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A+A-

    佛门清净地。

    今年华莲菩萨得闲,特意在山上等候。

    与林信等人见过礼,华莲菩萨便带他们去安置魂灯的山洞里。

    山洞偏僻安静,烛火昏暗,许多年都没有改变。

    不过养魂灯需要耗费千百年的时间,这才过了十年。

    所以于林信、于奴而言,魂灯没有变化,才是最好的。

    恐怕惊扰残魂,刻意放轻动作,连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祭拜过魂灯,奴转头,对林信道:“仙君,我想……”

    林信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那你单独待一会儿,仙君去外边等你。”

    留奴一个人在山洞里,华莲菩萨把他们带出去。

    西天的景色,与东方很是不同。

    林信每每拜祭完魂灯,心情都有些沉重,喜欢到山上的高台吹吹风,让北风将满怀愁绪吹散。

    他舒了口长气,抬头看看天。

    今日又是个阴天,看天色,等会儿似乎是要下雨。

    林信背着手,站在高台边缘,抿着唇,又低头看看脚尖,再叹一声。

    从前十年都是胡容陪他过来,胡容自然知道他心情不好。

    每次林信站在高台上吹风,胡容都是在不远处看着,等他自己缓过来,再上前去。

    这回林信独自站着,他也同从前一样,放林信一个人缓一缓。

    顾渊只看了一眼,却要上前。

    胡容有些慌张,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朝他摇摇头,让他不要过去。

    顾渊垂眸,冷冷地扫了一眼他扯住自己衣袖的手。

    “得罪了。”胡容松开手,一双狐狸眸子仍盯着他,怕他上前扰林信。

    顾渊恍若未见,不曾理会,待他松开手后,仍旧快步上前。

    这回胡容没有拦住。

    顾渊一面上前,一面解下身上的披风。提着披风,从林信身后将他整个人都兜起来。

    林信回头,看见是他,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往上提了提衣裳,领上神兽的绒毛,掩去林信大半张脸。

    再没有别的动作,顾渊陪着他站了一会儿。

    不远处,华莲菩萨双手合十,对着胡容念诵一句佛偈。

    胡闹转头,声对兄长道:“二哥,这十年来,你就总是这样看着?”

    胡容没有话。

    “你就站在这里,我简直怀疑,你是透过林仙君,在看从前的殿下。”胡闹最后道,“你有没有看过,仙君站在那里能看见什么?”

    或许没有。

    *

    不多时,奴便从山洞里出来了。眼睛有些红,可能是哭过了,可能是熏的。

    除了蛮娘与两只猫才去的那段日子,林信很少在他面前表露出太多的难过。

    他出来时,林信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伸出手去,握了握他的手。

    奴回握:“仙君。”

    “嗯。”

    华莲菩萨笑眯眯地拍了拍奴的背:“走吧,菩萨给你们准备了素斋,正好到饭点了,一起吃一点?”

    有时候林信被事情缠住了脚,把奴送去天均峰给师祖带两天,华莲菩萨常在天均峰,也经常和他一起玩儿。

    奴道:“谢谢菩萨。”

    华莲菩萨笑着道:“乖。”

    这山上有一个寺庙,华莲菩萨与几个徒弟就住在那里。

    每回林信过来,都会在这里住上一两天。

    华莲菩萨与林信二人,也许久未见,并肩走在一处。

    华莲菩萨问道:“之前听你师祖,你出了点事情,暂时变作凡人,现在好了没有?”

    林信含糊地应道:“好一些了。”

    “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你没好。”华莲菩萨道,“瘦削许多,衣裳都拖地了。”

    他的是他披在身上的、顾渊的披风。

    林信再往上拽了拽衣裳。

    华莲菩萨忽然用梵语问他:“上次你要定亲,匆匆忙忙的,我没过去。是跟在你身边的这位魔君?”

    “是。”林信点头,也用梵语回答,“是有些着急。”

    “下次你成婚,菩萨一定去。”

    林信挠挠头:“定亲那天,连我自己都没去。”被枕水村的事情绊住脚了。

    华莲菩萨抿唇笑。

    胡闹一直跟在兄长身后,问了一句:“仙君在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胡容道:“梵语。”

    “哦,好好的,为什么要……”

    胡闹反应过来。

    好好的为什么要梵语?有的人听不懂。

    午斋之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华莲菩萨细心,房中摆设,都是他们那边的模样。

    林信尚是凡人之躯,劳累奔波了大半日,躺在榻上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正巧顾渊过来寻他。

    他捧着几卷梵文经书:“方才听你和华莲菩萨了两句梵语,在房里看见几卷经书,过来问你。”

    林信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好啊。不过我会的不多,华莲菩萨教了我好多遍我才学会。”

    他二人并排坐着,经卷摊在中间,林信撑着头,指着开头第一个词,念给他听。

    “这个词的意思就是……”

    顾渊不自觉接话。

    林信抬眼看他:“原来你会啊。”

    顾渊道:“我不会。”

    “你不会你怎么还对了?”

