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看到姬游的瞬间, 太子甚至都没认出他是谁,当年沉默跟在寒宁身边的人,即便有过交集,但一个罪妇之子,甚至出了冷宫都被父皇厌弃的人,他实在是不必对他过于费心。哪怕这些年听闻了不少姬游在关外的一些事情,但也只不过从他耳边过, 没往心里去。可是眼前这个银铠加身,霸气四溢, 如浴血而来的男人,实在是让他无法相信, 这人是当年的姬游。
他心中的惊诧还未来得及生起,轰隆隆的脚步声整齐有序的踏了进来,几乎是片刻间,原本还算空荡的大殿,全都被这群银甲兵给包围了。
太子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到了地上,面如土色, 他原本算到了姬游, 可是因为不曾在意, 以为姬游还在关外, 并未对他布防,没想到,偏偏是姬游。这些人能这般进来, 外面的情况自是不必。
太子哑着嗓子道:“你带了多少人。”如果大军过境,想要从关外过来,这么长时间,他绝对不可能事先一点消息都收不到。就是因为平平静静毫无消息,他才相信姬游依旧在关外搜刮那些诸多国之财。
姬游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语气中带着满满的不屑:“万人,足以。”
钟家军十万,抵挡不住姬游的万人?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用身躯挡在宴皇身前的一个武官也不知是感叹还是唏嘘:“当年的狼虎之军,终究是老了。”
这些年钟家军早就被养废了,连关匪都抵挡不住,时不时还要镇守边境线的娄家军兜底,可想而知都是些什么货色。更加不用,跟姬游这群游击灭国的精锐之兵相提并论了。
从头到尾最闲散,直观了一场好戏的寒宁靠在椅座上撑着下巴道:“皇叔,我想到了一句话。”
宴皇好整以暇的看向寒宁:“什么话?”
寒宁道:“反派死于话多。”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宴皇微微理解了片刻,失笑道:“就你鬼机灵。”
寒宁道:“本来就是嘛,要是太子刚刚杀进来二话不就动手,不别的,不管是挟持皇叔还是挟持我,现在的情况可就难了。”
寒宁的话简直像在太子身上|插|了一刀,原本胜券在握的事情,谁知会有如此反转,他一路从皇宫杀过来势如破竹,并未耗时多久就破了守在祁门的两万多禁军,这让太子顿时信心膨胀,铁板钉钉的结局,却被一个姬游给散了。
太子自然被收押了,那些临危反戈的大臣立即犹如墙头草一样抖得跟什么似得跪地请罪,宴皇毫不留情的将人一并收押,还有皇宫那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宴皇有意让姬游领兵先行一步,但被姬游干脆利落的将虎符随手丢给一名武将,他回来又不是平乱的,现在看到了寒宁,他哪里还有功夫管别的。
宴皇与他漠然的对视片刻,最终只好清点武将带领姬游的这群长宁军先一步回到禁宫扫除谋逆的反贼。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寒宁这位闲散王爷需要参与的了,所以早早的带着他的两个护卫回了自己的院中,虽然寒宁面上不着急,内心也算足够镇定,但还是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着这件事,现在事情有惊无险的结束,便忍不住舒服的睡了过去。
在寒宁呼呼大睡的时候,姬游正在跟宴皇僵持。
对于这个儿子,当年他主动要求前往关外的时候,宴皇就知道,他看了这个冷宫里长大的孩子,如今再看,他还是有些低估了当年的想法,所有的皇子当中,真正的,最具帝王之相的,当属姬游了,可是他不能,也不想将皇位传于他。
“未经传召,擅自领军入境,你可知这是何罪?”
姬游道:“父皇有话直便是,我给阿宁准备了冠仪之礼,时间拖久了就耽误了。”
宴皇目光如炬的直视着姬游,而姬游丝毫不慌乱的回视,莫他上一世也当了几年的皇帝,就是这一世,他刀下斩杀的国主人头就不少,虽然都是一些边陲国,但也很是练就了一番,自然不惧宴皇的威势。
宴皇也知道,这个儿子从不尊他为父为君,以前翅膀未硬就底气甚足,如今翅膀硬了,那底气更足了,于是也不再试探,直言道:“太子被废,你可有意争储?”
姬游闻言一笑,神态傲然:“自然,为何不争?”
宴皇神情莫测:“那你可知,皇位与宁儿,不可兼得。”若他敢将宁儿如同后宫众人一同视之,那他现在就灭了这个儿子。
姬游道:“不知,也不需知,皇位我可自己争,阿宁,我也自己求,可不可兼得,任何人了都不算!”
