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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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宁的画像很传神, 与如今那种对比着画像都未必认得出来的水墨画相比, 简直可以是活灵活现。因为太活灵活现了, 所以姬游一眼便认出了画像上的人, 不过他所知的,这人并不是什么太监,而是跟在礼亲王身边的一个幕僚。

    上一世根据他当时手中七曜盟信息网探得的情报, 正是这人对周瑾儿献计, 利用寒宁死后之名来为礼亲王谋夺民心。当他这辈子将七曜盟的势力彻底囊括在手中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这人, 可是礼亲王身边幕僚虽然不少,却并没有此人。

    周瑾儿,周瑾儿...

    姬游眼中那股暴戾之气乍现,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这人是礼亲王的幕僚, 这一世在礼亲王身边没发现此人, 还当是这人暂时还未出现,毕竟当年这人年岁看着也不大,如今怕还是一名青涩少年。一个亲王身边那般多的幕僚,想要上位自然得另辟蹊径,所以借由当时被礼亲王看重的周瑾儿也实属正常。加上这一世周瑾儿早早被毁了容, 礼亲王也并不像上一世那般爱慕于她,一个已然掀不起任何风浪的女人,他自然不会再放在眼里。所以姬游从未想过,这个人也许从头到尾,都是周瑾儿的人。

    而他的猜测很快便有了结论, 一直对周瑾儿盯梢的人回来报:“此人名叫窦正卿,三年前在香苑买了一座庄子,正是如今有名的清馆霓裳楼,此人明面上是一介商流,但私下却将源源不断的真金白银送入礼亲王府,我们追查到这些年礼亲王已经经营出了一条完整的暗线,朝廷上一些人看似支持德王或者支持您的人,但实际上都是礼亲王的暗棋。”

    姬游指尖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么大的事,若非我让你们细查周瑾儿,你们至今没发现?难道你们想要回盟中回炉重造一番?”

    负责盯梢的几人连忙跪地请罪,七曜盟的盟主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因此之前七曜盟一直被副盟主掌控,当这位三皇子拿着信物直接去到七曜盟总部,大开杀戒一番后,整个七曜盟至今都笼罩在那天被血洗的阴影中。

    如今整个七曜盟上下谁人不知盟主的脾性有多可怕,一个不顺让人身首异处的事情可没少发生。如今他们办事不利,简直跟整个人躺进了棺材一样没差别了。

    大滴大滴的冷汗落下,整个气氛令人窒息一般的紧绷,还是这组的队长壮着胆子站出来道:“这人十分的懂得隐藏,虽然他并未发现有人在对周瑾儿盯梢,但每次出入都极为心,这次若非盟主让我们仔细盘查周瑾儿身边的人员,还给了画像辨认,我们甚至都很难注意到他头上,这次是属下等人办事不力,还请盟主责罚。”

    回到了寒宁身边后,姬游的脾气收敛了许多,胸口那股很难抑制的暴躁也不自觉的消散了,没了那种通过杀戮才能缓解的戾气,让他现在并不怎么想杀人。更何况这里是王府,寒宁虽然来的不多,但偶尔也会来,可不能让血脏了地:“罢了,给我尽快去查清那人的底细,先别草惊蛇,另外,调查清楚礼亲王手中的暗线名单,这次若是事情再办不好,你们也不用再回来了,免得脏了我的手。”

    大难不死逃过一劫,众人险些腿软的没能站起来,谢过盟主恩典之后,一个闪身,刚刚还跪了一地的人瞬间不见了。

    七曜盟这点办事能力还是有的,礼亲王的暗线很快就被摸透了,可能有藏得更深的,但大部分的都被挖出来了。于是好不容易和平了一段时期的朝堂,突然接连不断的发生一些令人无语又诡异的事情。

    比如,鸿胪寺卿在接待外国使臣的时候,因使臣突生斗马兴致,于是带去京中娱乐马场,结果随侍一主簿不知怎么驾马,匹马突然癫狂,将那名主簿给掀下马身,重重摔落在地时,后脑撞击到了石尖上,当场身亡。

    这本是一场意外,众人听闻后只是微微有些唏嘘感叹,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结果没过两日,宫中一郎中令轮休,在家中陪伴娇妻美妾时,因两女子争风吃醋大出手,出手阻拦的时候不慎落入河中,淹死了。

    这样的死法都不知道该不该唏嘘了,堂堂武将,竟然因自己的妻妾而意外身亡,也着实令人无语了。

    数日之内朝廷损失了两名官员,但死亡并未停止,在该郎中令死亡后的第二天,一直与他十分交好的副指挥使前来吊唁,结果雨天路滑,在众目睽睽之下,脚滑不慎从人家大门前摔了下去,直接扭断了脖子,死的可以是很惨了。

    三人的死亡就是一场会传染的诅咒,朝廷官员大大各种方式离奇的死亡像是被什么人按下了启动的机关,持续不断。喝水呛死的,吃饭噎死的,最是风流的甚至是因为寻|花|问|柳马|上|风而死的,以及老实了一辈子,难得一次被同僚邀请去清官馆听个曲联络联络感情的,回家竟然被悍妻生生死了。

