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龙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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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蛮娘把三只未成年猫带下去。

    林信拽了拽顾渊的衣带:“让我看看。”

    顾渊不大明白,微微皱眉:“看什么?”

    林信也没真想看,他怕看了还做毒蛇的噩梦。

    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顾渊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两个人同时开口。

    林信道:“我没发烧。”

    顾渊问:“还是很热?”

    有点尴尬。

    默了一会儿,林信拿起可以随身携带的《仙界百科词典》,站起身来。

    “我有事情问你,我们出去一趟。”

    “嗯。”

    顾渊随他走出家门,问道:“要去哪里?”

    “去……”林信想了想,“西山。”

    他心想着,要是谈到后边,他二人没忍住起来了。西山宽敞,架方便。

    而且西山没什么人经过,他两个人的内部矛盾,要是起来,不会有别人看见,不丢脸。

    林信转头看看顾渊,再看看自己。

    顾渊看起来不大壮实,但其实能把一百个林信按在地上暴揍。

    林信心道,要是顾渊一不心把他给死了,还能直接抛尸荒野。

    得,连谈都还没谈,他连身后事都想好了。

    不愧是我。

    林信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尖,暗中竖起大拇指,我可真是个机灵鬼。

    他捏着手中的《词典》,忽然有些想不明白。

    将这几天有意无意得到的线索串联起来看,他大概率是被骗了,还是被看起来不会骗人的顾渊给骗了。

    生气应当是有些生气的。

    但是顾渊要真是龙,一尾巴就能把他扇到西天菩萨那里。

    所以,害怕也是有些害怕的。

    再但是,顾渊要是帝君,是上古留存至今那最后一条在天上飞的神龙。那以后见他,不就得层层通报,还要从上午等到下午、再等到晚上了么?

    恐怕以后也不能勾肩搭背了,更不要两个人挤一张榻了。

    那么在生气与害怕之外,就还有一点难过。

    不过如果顾渊帝君顾念一些旧情的话,而且,从前顾渊还无意落了点东西在他那里,凭着这段旧情,还有这些信物,他是不是就能横行六界、肆无忌惮了?

    从此他就从“六界之友”变成了“六界螃蟹”——横行霸道。

    这么想想,还有点激动。

    一时间,气恼、害怕、难过还有激动,一起涌上心头。

    林信的情绪,很是复杂。

    此时正是傍晚,仙君们外出访友的、值班的,都要回洞府,路上遇见他,朝他招呼,见他面色复杂,便道:“信信,和顾仙君吵架了?”

    林信竟被朋友们吓了一跳,缓缓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没有啊。”

    他终于明白了,他不是生气,也不是害怕,更不是难过或者激动。

    而是慌张,他很慌张。

    很早之前,他就应该察觉出顾渊有些不对劲。

    修为高得,一推掌能把前任魔尊扶归得吐血;身份特殊、地位崇高,神界里就没有不向他行礼的神君。

    现在想想,同是从神界被派来的南华老君,对顾渊也有那么点儿若有若无的尊敬,与对他完全不同。

    林信早应该知道。

    他是石头心,看事情看得很明白。

    但是他假装不知道。顾渊没跟他,他就假装没看出来。

    前几日,帝君的名头都摆到他面前了,他试探了半天,以这是顾渊的自由的借口,把试探的手脚都缩回去了。

    到底还是慌张,不知道拆穿他之后,该怎么办才好。

    先前一直向你借灵石花的穷鬼朋友,忽然变成六界首富。

    但是权势与身份地位这种东西,与灵石又不同。

    林信只是忽然觉得,从前他对顾渊——

    “要是没我,你可怎么活呀?”

    “现在是我养你啦。”

    “没我你就活不下去了是吧?”

    好像就是在一个笑话。

    他还站在泥里,顾渊不过是自云上,垂落一片衣角给他。

    *

    很快便到了西山,林信心中那些乱糟糟的想法,也不过是闪了一瞬,很快便消失了。

    他二人就站在天池边,山的另一面就是低桑枝,林信从前点星灯的地方。

    傍晚时分,老君宫中的道童将星灯点亮,林信借着星灯的光亮,翻开《仙界百科词典》。

    林信一面低头翻书,一面道:“你知道的,我一向提倡内部矛盾,内部解决。”

    顾渊垂眸,定定地看着他:“嗯。”

    “那我就直了。”林信将《词典》翻到讲“龙”的那一页,递到他面前,“你骗我。”

    他得认真,顾渊也答得认真:“我没有。”

    “现在我问你。”林信直接把《词典》塞给他,“你是龙,不是鱼?”

    “是。”

    “是什么?”

    “是龙。”

    “好,我再问你。”林信抹了把脸,“帝君?”

    “是。”

    “是什么?”

    “是帝君。”

    “好,我最后问你。”林信抿了抿唇,“你来仙界……是来体察民情、监督民风?”

    顾渊似乎是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是。”

    林信吸了吸鼻子:“我问完了,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顾渊只道:“林信,我没骗你。”

    于是又变成了林信提问的专场。

    “我认错你是‘公鱼’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解释?”

    “那时候在天池里,你喝醉了。”

    “后来我喊你‘公鱼’,你为什么不解释?”

    “我以为……”顾渊顿了顿,“那是外号,和‘哑巴美人鱼’、‘食人鱼’一样的。”

    林信一噎,争辩道:“我有那么喜欢给你取外号么?”

    顾渊认真点头:“有,而且还取了很多。”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好。”

    思路被乱了,林信抱着手,想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到正轨。

    “那我喊你‘仙君’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澄清?”