姬游完,目光沉静的看向宴皇:“父皇,您当年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儿臣也做不到,若阿宁与这天下不可兼得,那儿臣,毁了这天下便是!”
睡着的寒宁被一个喷嚏醒,一睁眼,便看到已经换了一身便装的姬游如同儿时那样,坐在软塌上看着他睡觉,寒宁无奈起身,掀开床帘:“你事情处理完了?”
姬游笑着点头:“剩下的事情都有父皇处理,轮不到我,阿宁,我回来了。”
寒宁面无表情道:“我知道,刚刚你在大殿中那么威风,我又不是瞎子。”
姬游坐到了寒宁的床边,期期艾艾道:“那我回来你不开心吗?”
寒宁看向他:“自然开心。”
姬游伸手,轻轻戳在了寒宁白嫩的脸蛋上,给戳出了一个窝窝,可爱极了:“那阿宁都不对我笑一笑。”
寒宁一巴掌将姬游的手掉:“反了你了!”
姬游顺势将寒宁抱在了怀中,下巴搁在寒宁的肩上,在寒宁推开他之前,用可怜兮兮的声音道:“关外风沙极大,寒冬炎夏,环境甚苦,粮饷不够,还要自己开荒种粮,饿肚子都是常有的事,一日日|操|练片刻轻松不得,因为关匪为求温饱,随时会攻来抢掠,需得时刻警醒,若不是想着要出人头地争出一片天,今后要努力成为阿宁的依仗,否则哪能坚持到今日,阿宁,我好想你啊。”
寒宁虽然从未出关,但那份艰苦也是能想象的,而且姬游为了充盈国库,这几年几乎没有停歇的征战,对方又不可能如同菜瓜一动不动任他砍杀,刀来剑往之中难免危险,这次太子谋逆,也是姬游及时赶到。
想他年纪就要背负如此之多,寒宁顿时心软了,推开他的手劲微微一松:“那回来了就别再走了,待回到宫中,皇叔就会予你封王,你若是想要那个位子,尽可留下谋夺,若不想要,以你如今在武将之中的威名,谁也不能再轻忽你,所以你不必如此辛苦。”
姬游歪头看向寒宁:“那阿宁觉得,我应不应该要那个位子?”
寒宁闻言一笑:“什么叫我觉得,这种事应该是你觉得,德王不像太子,与你并无仇怨,若他上位想来也不会如太子那般赶尽杀绝,但如果你流露出半分心思,等回了皇都,你二人就是政敌再无转圜,还有就是,德王身后拥护众多,母族强大,妻族也是相当大的助力,而你,几乎可以是一无所有。”
现在不像上一世,宴皇突然离世,德王的假诏书拖住了太子的名正言顺,双方争持不下时,姬游带领的重兵可谓是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了,这才能顺利登基。现在皇叔在位,身体安康,对姬游而言便失了许多先机。如果他再与德王相争,定然又是一番局面,最终皇权落于谁手,当真不好。
寒宁的这些姬游自然明白,他也清楚今时不同上世,许多人的轨迹已经被乱,他如果想要这个天下,只会比上一世更加艰难。但如果他不做这个天下之主,谁人能给他的阿宁一世安乐无忧。
“吾有阿宁,便胜过所有。”
乱军已经镇压,宴皇自然要道回朝,寒宁借口没睡好,直接上了自己的马车,弘一随着驾车的侍卫在外守着,弘二随着寒宁坐在车内,看着主子扒着窗口发呆的样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主子,您昨天与三皇子吵架啦?”
寒宁斜睨了他一眼:“你往日不都是姬游姬游的叫吗,怎么现在改口了?”
弘二心道,这姬游在他心中往日的形象就是个不受宠,需要依靠他家主子才能在宫中存活的可怜,可是那天,那样气势强大霸道无端的人,他实在没办法再将他看成可怜,哪还敢直呼其名啊。也就是他主子,明明养在深宫中,身骄肉贵的,竟然一点都惧怕,那一股看不见的血腥气,只有久经战场的人才有,普通人远远瞧见都双腿颤,主子昨天还直接将三皇子用脚踹,估计是儿时的情谊深厚,三皇子半点不恼怒,还各种心赔礼道歉,如今还在置气呢,刚刚上车时,三皇子想要搭个便车,硬是给推了下去。
寒宁懒得搭理话多的弘二,摸着脸颊发呆,这个姬游真的是越来越放肆了,以为手握重兵底气就足了吗,昨天抱他也就算了,看他那么可怜,风霜雨露磋磨多年的一时心软,没想到那家伙竟然还趁他不备如此轻薄,真是想来就有气!
