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A+A-

    初春三月,杨柳依依。

    大御皇宫侧,琉璃瓦在濯濯熙光下夺耀,折出的光辉清泠而动人。沿着朱红的宫墙缓缓而过的,是一辆流光溢彩的香车步辇。

    步辇中坐着的,是大御国的长公主陈绮罗。

    珠玉轻摇,微风拂过,绮罗公主端正地坐于步辇中,露出清绝的一张容颜。墨发如锻,坠上流苏明月簪,双眸宛若琉璃玉。无意间,她顾盼望来,灵气流转,美得不像人间烟火。

    大御的绮罗长公主,人人爱慕向往。

    这人人中,就有忠勇候公子一个。

    宫殿玉阶下,他眉间沉凝,呼吸微乱,拦住了公主的马车,语气低哑道:“公主,宣之爱慕您许久,此心日月可鉴,天地可闻,求公主……嫁给宣之为妻,宣之定会!”

    “不要。”

    绮罗公主轻轻一声断了他。

    流仙羽衣裙轻轻拂地,锦锻垂落,绮罗公主行下步辇,径直越过这位公子,行到玉阶之上,才回首居高临下地看他,面色淡淡道:“我不喜欢你。”

    言简意赅,一刀致命。

    忠勇候公子面色霎间变白,踉跄两步,哽咽得无法言语。

    绮罗公主不再理会他,提裙轻飘飘地离开了。只有身侧的侍女苏玉同情地望了那公子一眼,欲言又止。

    公主任性妄为惯了,话也不留情面,瞧这位公子,多可怜啊?

    而忠勇候公子驻足原地,闻得四下凄清,偶尔行过的几个宫人窃窃私语,好像也在嘲笑他自取其辱一般,不禁怨恨渐起。

    那毕竟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绮罗,犹如一尘不染的雪上仙,穹中月,遥不可及般。

    可就是那么一位求而不得的公主……让他几欲疯狂,由爱生恨,竟想将她毁掉!

    宫阶下,忠勇候公子神色阴沉,心思明暗交杂,最终竟沦为狠毒,生出一计要害绮罗。

    过二日,便是大御的春日宴。

    皇家在临近城郊的苑中设宴,赏上几分春色桃花,猎几匹幼鹿,再饮几杯清酒琼汁,正是人生惬事。是日和风拂柳,春花娇艳,皇苑中人影憧憧,笑语不绝。

    苑中春华宫里,远远便见当今圣上景华帝与皇后坐于殿中。景华帝乃绮罗公主长兄,平日里待绮罗公主既多番纵容,又不懈教导。

    绮罗公主拖着一身湖色潋滟澜裙,不快不慢地踱入了春华宫中。

    皇后生性懵懂,不知世故,一见绮罗便朝她傻笑:“绮罗,来吃糖。”

    绮罗公主在下首落座,微微嫌弃拂了拂袖,丽眸淡淡垂着道:“我又不是三岁稚儿,吃什么糖。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傻皇嫂。”

    闻言,景华帝便皱了皱剑眉,语重心长道:“绮罗,你待皇嫂怎能如此疏离?朕听闻你前日在宫中推拒了忠勇候公子的好意,丝毫不留情面,你如此凉薄处事,日后朕将你托付于谁才是?”

    “谁也不托付不就好了。”

    绮罗闻言轻叹一声,撑着脑袋,语调忽然轻扬,露出些许狡黠:“世上男儿多薄幸,万般情爱是浮云,一辈子不嫁人,才最自在呢。”

    “……是吗。”

    听得这一番故作深沉的叹息,景华帝挑了挑眉,话锋忽然一转,道:“朕看你是忘不了姑苏的江三公子……”

    “!”

    江三公子几个字一出,绮罗公主瞬间变了变神色,连着慵懒的身姿也直了几分。一幅戒备模样。

    皇后及时补刀:“江三公子是谁?”

    江三公子,姑苏人士,名照左,出自书香世家。听闻江照左容色清雅,颖悟绝伦又温良恭俭,盛名在外,素来是姑娘们的爱慕对象。

    便连绮罗公主也不例外。

    当年绮罗公主爱慕江照左,一路山水迢迢追到姑苏,一番表白热烈而真挚,甚至轰动了整座苏州城。然而最后却被江照左以“不立业何以成家,照左一身素衣,如何当娶公主”为由,婉转地拒绝了。

    那年,绮罗公主在苏州城的城墙上,面朝夕阳,迎风站了很久。而从此,绮罗公主再也不许人提起江照左这三个字。

    因为丢人呐!简直太丢人啦!

