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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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书彦从来没有见过独孤怀信,不过在凤歌的阅历日志里见过他的画像和容貌描述。

    看见独孤怀信手中,拿着只剩下半片的金鳞,杜书彦这才知道,原来凤歌用香车主人给的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找到了独孤怀信。

    “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独孤怀信单刀直入。

    站在一旁的白羽忙:“这事来话长,三言两语不清,请里面坐。”

    又是先帝中毒驾崩,又是太后中毒昏迷,还有夜光兰什么的,起码得聊他三五个时辰吧。

    杜书彦道:“太后中毒昏迷六日,太医束手,请先生相助。”

    “这不是挺简单的三句话么?”独孤怀信随着杜书彦往内室去看他取得的样本了。

    只剩下白羽站在外厅,愣了半晌:“我怎么没想到。”

    独孤怀信对大恒皇宫里出现夜光兰,感到意外:“夜光兰只有祀星族才有,并不是因为祀星族的土壤特殊,而是它所需要的养料很特殊,是一种十分罕见的萤虫吐出的汁液,这种萤虫在东方大陆只有祀星族的沙漠绿洲里才有,别处想要模仿那样的环境,需要付出极大的人力和物力。

    绝不是你所的,多出了二十两银子,就可以做到的事。”

    杜书彦微微闭了闭眼睛:“萤虫,是这样的吗……”

    他拿出一只轻纱缝成的袋子,里面装着一只黑色的虫,阳光照在黑色的甲壳之上,闪耀出五彩斑斓的色泽。

    在光线稍暗的转波阁之中,它的尾部闪着一点蓝色的光芒。

    到晚上,光芒将会变得更加明亮,飞起来,如同一簇蓝色的火焰。

    “你怎么会有?!”独孤怀信睁大了豆豆眼。

    杜书彦沉默不语,这只萤虫,是搜宫那一日,沙通从丹凤殿的花园里找到的:“这种虫不似大恒之物。”

    以杜书彦的见识,也不知这种虫子来自何方,询问丹凤殿的宫人,也过去不曾见过,是先帝思念大公主曾经在花园里玩耍,扑萤火虫,因此寻来放在花园里的,大约是暮春时节。

    杜书彦现下心中一片明了,夜光兰,不是别人,而是先帝首肯种下。

    让石长老从祀星族来的人,一定也是先帝。

    先帝,他到底想做什么?杜书彦不明白。

    御书房内,凤歌看完了先帝留下的厚厚遗诏,陷入沉思。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父皇才会这么着急,才会这么不择手段,才会与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合作的祀星族的人合作。

    “……皇子之中,诸儿皆有藏私,唯你深肖朕躬,可行此事。”

    凤歌苦笑,自己从接受的教育便与众兄弟姐妹们不一样,看事情的角度与方式不一样,自己生下来就注定继承皇位,天下都是自己的,还有什么好藏私的。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命人将钦天监的钧天召来。

    先前她对钦天监一点兴趣也没有,整天装神弄鬼,什么客星犯帝星对皇帝不利,九星连珠恐有大灾,白虹贯日怕有刀兵。

    这种废话对凤歌来,都毫无意义,有没有大灾有没有刀兵,全都是可以通过情报获得先兆,用不着他们神叨叨。

    但是钧天密递给先皇的观星记录,却是凤歌不得不重视的。

    行礼之后,凤歌开口道:“此事关系重大,你确定没有看错?”

    钧天不卑不亢:“臣全族自先祖起,皆专司占星。”

    “那么,为什么先前的日月食、九星连珠、火星袭月,水星逆行,却不是你上报?”

    钧天朗声道:“那些都是天地规律,如果陛下需要,臣可以算出往后百年的所有星轨异相。水星逆行每年都有,这等寻常事,有何价值,反倒搅了陛下清静。”

    这位钦天监的五官灵台郎,倒是与众不同。

    “占星世家,竟出了你这么一个不信的人?”凤歌笑道。

    钧天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臣先祖之所以来到大恒,正是因为在故国连续三次预言失败,被国君追责,才不得已携家带口,逃入大恒。占星看命,若是当真如此灵验,又何至于看不清自己的下场。

    臣只相信,星辰变动,自有规律,全部都可以观测。想那天空中星辰不知其数,活在地上的人,又凭什么认为天空中的星星会特别关照自己,对应的是自己?”

