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是无度海边上的一处高崖。

    冬日夜里，北风猎猎，还夹杂着细雪。

    南华老君让他过去时，已经是深夜了，再捱一会儿，等天亮了，就能回去。

    林信背对着无度海，顾渊与奴坐在他对面。

    顾渊解开披风，给林信披上，把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此时林信整个人都缩着，一只。

    林信道了一声“多谢”，拢着双手，缩了缩脖子：“奴，你要是冷，就变回来吧。”

    奴修为不高，要维持人形，耗费的精力也多一些。

    奴虽然被冻得有些发抖，但还是摇了摇头：“不变。”

    他长大之后，就很少在外人面前变回原形了。

    林信伸出手，覆在顾渊眼前：“仙君帮你挡着他的眼睛，你变回来，钻进披风里，他看不见的。”

    顾渊被林信捂着眼睛，语气冷淡：“他有什么好看的？”

    顾渊又道：“年纪，底子好，吹吹风有什么？”

    奴“哼”了一声，道：“自然是比不上魔尊岁数大，比仙君师祖的岁数还大。”

    岁数大的顾渊面色一沉。

    “适才为了维护仙君的名声，一时情急，认了魔尊做师父，请魔尊见谅。”

    “不紧。原本林信也要让我教你，你自个儿认了，也省得他再一遍。”

    我什么时候过？林信认真思索。

    只听顾渊继续对奴道：“你放心，既然是林信托我教你，本尊一定好好教你。等过了年，你跟着本尊搬到密林去住。”

    奴看得明明白白：“我自己去，仙君不去。”

    顾渊便道：“你还是别去了。”

    这也太明显了。

    顾渊补了一句：“本尊亲自过来教你。”

    林信低头，抹了把脸。

    今夜明明是他一个人的思过崖，怎么偏多了两个人出来？

    林信思忖道：“我早前也想给奴找个师父，不过胡容和扶归他都看不上，这件事情便搁置下来了。大人若是想教他，不如先试两天，若是投缘，日后再行拜师。”

    顾渊道：“也好。”

    既然林信都这么了，奴也没有再反对。

    顾渊朝他挑挑眉：“你不想拜师也没关系，日后本尊娶了林信，教导你也是分内之事。”

    奴一噎，看向林信。林信扯着披在肩上的披风，把脑袋也盖起来了。

    “仙君被你气得都不想露面了。”奴变作猫模样，“噌”地一下钻进林信怀里，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顾渊看了看，暗中掐了个诀。

    林信从披风里探出脑袋来，看着眼前顾渊变幻的黑猫：“你敢。”

    顾渊变回来，坐到他身后，从身后抱着他的腰，把他搂在怀里，挡着他身后的风。

    “你冷不冷？”

    林信不大自在地动了动，低声道：“奴还在。”

    “本尊又没有对你做什么。”

    话是这么，但是顾渊看见他的侧脸，想要偷亲一口，林信一扯身上的披风，就喂他吃了满嘴的毛。

    顾渊转回头，愈发抱紧林信，隔着衣裳，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

    林信觉得暖和，但还有些喘不过气来，拍拍他的手，让他松开。

    顾渊只道：“你习惯习惯，以后千八百年，本尊都要抱着你睡。”

    林信垂眸，好么，他以为魔尊过不了多久就倦了，结果还有千儿八百年。就这么抱着睡，他的腰都得被勒断。

    *

    次日清，顾渊要回魔界密林，林信要带着奴去枕水村过年。

    林信将披风解下来还给顾渊：“你回去换身衣裳，你的部下肯定都在等你。”

    顾渊将衣裳搭在臂上：“他们一直知道我和你在一块儿。”

    “老君践行，你不能不出面……”林信明白过来，“你要想跟我一起过年，你先带部下回密林，我先把奴送去枕水村，然后去密林找你。这样可以么？”

    顾渊点头，算是答应了。

    林信带着奴回守缺山收拾东西。

    天色还早，胡离趴在玉床上，六条狐狸尾巴都炸着毛，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了个哈欠：“信信啊，你要跟着魔尊回密林？”

    “……不是，我带着奴去枕水村。”

    “嗯？出了什么事？”

    “让他换换心情。”

    “好。”胡离继续埋头睡觉。

    林信轻手轻脚地收拾出一个包袱，甩在背上，又挎上乾坤袋，带着奴就离开。

    一直到了仙门附近，远远地便看见，南华老君在与此次前来参加道法大会的各路仙君魔君道别。

    林信拉着奴，在原地停下：“等一会儿吧，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走。”

    等了一会儿，却见老君朝他招了招手。

    林信不太确定地指了指自己，老君再朝他招招手，让他上前。

    林信上前，还没向老君行礼，便有一个人极其自然地拿过他背上的包袱和乾坤袋，还握住他的手，亲昵地捏了捏他的手指。

    他转头去看，顾渊仍是寻常面色，对南海龙王道：“不知你的玄孙长泽，挨了本尊两掌，今日如何了？”

    这话得不轻不重，正好叫仙门外的仙君魔君们都听见了，南海龙王没有回话。

    顾渊继续道：“本尊听闻，重渊帝君还在时，判他流放极东，却不料昨夜在此处遇见他。月黑风高，将他误认成逃犯，想帮仙界把他捉拿归案，一时情急，拍了他两掌，实在是对不住。”