    绮罗公主面色变了又变,最后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就走:“江照左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傻子,谁会把他记在心里?臣妹要去骑马了,皇兄皇嫂,恕不相陪。”

    罢,落荒而逃。

    景华帝只留下一声叹息。

    却绮罗公主出了春华宫,寻了个长亭坐下,想起昔日年少做过的蠢事,越来越觉得一把刀梗在心头,悬而不下,难受非常。

    讨人厌的江照左!

    侍女苏玉低垂着头,递来一杯酒道:“殿下,要喝一杯吗?”

    “借酒消愁……岂非愁更愁?”

    绮罗公主斜了酒杯一眼,但最终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口。余光一望,又见青青长廊下,王公贵族们相携而过,笑意吟吟,实在碍眼得很。

    绮罗公主静静地看了看,拂袖道:“无趣,回去吧。”

    “是。”

    侍女苏玉低声作答。

    朱红华盖沿着松林深深的官道驶回,一路春意盎然,溪流潺潺,三月风光盛美动人,正好行过京都的山郊人家。

    绮罗公主坐在车窗边,无声端详着山郊春色,忽然之间,她却皱了皱丽眉,觉得思绪有几分混沌起来。

    正待此时,长檐马车竟然蓦地停下,车外,传来忠勇候公子沉冷的声音:“殿下,宣之求见。”

    因不想引起景华帝的注意,绮罗此行回公主府只带了寥寥几个侍卫,正好叫忠勇候公子乘机而入,拦下了马车。

    即便是如此,绮罗公主也冷淡地坐在车中,道:“哪里来的无名之辈,也敢求见本殿下。”

    忠勇候公子不怒反笑,竟出一番恶毒之言:“公主,您已中了春日醉的毒,此时不下车见宣之,只怕待会……会求着喊着见宣之呢。”

    绮罗公主玉眸微沉,思绪却愈发朦胧。

    春日醉,听闻乃迷惑心智之药,也是极其下流之物……他什么时候下的药?

    侍女苏玉白了脸色,慌慌张张道:“公主,您中毒了,这如何是好?还是……还是下车,求宣之公子给您解药吧?”

    “……给我解药?”

    绮罗公主歪头看了苏玉一眼,眼底微潋。氤氲起几分春色,娇软动人。

    侍女苏玉连连点头:“是啊,您好言相劝……”

    “做什么梦。”

    绮罗公主却冷哼一声,语气清冷道:“本殿下就是死也不会求那等卑劣人,何况此等满心算计之人,怎会给我解药,只怕我下了车……”

    体内的春日醉发作起来,绮罗公主话未完,便往前一跌,素手撑在了车壁上,才勉强坐稳。

    她凝眸,幽幽望了车门一眼。侍卫被他解决了,只剩她孤身一人,该如何逃走呢?

    忠勇候公子还在车外逼迫:“公主,您真的不怕死吗?只有我能……为公主解毒。”

    话时,却见车门忽地开,他喜上心头,却见侍女苏玉踉踉跄跄地出了马车。下一瞬,一柄匕首狠狠插在赤马上,赤马高鸣一声,因吃痛而往前疯奔。

    马蹄高扬,只载着绮罗公主一人的马车,瞬间消失在深深的山林之间。

    忠勇候公子沉了面色,青筋骤起:“陈绮罗!”

    她宁愿死也不肯委身于他!

    春日醉的毒很快便会彻底发作,她走进四下无人的深山老林,只怕不消便会毒发身亡了吧……

    好啊,好一个宁死不屈的陈绮罗。

    忠勇候公子狠狠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携着解药,翻身上马,朝绮罗公主离开的方向追去。

    只松林深深,荒岭四横,一辆马车,没入这无边无际的山野里,哪能轻易寻到呢?

    一声惊雷落下,春雨忽降,山雾蒙蒙聚来,笼罩在起伏的青峰间,蔼蔼云深,天地间愈发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