    没想到最爱装神弄鬼的钦天监里,还有这么一个头脑清醒的人。

    “那么,你看见的那颗慧星轨迹,确实无误?”凤歌问出了她最关心的话题。

    钧天正色道:“是,此事非同可,臣在三年前,已经看见了这颗慧星的,每夜都会记录下它的方向,根据星轨计算,再过三年,就会落在恒国境。”

    “若是将国民迁至别处……”凤歌沉思。

    钧天摇头:“陛下,石子入水,泛起涟漪,抛石子的位置越高,石子越大,波浪亦更大,慧星若是当真撞下来,只怕不仅是整个东方大陆,只怕与这块地面相连的所有山海,皆不可幸免。”

    “好的,我知道了。”凤歌揉揉额角。

    兴许将其击碎,会是一个好主意。

    但是,用什么击碎?

    “你回去继续观察,若有异象,直接上书于朕。”

    “遵旨。”钧天行礼退下。

    石长老与独孤怀信两人已为太后开出对应的药方,已经服下两天,太后依旧没有醒来。

    俗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什么又有远虑,又有近忧呢。

    坐在太后床前看顾的凤歌,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也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她才能露出压抑的真情绪,朝中众臣都以她马首是瞻,若是她乱了,朝臣只怕会各起心思。

    喜怒不形于色,那也是被逼的。

    忽然有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她的手背上。

    凤歌连忙低头看去,是母后的手,再向母后的面上看去,只见形容憔悴的母后,微微睁着眼睛,担忧的看着她。

    “母后,你醒啦!”凤歌惊喜。

    太后想要努力抬起自己的手,却颤颤巍巍,只能举起一点,凤歌将那只干瘦到皮包筋骨的手拿起,贴在自己的脸上:“母后,我在这里。”

    太后微微抖动嘴唇,想要些什么,却只能发出极为细微的声音。

    凤歌将耳朵附在太后唇边,只听见太后:“有什么烦心事,告诉娘。”

    一句话,让凤歌的眼泪忍不住的流下来:“没事,没事,只要母后能好起来,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又过了几日,太后身体好些,她的第一个要求竟然是召石长老进见。

    凤歌不明所以,难道,夜光兰的事,不仅只是父皇一个人的主意?

    “你父皇他,有什么事会瞒着我?”太后笑着。

    得也是,反正也瞒不过。

    厅内只有四个人,太后、凤歌、石长老、杜书彦。

    太后首先发问:“石长老,事情进行的如何?”

    石长老:“虽有成果,但要赶上三年之后灾变,只怕来不及,需要开海经神农册,也许还有希望。”

    “杜爱卿,你呢?”

    杜书彦:“微臣无能,三十六块镇水石,如今仍有十三块,流落在外。”

    “还差这么多。”太后的话语中充满着失望。

    “不过微臣已经查到这十三块镇水石的下落。”

    太后点点头,并不追问具体什么时间可以拿到,以杜书彦的能力,既然已经知道镇水石的下落,一定会尽他所能取回,问时间,并没有意义。

    坐在下首的凤歌,虽之前一无所知,但经过太后的两问之后,心中也大概有数。

    石长老先行离开,杜书彦留下,向凤歌解释在她离宫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钦天监的钧天密报天有异象之后,先帝便开始寻找世间能人异士,也与祀星族往来,期望寻找解决之法。

    人力无法与天灾抗衡,有位老者告知先帝,大地上的灵气与万物之灵若能提升到一定的程度,聚合起来,定可胜天:

    “所谓女娲补天,便是星坠大地,造成天地大灾变,娲皇便是将自身灵力提升,托起陨星,未与大地相触,才能保得先民不死,在先民看来,托着燃烧着的陨星飞向天际的娲皇,是在炼石补天。”

    自那之后,先帝召来的术士,开始了各种秘密实验,希望从平凡的人群中,找出一个,或者是培育出一个拥有娲皇资质,可救万民于大灾之人。

    哪怕是有灵识的动物,也可以。

    凤歌等人在水秀村看见的那些体内有控制石的妖怪,正是那时候的产物。

    “控制石、魔药,都是方士进献。”

    杜书彦对这些逆天背伦的手段并不以为然,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服先帝不要用这种极端的手段。