而那个让他一肚子气的人犹不自知,被赶下马车干脆驾马而行,还颠颠的送上一个丑兮兮的果子递到窗前:“阿宁,这个是胡果,是关外胡国盛产的一种水果,别看外壳坚硬,但剥了外壳里面的肉很是鲜甜软嫩,你尝尝。”
寒宁接过姬游递来的果子。
姬游顿时笑脸洋溢,接过下一秒就变了脸,因为寒宁直接拿着那胡果朝他投掷的砸来。
姬游微微一侧身就躲开了寒宁的‘暗器’,而在姬游身侧的一名武将没躲开,被砸了个正着,还以为有敌袭,差点惊慌的大喊出声,结果手上落下一重物,低头一看,是个裂了口流出些许带着香甜味汁水的果子,于是干脆双腿驾马,两手空出来将果子剥了吃了。
姬游收回视线,一转头就看到寒宁噶哒地一声,直接将马车的窗给关上了,顿时无奈一笑,不过一想到昨天浅尝的那抹软香,甚是令人回味,唇间的笑意越发不自觉的扩大。
太子功败垂成沦为阶下囚,钟家一应众人也被缉拿,只不过钟氏早已谋算好了退路,在太子带兵前往祁门的时候,钟氏部分族人就连夜逃离皇都,不过这些人被追捕回来也容易的很,他们大概没想到会败的如此之快,即便是连夜逃离,也并没能逃离多远,在皇驾回到禁宫的时候,就已经追回大半,还有部分慌乱中四散逃开,甚至沿路隐藏了一些钟氏年幼的子弟,不过得知太子竟然谋反,这些人也都是反贼,之前好心收留过这些老幼妇孺的善心百姓生怕惹来麻烦,主动上告,没过多久,逃离的钟氏百余人一个不落的全都关进了天牢。
太子与钟家罪无可赦,但这些并不是当下需要立即处理的事情,反而是那些墙头草的官员,下狱的下狱,夺职的夺职,还要找人替补上,整个朝堂一片忙乱。等所有的事情都忙过去之后,宴皇这才有时间处理乱臣逆子。
然而就在这时候,边关再次上奏朝廷,送来了一封有钟家印信的书函,原来钟家早就与关匪勾结,多次泄露军机导致关匪大举犯境,扰的边关百姓民不聊生,以此谋财谋军功,简直十恶不赦!
钟家三族之内直接被判斩立决,其余人等男子流放,女为|娼|奴,慰劳边军,十岁以下孩童盖上奴印,永世为奴。
太后的寝宫中,宴皇将宣旨一字一句的念给了太后听,这些年太后用药石续命,虽然整日无法动弹,整个身子形容枯骨,但尚存一口气。听到宴皇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太后双目瞪大,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满是不甘的想要将目光对上宴皇。
宴皇如她所愿的来到床前:“当年你假借寒宵的笔记信通外使,谋划了那一场伏击之战,阻断了援军粮草,甚至还想在寒宵死后将通敌卖国的罪名泼到他的身上,想要借此铲除宁儿这条根,太后,你为何如此心狠,朕要的,不过是能常伴他身侧罢了。”
回想曾经种种,宴皇眼眶渐红:“寒宵只不过想要帮我守住这大好江河,是我倾情于他,你却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他的头上,我听你的话,克己守礼,广开后宫开枝散叶,不敢越线分毫,他与莫家女相爱,甚至是我赐的婚,你可知我当时如何的心如刀割,即便是这样,我也忍了,人生短暂百年,哪怕君臣相守,与我而言便也值了,可是你为什么,连这一点点的念想都要这般狠心的断了,究竟是我的感情让你容不得,还是寒宵的权势渐大让你容不得了?”
太后瞪着双目死死的盯着宴皇,宴皇垂眸俯视,轻笑了一声:“哪怕做个傀儡,我也曾感激你给我的一切,可惜我错了,错不该不思进取,错不该甚至想着,只要于这社稷无碍,让你做个背后的帝王又如何,既然你让我求而不得,那我也只能将这一切都还给你,钟家满门,都因你而亡,你可高兴了?”