    “‘仙君’是通称,只要是神仙,都可以叫‘仙君’。”

    “好,算你讲的有点道理。”

    林信又想了想,猛地反应过来。

    “老君一开始肯定知道你是谁,他从前绝不会叫你‘顾仙君’,他为什么跟着我叫你‘顾仙君’?”

    顾渊答不出来了。

    林信张了张口,问道:“你让他也一起骗我?”

    默了许久,林信轻叹一声,拍拍他的胳膊:“天晚了,不扰,正好这是在你家,回去睡觉吧。”

    顾渊喊了一声:“林信?”

    林信垂眸:“我再想一下,你也再想一下。”

    完这话,他转身便走。

    并没有如他料想的一般,两个人谈不拢,最后得风云变色。

    顾渊对他,简直是有问必答,每个问题都清清楚楚的。

    他给帝君脸色看了,还挺做作的,但是他的感觉很不好。

    *

    林信掐了个诀,不想回家,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哪个朋友晚上有空。

    罢了。

    他绕了段路,回到西山的阳面。

    阳面就是低桑枝,他从前点星灯的地方。

    前些时候老君给他放假,他有一阵子没过来了。

    代班的道童抱着琉璃灯在树下瞌睡,林信把他摇醒,假装自己是劫的,抢走琉璃灯,占了他的位置。

    道童玩儿去了,林信抱着灯坐在桑树下,放空脑袋。

    他还是理不清楚。

    他到底是因为顾渊对他不坦诚而生气,还是因为戳破了这层权势的禁忌,他觉着他与顾渊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而生气。

    想不明白。

    方才那番对峙,林信满脑子都是“我被骗了”。

    这时想起,好像自己方才的态度也不好。

    不知道顾渊回去了没有。

    应该是回去了,他从前还是听他的话的。

    林信觉着心烦,从前交了那么多朋友,没有一个像顾渊一样,把他烦成这样的。

    谈感情好麻烦,早知道就不谈了。

    他爬上桑树去,抱着琉璃灯,倚在树枝上睡觉。

    过了好一会儿,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灯火微明,他又做了个噩梦。

    场景是在南华老君那里,老君问:“神君是真的喜欢信信么?”

    顾渊坐在他面前,手中捏着一个瓷杯,目光落在那瓷杯上,漫不经心的模样:“不喜欢。不过是觉着他甜,另外……本君还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把那个贪好美色的毛病给改了。”

    ——我都改了。

    林信无声地了一句。

    猛然惊醒过来,起得太急,竟从树上翻下来。

    仙君不常做梦,神仙做的梦,大多是预示性的梦境或是生了心魔。

    上回他梦见天池里的“公鱼”是顾渊,果然“公鱼”就是顾渊;昨日他梦见两个脑袋的蛇,果然也是顾渊。

    那这回呢?

    他从树上掉下来,被树下的人稳稳地接住了。

    这回也是顾渊。

    分不清是梦是醒,林信推开他,急急地后退几步,靠在树上,喘了几口气,道:“我都改了。”

    他闭上眼睛,缓了缓神,理了一下思路。

    那要是这回梦里的也是真的呢?

    帝君根本就不喜欢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再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改了。

    他来仙界,体察民情、监察民风。

    顾渊站在他面前,想要伸手碰碰他的脸。

    林信推开他的手,轻声道:“我都改了,你别试探我了。”

    他摸了摸衣襟,将随身带着的“鱼鳞”拿出来,想要递还给顾渊,顾渊不拿,他就想塞给顾渊:“就算你把身上鱼鳞都剥了,我也不动心了,真的。石头心跳起来,我很难受。我都改了,都改了。”

    林信方才做了个梦,心有余悸,并不曾注意到,顾渊的眼睛是赤金色的。

    “你不是我骗你么?”顾渊握住他拿着鳞片的手腕,“那是龙鳞。”

    他走近一步,脚尖抵着林信的脚尖:“本君几时试探你了?这世上本君就喜欢你一个,本君试探你什么了?”

    林信一愣,往后缩了缩。

    只听顾渊又道:“昨晚还同床共枕,‘圆圆鱼’地喊着,今日你又闹什么脾气?”

    他架起林信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拖。

    “你的对,本君骗你了。”

    林信微微抬眼,他怎么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骗人可耻。

    “倘若能做你喜欢的‘公鱼’,本君也不想做龙。因为你喜欢,所以你是‘公鱼’的时候,没有澄清。

    “让他们喊‘顾仙君’,是因为你是‘林仙君’,想和你一样。太喜欢你了,连他们喊的称呼,都想要和你一样的。

    “如果不骗你的话,就没办法跟你做朋友,也没办法到现在就亲你睡你。当然,除了骗你,和你做朋友,还有另外一种法子——

    “强取豪夺。从前是本君纵着你,竟忘了这世上还有这四个字。这四个字还是你教的吧?

    “你喜欢上当受骗,还是强取豪夺?本君比较喜欢后一种,用前一种,本君忍得很辛苦。”

    “不喜欢他”的噩梦,全被这几句话挤出去,林信全不记得噩梦,只是被他拖着往前走,蹬了蹬脚:“那现在去哪里?”

    顾渊淡淡道:“天晚了,回家睡觉。”

    这是方才林信同他过的话。

    顾渊抱起他,驾了云。

    冷风吹来,林信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却问道:“你家不在天池?”

    顾渊冷笑一声,别有意味道:“鱼才住在池子里。”

    林信发愣,顾渊低头看他,最后看了一眼他虚虚地拿在手里的龙鳞。

    “你要是敢弄掉了,叫你下不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