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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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有暴雨,如瓢泼势。

    从江府中疾行而出,绮罗迈入漫天的雨里。长街深处,天色昏暗,冰凉雨水从衣襟趟入,教人浑身冰冷。绮罗连血也是冷的,听闻江照左那么,她满心都在害怕萧远候出事。

    通往行宫的长巷深处,有血迹,沿着水痕蔓延而开。隐约的,兵刃交接声也入耳。

    雨幕中,萧远候已是强弩之末,困在一群黑衣刺客的包围下。他袖下修长的手缓缓渗出血珠,眉间隐忍,薄唇泛白,却仍然执着长剑,宛若大漠上的孤魂。

    不曾想江照左竟敢在京道上动手,萧远候确实措手不及。但多年开在刀口上度日,他已习惯这般的血腥味,故而心中不算波动太多。

    直到他瞧见雨中那渺的身影。

    她发髻乱了,东珠也落了一颗,眼眸红得像兔子,像是一路狂奔至此。隔着雨幕相望,他们都狼狈无比。

    萧远候怔然许久,忽然就笑了一下。

    下一瞬,一枝幽幽利箭撘弓而起,却正对她而去。他面色一变,拨开眼前阻碍,飞身向前,将她拢入怀中。利箭正好破势而出,精准无误地射中萧远候。

    “萧远候!”

    绮罗神色苍白,颤抖地抬首瞧他。

    萧远候咳出一口血来,,虽然勉强,却仍朝她笑了笑:“……无事。”话落,却又重咳一下,如有去势。

    绮罗忽然泪如雨下,语气沙哑道:“我想起来了……萧远候,你过病好了就陪我玩泥巴的!你忘了吗?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我跟你走。”

    话才落,一枝利箭又冷然射来,擦着萧远候鬓角而过。

    绮罗神色瞬冷,起身挡到萧远候身前,即便孤身一人,也扬声道:“江照左,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江照左神色清冷,握着一把弓箭,目色如雪地凝望过来。

    他薄唇微启,轻笑道:“好一段感人肺腑的情谊。”

    他淋着雨,容色依旧无暇,却雪白得仿佛薄纸,下一瞬便能破碎在风中。

    江照左忽然道:“陈绮罗,你当初既然骗我,为何不骗得再久些?你让我爱你,又舍我而去,你好狠的心……”

    “我没有骗过你……”

    绮罗身上落满雨,喃喃道。

    “你没有?”

    江照左忽然朝前几步,抽出腰间长剑,正对绮罗眉间,眸中幽幽,语气如雪道:“那你告诉我,可还记得你我初见时……你过什么话?”

    绮罗抿着唇,垂下的眼眸泛雾,恍惚不已。

    她想起那年江南烟雨,清谈会上,照左被拥于人群中,无暇如玉,温润无双。

    天上地下,无一能及。

    怎么就变成如今模样呢?

    若不是她,陪江照左度过那么一段时日,是否结局,便会有所不同?

    江照左见绮罗沉默,以为她忘了,心中一阵恍惚,为何?明明记得与萧远候儿时相遇一事,为何却忘了当初姑苏初见?他心中不忿,却又无可奈何,她不爱他,并没有错。

    可是……

    长剑忽然往前一送,离绮罗眉间半寸近。

    江照左望着她,语气温和,一字一句道:“……你忘了,也无妨,到了奈何桥边,我陪你一起想。”

    绮罗闻言,缓缓抬眸,忽然笑道:“江家照左,你好厉害啊!”

    江照左一怔,手中长剑微动,无意在绮罗眉间划开一个口子。

    嫣红的血,好似朱砂,在眉间化开,又被雨水冲落。

    绮罗笑眼如雾,语气澈然道:“你方才究竟是如何将那些老学究辩驳得哑口无言的?实在太了不起啦……也教一教我……好吗?”

    长剑坠地,蓦然惊响——

    江照左清眸怔然,立在原地,无法动作。

    原来,她都记得。

    这一场梦,是他醒得太晚了一些吗?

    江照左沉默许久,神色微白,最终还是轻声道:“……走吧。”

    绮罗亦是沉默:“……”

    送走绮罗与萧远候以后,江照左还在雨中立了很久。

    ……

    回到江府以后,江照左大病了一场。

    病时,悉数回忆纷涌而出,在眼前断断续续掠过。那些旧事,一件件浮上心头。

    江照左想起,那年姑苏城外,夜色很美,陈绮罗邀他去看星星,却笑着他比星星还好看。

    他想,她亦是。

    那年盛夏炎炎,书院外松林深深,陈绮罗着伞等他。同窗们笑着推他向前,他面上从容,望着她时,其实心动万分。

    清谈会又至,他与老学士们对辩,城中喧嚣,人们对赢家下注。大多人都道江照左虽清名在外,但到底年少,还是远不及老学士们。唯有陈绮罗,压下黄金百两,赌他江照左能赢。

    后来,他赢下,却问她:“若是照左输了……”

    她抬眸,眼中清澈,满是无赖道:“那我便当做没瞧见咯。”

    深巷之中,陈绮罗恶狠狠地踩着世家纨绔的手,道:“谁江照左攀附权势,故意取悦本殿下了?本殿下告诉你们,江照左那等文人雅士,才不会做这等趋炎附势之事呢!你们给他赔罪!”

    江照左望着她,温柔地想:是啊,他从不趋炎附势,他对她……都是真心的。

    但陈绮罗太傻了,她看不懂。

    她只是在瞧见他以后,慌慌张张地抬起了脚,还严谨地拍了拍那纨绔手上的灰,然后抿唇笑道:“江江江三郎!好巧啊,我在……与朋友叙旧呢。”

    江照左轻笑:“……是吗。”

    心中却想,其实,她不必掩饰,这样的陈绮罗,他也喜欢。

    放纵不羁的陈绮罗,故作矜持的陈绮罗,满是烂漫的陈绮罗……不爱他的陈绮罗。

    都很喜欢。

    ……

    江照左醒过来,望着眼前的惟帐,久久缓不过神。

    他想,他一定是病太久了,不然,怎么忘了这么美好的记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