    先帝甚至把祀星族的石长老都给拉拢来,想要加快研究的速度。

    却正是因为如此,让祀星族的人认为先帝有心要吞并祀星族,绿柳饼的毒,在那一天,也悄悄进了宫,进了先帝的肚子。

    “朱雀之地的人,到底想做什么?”凤歌觉得沙通是一个很麻烦的人物,她不希望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朱雀之地藏着南明离火,所以朱雀之地有许多中原所看不到的神奇之物,沙通也想在东方大陆裂土为王,哪怕是一个封国。”

    “呵,”凤歌冷笑,慧星来袭,谁的性命都留不下,还惦记着权力。

    杜书彦看出她的心思:“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是,人活着一天,就得用。他也并不知慧星之事。”

    事实上,知道的也没几个。

    离钧天计算的慧星来袭的日子还有三年,如果让人知道了,只怕这三年都过不下去,只会惶惶不可终日。

    平民百姓的紧张,也对解决事情毫无帮助,因此,先帝决定这件事控制在少部分人之中。

    “陛下不必为此事忧心,微臣会尽全力处理。”杜书彦神色从容,如同一切皆在掌握。

    凤歌看着他,明明不过弱冠之年,竟已有了几丝银发。

    “杜爱卿,保重身体。”除了这句毫无用处的话之外,凤歌竟不知道自己还能什么?

    还有别人可以帮助他分担事务吗?

    没有。

    杜书彦微笑:“多谢陛下关心。”

    天地异变之事,凤歌全权交予杜书彦处理。

    她现在能做的,是自行把婚书的问题处理好,不要再让杜书彦操心。

    北燕使节团赖在金亭驿馆里白吃白喝久矣,就等着凤歌回信。

    祀星族门口。

    书不惊捡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正当他想把这个年轻人扔到后山死人沟里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话了:“我是来应征祀星族侍卫的。”

    虽然普通侍卫不及藏书阁侍卫那样高标准严要求,但也绝不是一个半死的人可以当的。

    书不惊决定不给他这个机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书不惊也感觉到,这子的确有几分本领,明明已经快断气了,竟然可以在自己手下躲过那么多招。

    只是拖得时间久了,这个年轻人的体力越发的不支,身上挨了书不惊一刀之后,连躲闪的力气也没有了。

    天下武学奇才能再有,随便擅闯祀星族大门的人不可留。

    书不惊举起手中长刀,眼看着就要落下。

    “留下他。”人群后,传来瑶光的声音。

    众人连忙散开,为瑶光让出一条道。

    “我要他做书童!”瑶光指着地上的年轻人。

    书不惊一愣:“姐,祀星族里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偏要一个外人做书童?”

    “他长的好看!”瑶光毫不掩饰自己以貌取人。

    书不惊犹豫道:“他可能是个奸细。”

    “好看的奸细不是奸细!”瑶光叉腰。

    “族长不会同意的。”

    瑶光哼了一声:“现在伺候我的丫环,也都是我自己挑的,我哥都不管我,你哪这么多事啊!”

    就连围观的长老都:“姐喜欢,就不要违逆姐的意思了嘛。”

    书不惊看了他一眼,刚刚这个老头子偷偷跟旁边的人下注,赌自己砍多少下才能砍到这个年轻人,赢了一笔,这会儿正得意。

    瑶光再没跟他话,拉着年轻人就往自己的书房里跑去。

    围观众人啧啧摇头:“祭司大人到底是个姑娘,就喜欢好看的少年。”

    在他们之中的一个老头子,抚须轻笑,心智这么不成熟,果然好控制,看来,还是要全力扶持大祭司上位,到时候,祀星族的大权,不愁落不到他的手中。

    已经有医士在书房里为年轻人诊治:“祭司大人放心,他只是皮肉伤,很快便可痊愈。”

    瑶光看着被包扎成粽子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李……李墨一。”

    “哦,你跟金璜什么关系?”

    李墨一原本已经十分疲惫的身体,猛地一震,好像要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戴着一样的玉佩,我又不瞎。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救回来?你不会真以为是自己长得好看吧,我没那么肤浅。”

    瑶光看着李墨一脸上的血污,十分的不屑。

    “我与她,是同门。”

    “月黑堂?”

    “是……在围剿那一日,我正好外出。”

    “那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刺杀皇帝。”

    瑶光眨巴着眼睛,忽然想到:“你的皇帝,是凤歌?”

    “是。”

    “啪!”瑶光一巴掌抽在李墨一的脸上,把李墨一给抽懵。

    “她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刺杀她!”

