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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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了晚膳, 宴皇要继续去处理公务, 而皇子们也到了就寝的时间,在皇子没有受封离宫开府前,一言一行都要妥帖, 一举一动都要受制,什么时间该起了,什么时间去太学, 什么时间用膳, 什么时间就寝, 旁边都会有专人盯守。寒宁虽然不必受这个限制,但别人都睡了,他想找人陪他玩,除了宫中的侍卫太监也没别人了,所以也随之养成了同步的作息。

    成年后的寒宁倒是不会这么早睡,但这个身体还, 晚膳还没用完, 眼皮子就开始沉重起来。

    看到他这样,宴皇无奈开口:“再喝两口汤就回你的长宁殿歇了。”

    寒宁点了点头,一旁伺候的太监上前来盛汤,宴皇又准备朝太监总管吩咐什么, 寒宁连忙抱住他的手臂:“皇叔, 吃完饭我想坐轿撵回去。”

    宴皇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是是,不会给你忘了的。”

    在宴皇吩咐太监总管去准备轿撵的时候,寒宁看向桌对面的太子, 见他面色如常,甚至还点了几道他觉得味道不错的菜让随侍太监给他夹过去,一如往常。寒宁笑了笑低头吃菜,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他不先主动开口去要,皇叔却主动让人给他安排轿撵,也不知道太子会如何想,如果是他主动索要的,也许可能会好一点点,虽然也许对太子来似乎并无差别。

    寒宁以前从未在意过这种事,从他记事开始,他的生活模式已经定格了,一个人很难跳出从一开始就习惯的模式去看待一些事情,如果没有人指出,他甚至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事情。就好像你父母,你兄弟姐妹从就对你好,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那自然不会觉得他们对你好的这个举动有什么问题。

    如果有人指出这个问题,寒宁一定会意识到,可是从未有人跟他过,他亲近的几个皇子,朝夕相处的太子哥哥一样对他宠爱有加,他又怎么能想的到,原来有些东西,并不是像表面那样和谐。

    活在溺爱中的人有个通病,会很自我,如无必要,他不会去刻意观察旁人,去注意旁人隐藏起来的情绪,会坦然接受所有人想要呈现给他的那一面,并且理所当然的觉得应该就是这样。跳出这个框框来看,寒宁觉得如果上一世真的是太子给他下的毒,自己也算是死的活该了。

    不是自己的父亲,却将所有的疼爱都给了自己,与他最亲近的太子日日看着自己的父亲去宠爱另一个人,换做自己,寒宁只怕会对那人恨上心头,更不用还要承受着自己也不得不对他好的扭曲。

    可是这样一想,寒宁又觉得太子好可怕,记忆中太子的好,一瞬间变得面目全非。在没有证据,确定是太子毒死自己之前,寒宁不想以这么大的恶意去揣测太子,可是他知道,自己与太子哥哥的亲密无间,是再也回不去了。

    想着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寒宁深深的叹了口气。

    守在他床边的弘二听到主子止不住的叹气,忍不住掀开了床帘的一角,探头进去声道:“主子,您还没睡呢?”

    寒宁翻了个身,面朝着弘二侧躺着,一张脸上尽是烦恼:“弘二,你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弘二顿时笑道:“主子您忘啦,我们都是孤儿,要兄弟姐妹,我现在最亲的兄弟就是弘一了。”

    寒宁枕着自己的手臂:“那如果有一天,你们中间多了一个人,弘一对他事无巨细的百般照顾,对你却诸多忽略,你会怎么样?”

    弘二不解:“除了主子,还有什么人能让弘一事无巨细百般照顾的?”

    寒宁嫌弃的瞪了他一眼:“我如果,如果,你和弘一之间有了第三个人,他这样,你会怎么样?”

    弘二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出来这种情况会发生在弘一身上。”着再次摇头肯定道:“想不出来。”

    寒宁白了他一眼,再次翻身,仰面躺下。

    弘二还在旁边道:“主子您要是睡不着,弘二陪您聊天呀,我最近听了不少宫中秘闻。”

    寒宁将被子往脑袋上一蒙:“睡觉。”

    弘二哦了一声,无法宣泄出口的八卦让他憋闷了几分,不过再憋闷,也不能影响主子休息,心的拢好床帘,弘二想着主子刚刚的问题,再次无声摇头,主子怎么尽问一些不可能发生的如果呢。

    栖凰殿中,皇后考校了太子一番,见所问的问题都能悉数答上来,面露满意之色:“听你父皇今天去了太学?”

