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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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绮罗走后,睿王陷入些许的沉默,江照左虽然不曾见得睿王的容貌,却也听见了他与绮罗的对话,心中无奈一笑,向前行礼道:“长公主殿下年龄尚,有何冒犯之处,还望您海涵。”

    闻言,睿王轻声一笑,云淡风轻道:“江大人不必担忧,您的那位长公主殿下虽然言语善变了些,却并没有什么冒犯之处,我只是想起了多年前失散的皇弟。他比长公主大了几岁,会不会也与她一般风趣……”

    “……”

    江照左沉默一瞬,问道:“冒昧问一句,不知您此行要如何寻回贵国皇子?一去多年,恐怕他早已忘记了从前之事。”

    睿王长吟一声,语气里些许犹豫,终究还是叹道:“江大人,既然你问了,我便告诉你罢。我与皇弟一人有一枚玄黑玉佩,玉佩乃鱼状,若您见得谁佩了这样一枚玉佩,还望能告知一声。”

    他点到为止,不再描述玉佩的模样,毕竟事关皇权之事,若有人来冒认身份,只怕相当麻烦。

    江照左无言,心中记下。

    ……

    回公主府的路上,绮罗的神色一直不是很好看。

    青玉与赵寻面面相觑,不知是不是那位睿王当真丑到了他们公主。可瞧公主的神色吧,凝重中几分挣扎,挣扎中又些许决绝,甚至某一瞬,还能瞧见一些愧疚的情绪。

    愧疚什么呢?

    啊——或许是不能替睿王寻到皇弟,故而愧疚吧。

    心中这般想,青玉就脱口而出道:“殿下,毕竟京都的人那么多,寻不到也是常事,您不必想太多。”

    此话一落,绮罗顿时一敛眉头,语调道:“……自然!京都的人数不胜数,本殿下一双眼睛,即便看花了、疏忽了,也是情理之中。”

    “疏忽了?”

    青玉蹙了蹙秀眉,问道:“殿下,你难道见过与那位睿王长得相似的人吗?”

    绮罗神色微暗,垂眸低声道:“……没有。”

    青玉察觉她语气不对,一时不敢再问。

    一路马车悠悠,驶回公主府。绮罗下了马车,便命青玉等人退下,神色难辨地独自去寻萧远候了。越过长廊,行过碧湖,终于在樱花树下遇见了萧远候。

    他一身素衣,正坐在青葱树下,身侧摆了一枚匕首,上面沾着些许泥土。

    萧远候的背影平静无声,却莫名能让人安心下来。

    绮罗一顿,想起从前种种。萧远候他在北国住过,故而不怕冷,萧远候擅长对弈,可听闻儿时并没有人教过他……

    她缓缓走到他身后,俯身轻轻问道:“……萧远候,你在做什么呢?”

    萧远候仰首,深眸中几分温和,轻声道:“闲来无事,种种花。殿下,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绮罗一时哑声,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在萧远候身侧坐下,抬眸望向那株樱花树。

    花树枯荣,见证了他们的相逢相知相守。细数,也过了一个春夏秋冬了。

    绮罗沉默良久,终究惆怅道:“萧远候,我听了一个故事……从前皇室中有一对皇子,皇子被暗算流落他国,大皇子被毁了容貌。皇后为了不让皇位沦落他人手中,便派大皇子去寻皇子。一别多年,皇子也大约二十余岁了,虽然衣食无忧,爱人亦在,终究是有些缺憾。比起皇权富贵,这些更不算什么了。”

    “你……”绮罗忽然回首,凝望着萧远候,认真问道:“若他遇到了大皇子,会不会随大皇子一去不回呢?”

    萧远候一直侧首望她,目色温和,待她完后,才望向樱花树,笑了笑道:“殿下,世人都有权衡之术,有人以权贵为重,我却以为,万两黄金,十方城池,都远远不及这一株樱花树。”

    “……”

    绮罗目色一恍,怔怔望向樱花树。风拂过,一树枝叶簌簌,温柔了夏日。良久良久,绮罗眉间轻蹙,唇畔却微弯,似笑似哭道:“……傻子。”

    萧远候无言,抬袖拢住了她,二人依偎在樱花树下。

    ……

    夏日燥热,天际积云重重,隐约雷鸣,又下起瓢泼大雨来。江照左携着珠玉拜访公主府时,绮罗并不在。

    青玉为他斟上一盏雪上松,道:“江大人来得不巧,公主昨日去了城郊皇庄避暑,些许过一段时日才会回来。”