    一向跟大恒皇朝不对付的祀星族里,竟然有一个会为大恒皇帝报不平的祭司?

    瑶光想了想:“皇宫禁卫森严,你能跑出来?”

    李墨一心想,她与金璜相熟,会救自己也是因为与金璜相同的玉佩,便道:“金璜出手相救。”

    “她好好的为什么会跑到皇宫?”

    “因为她也要刺杀皇帝。”

    “啪!”李墨一脸上又挨了一下,“她刺杀皇帝,你我做什么?”

    “既然你们是同门,将来总有机会相见,帮忙把这巴掌捎给她。”瑶光很生气。

    金璜疯了吗?

    一起在路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凤歌对她这么好,她凭什么刺杀凤歌。

    瑶光气鼓鼓的对丫环吩咐了一句:“这人实在脏得厉害,把他洗刷干净,换身衣服。”便自顾自的出门去了。

    她身为大祭司,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继位,但是所有人看见她,也会恭恭敬敬行礼,眼中满是虔诚。

    瑶光对这种虔诚很不屑。

    何等廉价的虔诚?

    如果不是因为祀星族供这些人吃喝,有好衣服穿,有房子住,还许着各种各样关于死后就能得到更多享乐的诺言,哪来这么多人哭着喊着也要往祀星族跑?

    大恒许不了这样的诺言,实在是因为人口太多,许不动。

    现在虔诚拜她的人,并不是在拜她,而是在拜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已。

    不知道身在大恒皇宫里的凤歌,是不是也有着同样的烦恼。

    记得她有一个极为忠心的护卫,那个男人,到底为什么会跟在她的身边?

    就连金璜,也是……

    瑶光觉得,一定是哪里出错了,许以好处是聚拢人心的手段,但这手段不能长久。

    想这些事情久了,脑袋会痛,反正祀星族的事情,将来也轮不着她去操心。

    自己这个大祭司,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摆在那里供给别人看的傀儡罢了,

    能在趁哥哥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去这几个月,已经是天大的运气。

    人活得开心,最要紧的是什么?

    知足!

    顺应天命。

    李墨一身上有伤,并不能沐浴,只是用湿布把脸上身上的血迹与泥巴擦了擦。

    瑶光进门的时候,他早已疲累已极,卧在榻上睡着了。

    “哼,睡得倒舒服。”瑶光大步向他走去,想把他弄醒,轰到外面厮房里。

    待她看见李墨一的脸,举起来的手,僵在半空中,硬是落不下去。

    如墨色长剑一样的眉毛,栖在合着的眼帘上,长长的睫毛如羽扇一般在脸颊上投下阴影,插直的鼻子下一双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薄唇。

    整个人看着显得脆弱、无助,激起瑶光的保护欲。

    “有这么好看的人做同门,金璜竟然没有先下手?她是不是瞎?”瑶光不解。

    金璜重重的了一个喷嚏。

    高玄武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她的身上:“山里冷,心点。”

    “你不是北燕使节团的特使吗?跟着我干什么!到时候找你找不着人,算怎么回事!”金璜完全没有感激的意思,这个男人总是粘着她身旁,好的草原男儿剽悍爽快,怎么她遇到的就是个粘粘虫?

    高玄武嘿嘿的笑着:“大恒一时半会儿也给不出国书来,我也不是跟着你,只是出来看看,有没有做生意的机会。”

    “哈?做生意?”真敢哎,这个鸟不生蛋的荒山野岭,做生意,跟野兔做生意,还是跟野狼做生意?

    金璜也并没有什么目的地,她只是想远远的离开大恒国都而已,到处走走,散散心。

    但是身旁总有这么一个男人跟着,千般心,万般在意的,一会儿提醒她心冷,一会儿提醒她心热,刚刚有一点饿,他就像未卜先知似的,把烤好的野味送过来。

    一天两天还没什么,日子久了,金璜觉得自己变成废物了。

    好像什么都不会似的,想要的东西马上就会按着她希望的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连认路都不需要,满是荆棘的路,早已被砍平,铺成一条走个独轮车都没有问题的平坦大道。

    无论她多少次,不需要不需要,甚至高玄武给她送东西的时候,她都没有过一个谢字。

    高玄武还是喜滋滋乐颠颠的给她,就好像只要她愿意接下,就是他最大的开心。

    这真的很让人头疼啊。

    金璜陷入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