    太子点了点头:“去了,问了一些问题,老四答得挺好,父皇赏了一套文房四宝,老六没答上来,被父皇数落了一顿。”

    那几个的不怎么成气候,母妃位份也低,皇后并不怎么在意:“可考问过宁儿,宁儿表现可好?”

    太子看了母后一眼,道:“没有考问宁儿学识,就是问了宁儿近期看了哪些书,太傅教了哪些文章,可曾理解通透,随后赏了宁儿一套双耳斗玉壶,一对玲珑玉螭球,一箱玄海粉珠,还有新进贡来的玉貂狐斗篷黑白两色各一件。”

    皇后低呼道:“你父皇将玲珑玉螭球给宁儿了?”玲珑玉螭球的贵重不在玲珑玉的稀有罕见,而在于球身上所雕刻的螭,她以为,她以为皇上之前扣下这对螭球是算赏给太子的。

    太子无声默认。

    皇后这才意识到太子的问题所在,堂堂一个太子,却将皇上给寒宁的赏赐,赏了哪些东西记得如此清楚,心中自然不可能没有想法。

    皇后压下心中的不快,温声安慰道:“母后知你心中所想,但华儿,你要清楚,你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太子看向皇后,目光沉沉:“可我已经是太子了,有些东西注定了早晚都是我的,这并不意味着,我为了这个东西必须要放弃什么。”

    皇后叹了口气:“华儿,你自聪慧,你该知道,有舍必有得,因你是太子,在你面前你的父皇先是君臣,再是父子,你注定不可能如同寒宁一样,你不行,其他皇子更加不行,唯独寒宁可以,你明白吗?”

    太子到底年幼,还没有后来的心机城府,尽管心中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真正感受到那种求而不得的差距,不是当事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皇后将太子揽入自己的怀中:“华儿,你有母后呢,你父皇也是疼爱你的,这一点你该十分清楚,但那个位子上的人,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有太多无处安放的东西,华儿,母后希望你能体谅你父皇。”

    太子沉默点头,算是应了,不点头,他又能如何。

    看他这样,皇后忍不住再次叮嘱道:“养久的猫狗都有感情,更何况一个本就喜欢的人,母后知道你心中有着许多的不快,但成大事者,绝不能拘泥于此,所以上次的事情,母后绝对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这次有母后替你担着善后,若再有下次被你父皇察觉,你可知这件事的后果!”

    太子推开皇后的怀抱:“不就是个厨子,死便死了,母后不必一再提醒,我今后行事会有分寸的。”罢转身回了自己寝殿。

    看着儿子的背影,皇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终究年幼了些。

    寒宁让弘一将一个都快赶上他一半大的食盒放在了长廊上,摆了摆手让他们在外面去等着,随后将食盒里的糕点一样样的拿出来,一边道:“我不知道你喜欢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所以让人一样放了一半,这个是碎雪如意糕,里面红色的细碎果肉是山楂果,酸酸甜甜的很好吃,还有这个,福禄寿三果,内陷不同,有酸的甜的和咸的,我没让御厨告诉我里面都是些什么,你自己一个个的尝。”

    不一会儿围绕在他们四周的长廊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糕点,姬游长这么大,别吃了,连见都没见过这么多,他吃过最好吃的糕点还是好久以前,有个负责了这里一段时间膳食的宫女,偷偷给他的上头赏赐下来的天香雪梅酥,那个香味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记得。

    那段时间是他难得没怎么饿肚子的时期,别的宫女太监会克扣一些送来的膳食,那个宫女却不会,有时候还会关心他有没有吃饱。只可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换人了,他又开始了被人克扣的生活。

    见姬游看着糕点不话,寒宁伸手戳了戳他:“你怎么了,你不喜欢吃这些?”

    姬游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喜欢的,就是太多了,不知道从哪一个下口,而且它们这么好看。”

    寒宁拿起一块金箔千枚酥递到他手上:“这个是咸的,吃起来不会那么腻,你试试。”

    姬游点了点头,心的将上面做的像花瓣一样的一角给吃掉,一股咸酥的香甜在他口中炸开,他第一次,吃到这么精致好吃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还是寒宁特意带来给他吃的。

    寒宁见他忙着吃,又将一碗果茶推到他跟前,然后靠在长廊的柱子上,吊着脚发呆。

    姬游见他这次来不像以前那样开心,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寒宁摇了摇头,突然问了一句:“你想上太学吗?”