宴皇离开太后的寝宫没多久,太后就薨了,太医查验,怕是听闻钟家谋逆之事,气血翻涌,又因为全身瘫痪在床无法动弹,一口血哽在喉间窒息而死。
太后死后,没有加封,没有孝礼,只在宫中停灵三日便直接下葬皇陵,有人猜测,这次太子谋反不定里面也有太后从旁协助,否则如此有违孝道行事,当今陛下怎么可能如此这般,万一被记入史书,定会引来后人唾骂。而皇上宁愿自己背锅也不想坏了太后的名声,虽然一切从简却还是葬入皇陵,这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孝道了。
宴皇一意孤行之后,还以为多少会有些骂名,不过那些他都不在乎,让他给太后守孝,让宁儿去给太后哭灵,甚至要断食禁水三日,这怎么可能。却没想到世人竟会如此脑补,反倒是无心|插|柳了。
上行下效,皇帝如此,后宫众人自然也浅浅的表示一番伤心难过,更多的却是没有的,因为太子谋反之事,皇后被夺了后位,入了冷宫,其余那些妃子又再次活跃起来,这些年皇上越来越不爱往后宫去了,少了许多的恩宠,现在后位空缺,皇帝总该要来了吧。
德王当日护驾有功,而后宫中,除了皇后,地位最尊贵的也是德王的母妃静贵妃,如今后位空缺,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静贵妃,为自己谋划的,巴结上位的,御花园里天天都能见到宫斗的新花样。
寒宁一个即将要行冠礼的外姓王爷当然不能久留,哪怕还未来得及行冠礼,头冠也已经戴上了,还包袱款款的直接去了他的宁王府。
而姬游,因救驾有功,直接赐江岭封地,封号诚王。这个旨意落下,众朝臣表情略有些莫测,因为当今陛下登基之前,封号就是诚王。
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将视线偏向德王,想看看德王如何反应,只不过德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叫人看不出什么来。
对于这些朝堂之争姬游表现的十分淡定,有封赏就接着,没有就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对于那些诸多量他的目光完全的视而不见,这番淡定沉着,顿时又让人高看了一分,不少人心中的天平有些不由自主的偏向了姬游。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太子落败,新的争储篇章正式开启,唯一不曾受影响的,也只有闲王寒宁了。
这次姬游从关外赶回为的就是他的冠礼,那些搜刮来的诸多好物这次也一并带了回来,整整一百零八箱,如流水般的被送进了宁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谁的十里红妆呢。
寒宁这些年支援攻梁的消耗,已经一再清理自己宝库中不喜欢的,玩腻了的各种宝物拿去拍卖,可是进的永远比出的多,导致他的库存一直不断的在扩|张,现在又被这一百零八箱东西一挤,怕是又要通一间厢房来做宝库了。
除了那些死物,这次姬游送来的最贵重的东西是一只蓝眼的狐狸,据这狐狸是一个很的国家的圣物,繁衍能力极低,因此蓝狐极其稀少,每一只都被那个国家的皇族给供养,因为这蓝狐的血可以延年益寿,还能解百毒。
寒宁当时就忍不住想要放血尝试了,可惜路途遥远,蓝狐已经累得奄奄一息,只能先好生养着,究竟有没有的那么神奇,也只有以后尝试过才知道了。
寒宁正在观察蓝狐的时候,有人通报,太子想要见他。
刑部的死牢中,太子头发杂乱,衣衫褴褛,早已没了当初日月风华的模样,寒宁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看过太子了,不过他记得最深的,还是上一世那个如月般温柔,对他百依百顺的太子哥哥,哪怕那只是个假象。
刑部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不过太子知道,整个大宴就没有寒宁去不到的,这样的特权,大宴独此一份,如同他父皇毕生的宠爱,唯寒宁一人可得。
看着对他沉默不语的寒宁,太子笑了笑,寒宁顿时有些恍惚,因为这笑容,有些熟悉。
太子道:“我如果,你的毒,不是我下的,你信吗?”
寒宁一怔:“什么意思?”
太子笑了笑:“你应该是记得吧,记得一些事情,否则为何会与我疏远,应该如同上一世那般,亲如兄弟,我曾经以为,是因为我足够优秀,所以最后才能与老二战到最后,现在看来,原来不过是因为你的喜欢与否,你不喜欢我了,父皇就不需要我这个太子了。”
寒宁眉头微皱。
太子道:“入了天牢,我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可惜没能早点做这个梦,否则事情不会到这一步,没想到,两世结局都是这座天牢,宁儿,你可知,上一世我就是死在这里的。”
寒宁摇头:“我不知。”
太子点了点头:“也是,你中的毒解不了,死在了我的前面,自然不知道我的结局,也不知道,姬游的结局。”
寒宁心口一跳:“姬游...什么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