    江照左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侧首望着庭中的樱花树,道:“……无妨。”

    雨势还大,不宜出行,青玉便让江照左在阁中暂留一会儿,又见江照左一身缄默,心中也无奈叹了叹,行礼退下了。

    积云低压,雨珠溅落,沿着檐角飘进阁中,越过宽阔的青窗,见树影蒙蒙,在雨中萧瑟。

    江照左眉间微恍,忽然想起些旧事来。

    江南,烟雨蒙蒙。陈绮罗言笑晏晏地为他撑伞,衣袖却湿了大半,他接过伞,俯身替她拭去袖上的雨珠,她只是朝他笑,眼眸中好似有星辰熠熠。

    “江照左,你连伞都撑得那么好。”

    “……”

    江照左垂了垂眸,缓缓将恍惚的视线收回。目光落在树下时,却忽然瞧见一块黑亮的东西,在泥土中露出一角。

    “……”

    江照左敛了敛眉,心中微动,忽然起身行入雨中,将那东西从泥泞中拾起。抹去污痕,见是一枚玄黑玉佩,其状似鱼,光泽暗涌。

    不知是谁将它埋在此地,而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浮起睿王曾过的话……玉佩、鱼状,年龄比绮罗大上几岁,故意将玉佩埋起,便是不想回大启……

    萧远候。

    江照左眉间似雪,心中回响起这三个字,一顿一顿的,在心中掀起波澜。

    萧远候,若萧远候是大启的皇子,那么……

    江照左神色难辨,身姿几分凛冽,提步走入雨中,吩咐随从道:“去,查一查杏花村的萧家……”

    雨势渐大,难以平息。

    ……

    “杏花村的萧氏夫妻本非京都人士,而是从边境逃难而来。十几年前,大启与大御边境战乱,诸多百姓流离失所,逃至京都,萧家便是那时随着难民一起入的京。逃难途中,萧氏夫妻拾到了一个名为萧远候的男孩,收留了他。萧远候能文善武,幼时便通诗书,却不记得生父生母是谁。”

    幽静的雅间里,江照左将玄黑玉佩缓缓搁置在案上,移到睿王面前,语气难辨道:“后来,萧远候与长公主相识,情非泛泛,长公主当日所言,也只怕另有隐情。”

    睿王沉默无言,袖中的手却微微颤动,接过那枚玉佩反复摩挲。

    萧远候……远候,是皇弟的名字。

    这枚玉佩,是皇弟所有之物,时隔多年,母后夜夜愧疚哭泣,父皇沉重叹息,他不断寻找,终于寻到了皇弟!

    虽然世人都道他乃受迫才出来寻皇弟,实则幼年兄弟之情,血脉相连,刻骨难忘。

    睿王心中波涛汹涌,一时难以抑制,起身便道:“我要去寻他!”

    “且慢。”

    江照左语气忽沉,唤住了睿王。睿王回首,投来一丝不解的目光。

    “殿下。”

    江照左拂了拂茶盏,云淡风轻道:“我曾告诉您,萧远候待长公主情谊深重,故意将玉佩埋入土中,你冒昧去劝他回大启,只怕会徒劳无功。”

    睿王闻言顿了顿,缓身坐下,却是拱袖行礼:“不知江大人,有何高见?”

    若江照左所言当真,那皇弟确实难以寻回。如今大启权臣当道,皇子内斗,情势刻不容缓,皇弟必须早日回到大启,平定风波。

    而这位大御的江大人,如此热切为他寻皇弟,没有图谋实在是难以令人相信。思及当日江照左待长公主的情状,以及“萧远候待长公主情谊深重”这一句,睿王便有些明白了。

    他与江照左,是友人。

    江照左置下茶盏,眸色幽深,语气低低:“以劝为先,劝之不成,则谋划之……”

    “……”

    “事成与否,在于快狠。”

    雷声鸣动,天色昏暗,雅间中,江照左神色似雪,一身清雅,却道出令人心悸不止的计谋来。

    睿王默默听得,良久,道:“……听闻姑苏江照左,一身素衣,温文尔雅,缘何今日所见,远远不同?”

    江照左隐在昏暗天色中,银光闪下,他神色若明若暗,如霜似雪。

    “人一旦有所求,就会变。”

    睿王沉默许久,长叹:“我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