    姬游咽下嘴里的糕点舔了舔嘴巴,却没话。寒宁也不急于要一个答案,他不想他就不问了,上一世好像是自己看他可怜,问都没问就跟皇叔了,他的冷院子里还有个连字都不认识的皇子,太可怜了,后来姬游就被送出去上太学。

    可是冷宫里好歹无人扰,除了那些个捧高踩低的宫女太监们克扣他一下,他也不会受到多大的伤害。毕竟是皇子,哪怕是冷宫里的,再猖狂的奴才也不敢对主子动手的。

    但出去了那就不一样了,会见到更多,认识更多,也会受到更多的伤害,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过了好一会儿,姬游才低声道:“想的。”

    寒宁侧头看着他:“可是如果出去上太学,你会遇到很多的皇子,还有他们身边的伴读,外面并不美好,你得势的时候许多人巴结着你,你失势的时候,连地上的一块烂泥都不如,你的母妃是罪妃,你久居冷宫,在宫里无权无势,如果出去了,会很难过。”

    姬游却是笑笑:“可是如果不出去,就可能永远都出不去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以前嬷嬷还没老到眼瞎看不见的时候,是有教过他认字的,也过很多外面的事情,有美好的,也有不美好的。可是无论是好还是不好的,他都想要自己出去看一看。

    寒宁没在冷宫呆太久,上午的太学他可以不上,但是下午的武学他是想上的,上一世他被养的骄纵,吃不了苦,自然也不会下多大的力气去学武,结果却那么不美好。现在既然能从头再来,不练成个多厉害的武林高手,至少也要会个一招半式,总归无害。

    结果还没等他摇摆着步子走多远,就被跟着皇叔身边的汤大总管找到了。

    寒宁看着笑眯眯恭候在路边的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等被送到宴皇身边的时候,宴皇刚叫人将午膳摆上桌,好像算好了时间一样。

    寒宁自动上前,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专用椅子上,宴皇看都没看他一眼,沉声质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如果换个人,就听皇帝这声音估计都被吓个半死,寒宁却从来不怕,还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皇叔你明知故问。”

    宴皇屈起手指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皇叔连问都不能问一下了?”

    寒宁的短手捂着自己的脑袋:“皇叔,疼!”

    宴皇轻哼了一声:“疼什么疼,我都没用力。”嘴上这么,手上却还是扒开了他的爪子,看了看刚刚敲的地方有没有红,又道了声:“娇气。”

    寒宁扒着宴皇的衣袖:“皇叔,那里面的孩是不是就是三皇子啊?”

    宴皇瞥了他一眼:“问这个做什么?冷宫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你以后不要去了。”

    寒宁道:“他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但是却连一个字都不认识,我比他厉害多了!”

    想到早上才看过被太傅送来的那几张狗爬字,宴皇冷笑了一声,没搭理。

    寒宁拽了拽他的衣袖:“皇叔,你把他放出来跟我玩吧。”

    宴皇冷酷的将自己的衣袖拽了回来:“玩什么玩,你有伴读有护卫,还有那么多皇子陪你玩,还缺人玩啊。”

    寒宁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宴皇:“缺啊!皇叔,你就放他出来陪我玩嘛,好不好啊皇叔,宁儿最喜欢皇叔了,皇叔...”

    被这样眼巴巴的看着,软声求着,别宴皇本就对他没有任何拒绝之力,现在更是要什么给什么了。

    不过这一世跟上一世还是有点区别的,上一世只是寒宁随口提了两句,宴皇过了两天,也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觉得身为皇子大字不识不应该,将人放出来上太学,可是人依旧住在冷宫里。这一世寒宁主动去求,宴皇不仅允许姬游上太学,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宫殿。

    宫中的皇子都有自己的宫殿,会根据受宠程度居住到距离皇帝主殿的远近不同,太子宫是距离最近的,这是规制,其次便是寒宁了,而皇帝赐给姬游的不止远离后宫居所的中心地带,还的可怜。不过因为靠近宫外,反倒是离太学挺近的,上下学也方便。

    皇帝的旨意下的突然,宫中许多人甚至都没想起三皇子是谁,有些宫中的老人还感叹一句,这可怜的三皇子竟然还活着呢,也是不容易。

    就连太子,都不曾想起过宫中的这位皇子,听到父皇的圣旨时,的确费劲想了一下这是哪位。跟在他身边的一个伴读还感叹道:“听这个三皇子是不祥之人,所以他母妃不但没有母凭子贵,还冷宫幽禁一生,皇上也是不喜他的不祥,这才一直关在冷宫里不曾放出去,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放出来了。”