    “我不知道。”顾渊低头看看经卷,再看看他,“我自己明白的。”

    “噢。”林信笑了笑,“你可能是梵文天才。”

    他随便指了一个词:“那这个呢?”

    顾渊又对了。

    “圆圆,你真的是梵语天才。”林信道,“你是不是偷偷学过?”

    “没有。”

    林信觉着有意思,又指了几个词给他看,他个个都懂得。

    后来顾渊回想了一下,道:“华莲菩萨的眼光还挺准的。”

    “嗯?”

    “一眼就看出我是你的未婚夫。”

    他听懂了先前华莲菩萨对林信的话。

    林信问:“你真的没有瞒着我偷偷学过吗?”

    顾渊退了一步:“可能是学过,后来又忘记了。”

    “你肯定是学过。”林信撑着头,随口道,“从前帝君也会。”

    顾渊面色不改,眨了眨赤金色的眼睛。

    *

    晚些时候,看见窗外奴屋子里的灯灭了,林信要独自去一趟安置魂灯的山洞。

    顾渊帮他系上披风系带,又帮他理了理毛领。

    林信道:“这里不是很冷,没关系的。”

    顾渊却道:“入夜了。”

    菩萨都住在入云的高山上。白日里,林信站在高台上,风就已经很大了,更不要入夜了。

    顾渊又问:“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林信摇头拒绝了。

    “不用,我习惯晚上一个人去陪阿姐他们话。你要是在,我不出来。”

    顾渊也不强求,便道:“那你早点回来,我在你房里等你。”

    “好。”

    林信推门出去,走进风里。

    屋子里还亮着蜡烛,顾渊在房里随手翻着经卷,等他回来。

    林信拢了拢衣裳。

    白日里祭拜过一回,他习惯晚上再过去一回。

    奴睡下之后过去,便不会被他发现。而胡容会在下午将魂灯检查一番,傍晚之前离开。

    将晚上的时间留给他。

    他们十年来,都是这么做的。

    只是今日,林信过去时,胡容还在里边。

    他想在外边等一会儿,才停下脚步,胡容便回过头。

    “殿下。”

    “容容。”林信道,“麻烦你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带着的乾坤袋里拿出一个木匣,递给胡容:“送你的礼物,谢谢你这么些年一直陪我过来,费心力照看魂灯。”

    胡容伸手接过。

    木匣里散着药香,林信道:“我不太了解妖君需要什么,特意问了顾渊和扶归,最后在何皎那里挑了一些药材,我自己又添了一点,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你带。”

    “殿下有心。”

    林信抬眼看看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胡容没有话,林信只以为他是应了,转身进了山洞。

    魂灯长明,林信将乾坤袋放在地上,自己也盘腿坐在地上。

    “阿姐,带孩子好麻烦。”林信仿佛有些苦恼,“我从前光看着奴可爱,不知道他这么难带。我从前几年开始就怀疑他是不是到了叛逆期——不过他这个孩子还是特别好的,他长大了。”

    “幸亏阿姐带过他几年,的底子不错,到底没有走偏了路。阿姐白日里看见了吗?他又长高了许多,修为也有精进,再过几年应该会有猫妖围着他转了。”

    他转头看向另一盏魂灯。

    他想怀虚的消息,斟酌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林信扯了扯嘴角,淡淡地笑:“我今年去驿站扫,看见驿站的屋顶上,还停着两三只青鸟。卖桃花的,还记得我,还记得你,送给我满满一竹篓的桃花。你的竹篓坏了,我拿竹条重新编了一次。”

    他抬眼看了看山洞顶,对那两盏并列摆放的魂灯道:“奴都长大了,你们也快点长大啊,什么时候再给仙君表演一下猫猫叠罗汉。我上次在魔界,看见有一个人带着五六只猫在街上走,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又积攒一年的话,要在今日全都出来。

    今日之后,又重新积攒。

    循环往复。

    他絮絮叨叨地念了许久,一直到明月偏斜许多。

    “话有点多。”

    林信向四盏魂灯作揖道别,魂灯明明灭灭。

    他拎起地上的乾坤袋,准备离开。

    出去时,月色不明。

    胡容原本靠在山洞的石壁边,听见他出来的脚步声,便直起身子,往边上迈了一步。

    “仙君。”

    林信被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你还没走?”

    胡容道:“林信,我……”

    林信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我惹你生气了吗?怎么忽然喊名字?”

    “你应该不知道……喜欢你。”

    他这话时,一双狐狸耳朵与狐狸尾巴藏不住,悄悄跑了出来。

    不过这话过一回,再便容易得多。

    胡容怕他未曾听清,再了一遍:“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了。”

    他抬眼,看着林信的眼睛,生怕错过林信面上的任何表情。

    林信挎着乾坤袋,双手抓着乾坤袋的长带子,站在他面前。

    震惊、慌乱,或是喜悦的模样,都不曾出现。

    林信只是疑惑。

    胡容忽然泄了底气,忙道:“我笑的,和胡闹赌,赌输了,他让我过来……仙君不用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