婆婆与他过一些,但都不如此时镜中来的真切。

    吴家慧娘生在早春,梨花开放的一个南方镇里。

    后来吴婆婆对林信:“早知梨花同‘离’,寓意不好,她就不选在这个时候了。”

    慧娘的前半生坎坷。

    吴娘子在她出世时便去世了。她的父亲是个秀才,吴秀才连试多年不中,最后熬坏了身子,由慧娘在绣园做刺绣养家。

    吴秀才很快也过世了,慧娘家的叔伯占了她家中的田地,将她带回家中,想要替她寻摸一个婆家。

    但是很快,她的叔伯家中也都出了一些事情,相继有亲人亡故。

    将慧娘与她的父母之死,还有叔伯家中的事情联系起来。再加上镇上瞎眼的算命先生推波助澜,便将慧娘断做了天煞孤星的命格。

    慧娘搬到绣园去住,也不愿意出门。

    后来绣园失火,化作一片废墟。

    也算作是她命中带煞的一种表现。

    根据瞎眼的算命先生建议,镇上人在绣园的废墟上重建了一座尼姑庵。

    慧娘将这些年卖绣品的钱拿出来,捐了尼姑庵的佛像,不过这佛像后来也在一场大火里被烧毁了。

    再经历了几次失火与强盗的劫难,慧娘的命格就算是被人认定了。

    她没法子,自己又在火中被烧坏了眼睛,没办法再刺绣。

    只好在某个夜里,雇了辆马车,自行北上。

    姑娘家的一个人出行,也不知道要走多久,要去哪里,慧娘怕自己再留下来,迟早会被他们看做妖孽,推出去焚烧祭天。

    吴婆婆抹了抹眼睛,对林信道:“其实有几次,有个尼姑忘了睡着了,翻了烛台,还有个更夫眼花。是他们害怕,就推到我身上了。”

    吴婆婆轻声道:“他们人老了就会忘记,我不一直怨恨,但是我不忘记,我永远也不原谅。”

    林信也没想过要劝她大度,只是递给她一块干净帕子。

    北上之后,吴慧娘在较北边的一个山里找到了落脚处,还是一个尼姑庵。

    慧娘来了之后,这个尼姑庵失火过一次,所幸此后再无灾祸。

    日子慢慢地过下去,但是随着姑娘家渐渐长成,庵中一个带发修行的尼姑还俗出嫁,慧娘的心也很缓慢地动了一下。

    她头一回听见一个魔君的声音,是在她晚间诵经的时候,那个魔君大概是路过这儿,见她漂亮,剃了头发也漂亮,逗了她两句。

    慧娘以为是自己的心魔,专心诵经,并没有理会魔君。

    过了几个月,那个游荡的魔君又经过这儿,又调笑了两句,她是这些个尼姑里,最漂亮的那个。

    戳中了姑娘家隐秘的心思,慧娘敲着木鱼,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魔君便她笑起来也好看。

    慧娘持守本心,继续日夜诵经。

    直到家乡人偶尔经过此处,将她所谓命中带煞的判词都带了出来。

    尼姑庵未作决断,但是想起慧娘才来时的一场大火,再将一些细碎的事牵连到她身上,庵中人看她的目光也越来越戒备。

    某个晚上,慧娘仍旧在庵堂诵经。

    那魔君劝她与自己同去,慧娘思量一番,咬了咬牙,将手递给了他。

    目光坚定,又有些稚气。

    那魔君一愣,便笑着拉过她的手。

    魔君是个将军。

    在这时的镜中,林信还看见了年轻时候的扶归,还有扶珩的父亲。年少时候意气风发,开疆拓土。

    魔君一意孤行,与从人界带回来的慧娘成了婚。

    婚礼当日,府中失火,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灾祸的慧娘下意识救火。

    魔君却将慧娘拉入怀中:“这时候冲得这么快做什么?你我既为夫妻,应当同行同命。”

    竟有这样傻的一个人,肯要她带煞的命。

    *

    外边只剩下三个人。

    顾渊原本与林信坐在一边,林信走后,他就独自面对坐在对面的鹤亭与扶归。

    聊天开始——

    鹤亭率先发言:“顾仙君,你和殿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渊如实回答:“在天池的时候,他调戏我。”

    “喔嚯!”扶归惊叹道,“看不出来,林信还挺狂野的。”

    扶归接过话头:“你喜欢林信什么?”

    顾渊道:“好看。”

    鹤亭撑着头:“不要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殿下可是越国第一美人,这种话还用你来讲?”

    顾渊想了想,道:“可爱。”

    鹤亭换了一只手撑头:“他还是越国第一可爱。”

    “等等,这些东西,第一美人、第一可爱什么的——”扶归看他,“是你自己给林信封的吧?”

    “是殿下的大臣们一起选的,殿下全票当选。”

    扶归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眼看向顾渊:“诶,真的,你也适当地点实话吧,你到底喜欢林信什么?”

    顾渊思考了一会儿,正色道:“善良,温柔……”

    扶归抹了把脸:“林信现在没在这儿,你要讨他开心,也稍微注意一下时机吧。善良和温柔这种词,明显和林信一点都不搭啊。”

    于是顾渊继续思考。

    鹤亭饶有兴趣地看向顾渊:“你快点啊,殿下我对他不是真的喜欢,我想知道真的喜欢是怎么样的。”

    扶归对鹤亭道:“想着想着就笑了。我大概知道了,可能是一种奇妙的爱情蒙蔽了他的双眼。你不要忍了,我看到你笑了,果然是想起林信就笑了吧?”

    顾渊微微勾起唇角,垂眸掩去眼中笑意,承认道:“是,只要想起林信就很高兴。”

    鹤亭问道:“所以你到底喜欢殿下什么?”

    顾渊认真道:“闪闪发光。”

    其余两人惊叹一声,闪闪发光的爱情。

    鹤亭道:“我终于知道我的为什么不是真的喜欢了。”

    “为何?”

    “因为殿下在我眼里,顶多是莹莹发光。闪闪发光,那已经超出鹤的眼睛的承受能力了。”

    最后顾渊道:“你们不要告诉他。”

    “这又是为何?”

    顾渊忍住笑意:“挺傻的。”

    那两人道:“原来你也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