    太子想的比较复杂,宫中一共六位皇子,只有五皇子和六皇子年岁较,今年也不过才六七岁。而前四位皇子的年龄差距不大,唯一能看的只有二皇子的出身,四皇子的母妃依靠着皇后,四皇子也算是□□,现在放出个三皇子,就不知道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然而不管太子想的多深,到了三皇子上太学的那天,所有的猜想全都破了,那一副瘦弱的样子,身上没有一点皇子气概,大字不识,话毫无章法,甚至就连跟在六皇子身边的伴读都不如,亏他昨晚还想了一晚上的阴谋论,松了口气的同时,眼中也透出一丝轻蔑之意。

    寒宁单手撑着下颚靠在窗边,将太学内所有人的表情都看了个清楚明白,自然没有错过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

    重生回来数日,太子几乎每一天都在破自己对他曾经的认知,他记忆中的太子哥哥永远都是温柔大气,十分包容的,他甚至还记得上一世,一些皇子和被允许入太学的世家子弟一起欺负姬游,好多次都是太子出面制止的。

    可惜,人永远无法活在美好的记忆里。

    眼见着世家子弟中的一个霸王将姬游逼到太学最后方的角落里,姬游也不反抗的顺从,甚至都没朝自己看一眼求救。寒宁拿着毛笔敲了几下桌面,吵吵闹闹的太学瞬间安静下来,哪怕是那个霸王,那也是不敢招惹寒宁的。坐在寒宁前面的右侧边的四皇子转头问他:“怎么了宁儿,可是吵到你了?”

    寒宁道:“没事。”然后转头朝着自己后座的人看去:“你,让开,姬游,坐过来。”

    姬游下意识看向寒宁,整个太学里所有人的都看向寒宁,那些原本在看戏的人视线更是忍不住在寒宁和姬游之间来回转动,想要看看这两人到底是啥关系,就连太子都微微皱眉看着寒宁面露不解。

    寒宁见后面那人没动,眉头一挑:“怎么,听不懂我话?”

    坐在寒宁身后的是大统领次子,□□之一,为人挺机灵,鬼点子多,以前寒宁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一看才意识到,他的前面是太子,右边是四皇子,身后是大统领次子,全都是太子的人。

    大统领次子魏巡下意识朝太子看了一眼,在太子眼神的示意下连忙收拾自己的东西让出了位子,姬游也朝着寒宁走了过来,刚刚各种言语奚落姬游,欺负的最欢快的霸王世子一声都不敢吭。他的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一品大将军,哥哥是禁军统领,所以他才能有恃无恐的霸道横着走。可是这些在父母双亡的寒宁面前,那就屁都不是,毕竟给寒宁撑腰的是大宴最有权势的那位。

    见姬游安顿好了,寒宁扫了眼似乎懵到还未回神的众人:“他是本王罩着的,以后谁要是欺负他,那就是跟本王过不去。”着看了那个霸王一眼:“不信,尽管试试。”

    霸王晋谦一张脸涨的通红,可是下他面子的是寒宁,他最多只能冷哼一声,自己给自己找回场子。

    见气氛有些僵持,太子轻笑了一声破了尴尬:“好了,谦也只是跟老三闹一闹,宁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谦,老三刚来太学,总要快点融入才行,太傅快来了,大家都入座吧。”

    太子发话了,众人自然乖顺听从,坐在另一边的二皇子嘲讽的勾了勾唇,虚伪。

    见大家都安静坐下,开始准备书本纸砚,这才朝寒宁笑道:“宁儿最近应是看了不少江湖杂记吧,这行侠仗义的范儿,可真像极了那些江湖游侠。”着不着痕迹扫了眼寒宁身后那个低着头的姬游。

    寒宁抬头看向太子,一句话,便不动声色的在别人心上扎下一根刺。以姬游的生长环境,按照常理推算,这人一定胆怯懦极端敏感,推及己身,明明身为皇子,别的皇子如天上云朵,而他却是地上污泥,被亲父所不喜。而寒宁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鲜明的对比之下,对方如游戏一般的出手解救,再被这样扎下一根刺,得来的究竟是感谢,还是怨恨,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