    他“对不住”，面上却带着笑意，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长泽流放极东，原本是南海托了关系，暗中弄他出来的。

    此时挨了，也只能落牙齿和血吞。

    老龙王生硬道：“子已经被王连夜送回极东海岛去了，多谢魔尊。”

    “另外，你昨日林信与魔界中人厮混，不成体统。”顾渊把林信往前拉了一把，“他是本尊的未婚郎君，本尊与未婚郎君游山玩水，紧接着我二人还要去人界游玩，将六界都走过一遭。你若是觉得不成体统，日后便不要再看。”

    “王不敢。”

    话到这个份上，也差不多了。林信暗中握了握顾渊的手。

    顾渊却开始一本正经地胡八道：“道法大会上，不曾正式见过，今日与诸君见一见。本君生来便是嗜鲜血好杀戮的混世魔王，今次来仙界道法大会，原本是为了踏平六界，一统四海的。”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毛病？

    他拽着林信的手，按在心口上：“亏了林信是个爱好和平的可爱，本尊一见着林信，便觉得喜欢。他劝本尊，不要在六界中挑起战事，本尊听他的话，也只听他的话。”

    这话得也太奇怪了，林信抹了把脸。

    “你们还要多谢他，把本尊给按住了，否则此时应当在战场上见了。”

    林信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林信可爱得很，本尊很喜欢。过几日本尊与他大婚，烦请诸位赏脸。”

    找地洞还是太麻烦了，自己挖一个地洞应该比较快。

    最后顾渊用一句话介绍了一下奴，他拍了一下奴的脑袋：“本尊新收的徒弟，认识一下。”

    奴牵起林信的另一只手：“仙君，我们溜走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林信使劲挣开顾渊的手。

    顾渊顺势松开他的手，揽住他的肩，附在他耳边：“好了，现在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郎君了。以后没人你和魔君厮混了。”

    林信扶额：“倒也不必闹得这么厉害，大多都是我的朋友。”

    顾渊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

    “道法大会这十来日，各路人马都来探听密林的消息，他们想知道，本尊就给他们听。他们从心里就觉得魔尊应当嗜血好战，本尊也顺着他们的意思了，让他们放心罢了。本尊也确实一见你就喜欢，没有半句假话。”

    顾渊低头看他：“你朋友多，可也不是六界都是你的朋友，南海的人就喜欢欺负你，不过以后大概就不会了。”

    林信声反驳：“可是我也欺负回去了啊。”

    “走罢，不是去人界吗？”

    顾渊揽着他就要走，女魔君沉明道：“尊上，那我们……”

    “自行回去。”顾渊回头，“回去的路都不认得吗？”

    “认得。”

    顾渊带着林信走了，以南华老君为首的一众人等，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词——

    色令智昏。

    有魔君向老君求证：“那位魔尊……真是个混世魔王？”

    老君想了想，顺着顾渊的意思：“当然了，一开始好战得很，还给我们仙界下了战书。要不是被信信收得服服帖帖的，只怕会是六界之劫啊。”

    “哇！这么看来，林仙君牺牲巨大，难怪方才看他的模样，不情不愿的。”

    “都是为了六界安宁。”老君捋了把胡须，瞥了一眼南海龙王，“偏生还有不长眼的去惹他。”

    龙王也被唬住了，试图辩解：“我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林信还是魔尊指定安抚者、六界和平大使？

    *

    腊月二十六，枕水村中在准备过年，采买祭祀。

    林信领着顾渊和奴回到凡人看不见的第五十户人家。

    “仙君回来了？正好今日要糍粑……”老道长从厨房里往外张望，“带了朋友回来？”

    顾渊纠正：“是未婚夫。”

    老道长一愣，摘下围裙，抹了抹手，从厨房里走出来。

    顾渊微微颔首：“幸会。”

    老道长向他行了礼，转头去看林信，林信见过柴全，这会子正满院子的找雀儿。

    “雀儿一早就飞出去……”

    正着话，一只青色的雀便飞过了院墙，在墙头停留了一下。

    奴控制不住猫的本性，伸手要捉。雀儿变作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衫少年，同他伸出的手击了个掌，笑着唤道：“奴弟弟。”

    他走到林信面前，喊了一声：“仙君。”

    “嗯。”

    “‘阿蓁妹妹’要去桃溪镇一趟，我‘妹妹’花容月貌，怕他被地痞流氓调戏，我就陪他去了一趟。”

    林蓁都换回男装好几年了，雀儿还是这样叫他。

    林信笑着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林信常见，但是林信的未婚夫不常见。

    寒暄过，顾渊坐在廊下，三只动物围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地向他提问。

    柴全问：“你喜欢仙君吗？”

    “喜欢，喜欢到看不见就会死掉。”

    奴问：“仙君喜欢你吗？”

    “他应该……”顾渊抬头看看坐在院子里，安逸地晒太阳的林信，“我不知道。”

    雀儿最后问道：“你怎么看待重渊帝君？”

    这真是一个厉害的问题。

    顾渊默了默，道：“他的眼光很好。”

    好难得的来自情敌的认可。

    三只动物惊呼：“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