    要如果不是这些人有德王党,诚王党,甚至还有一直中立的保皇派,就连宴皇都差点以为这是两个儿子开始暗中较劲了,可是尽管心中存疑,但所有的验尸结果都是意外身亡,所以才会显得此事越发的诡异,现在朝堂上不少朝臣身上都戴了各种各样的护身符,甚至还私下交流哪个寺庙的护身符更加灵验,就连以前许多互看不顺眼的,在发现对方竟然认识某某某大师,也腆着脸的上前交流交流,简直都快要朝堂一家亲了。

    就连宴皇,案桌上都摆了不少的护身符,见到寒宁来了,直接让他随便挑。

    寒宁看的嘴角抽抽,他虽然不懂这些,但他直觉这个世界很干净,没有什么怪力乱神之事,还有这些护身符上更是干净,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就是一张用朱砂鬼画符后的黄纸,什么效用都没有,还不如他自己亲手画两张不定还能转运挡灾呢,真不知道这些人都在迷信什么,就连皇叔都开始迷信了。

    看到宁儿盯着那些符纸一言难尽的表情,宴皇略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默默伸手将符纸拢做一团:“你要是不喜欢不戴便是,皇叔记得,私库里还有早前一个什么国上供的祈运铃,待会儿让万通去给你找一找,送你府上去,能辟邪挡灾的。”

    寒宁道:“我记得那个国好像前不久被姬游给灭了,如果他们的祈运铃有用,怎么国运如此短暂?”

    宴皇心道,这不是把祈运铃上贡了吗,这铃铛都不在他们国家了,怎么保护国运,但看宁儿一脸无语的样子,默默选择闭嘴。

    寒宁无奈道:“皇叔,这些东西保持敬畏之心即可,不能过度迷信,还有那些求仙问药的,都是假的,你可千万别信那些,自古多少帝王前半生励精图治,后半生信上了这些,毁了一世英名不,甚至还有些都亡国了,皇叔可千万要以此为警醒!”

    这般口无遮拦的话也只有寒宁敢了,旁边那些宫女太监早就吓得跪了满地。

    宴皇一把伸手捏住他的嘴巴:“就你这嘴能,这种话是随便能的吗,心祸从口出,要是被传出去有人参你一本,皇叔也不保你!”

    寒宁笑嘻嘻的挽着他的胳膊:“那我还不是希望皇叔能长命百岁,就算以后退位了,也做个逍遥的太上皇,既能享福,又能继续宠着我,我在这世上,也只有皇叔这样疼我了。”此时绝对不能提外公,不然皇叔会吃醋的。

    这话的宴皇鼻头一酸,心头一软,摸着寒宁的脑袋道:“宁儿放心,皇叔一定会长命百岁,护你一世无忧。”

    在叔侄两亲亲热热‘互诉衷肠’的时候,礼亲王府,宴礼压抑着内心的暴躁,这王府里不知道有多少宫内安插的探子,他哪怕是摔了一个杯子,宫中那人都不知道会做如何猜想,他不得不压抑着自己,忍耐着,克制着,哪怕一天天的看着他的人全都离奇死亡,他也不能表现出分毫来,可是当这份压抑长时间得不到抒发,人迟早会扭曲。

    此时的宴礼早已没了上一世半点的风光月霁的样子,反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气息是阴沉而偏执的。

    姜从灵大着肚子在侍女的搀扶下款款走来,她与宴礼成婚多年,外人看着他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即便她多年未孕,也当真如宴礼所,婚后并未纳妾,房中连个侍床的婢女都没有,越发令人羡慕不已,实际上内中苦楚只有她自己知晓罢了。其实那天她便已知,宴礼并非因为喜欢而娶,只不过是当时的形势所逼。可是女人往往喜欢心存幻想,当时不喜,那么以后呢。而且就算不喜,宴礼身为亲王,出去的话自然不能反耳,只要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哪怕得不到王爷的垂爱,也总比其他那些勋贵世家动不动纳妾争风吃醋的好。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后院的寂寞,以前在家中,她若想要出门,随时带上婢女便可,如今碍于身份,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了。

    这便也罢了,起初几年,宴礼甚至连碰都没碰过他,若非陛下十分关心他们的子嗣问题,宴礼怕是根本不会与她同房。不过如今这样也好,今后她总归有孩子傍身,至于夫君,就当是守活寡好了。

    毕竟夫妻多年,姜从灵对宴礼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见他面无表情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极度欠佳,于是也不废话,直接让侍女送上礼单:“这是今年的年礼,因皇后被废,送入宫中的许多东西都要有所变更,尤其是如今势头正盛的静贵妃,王爷看看,若是没问题,我就让人去准备了,也没几个月了,再不准备届时便会有些仓促了。”

    宴礼此刻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却还是尽量言语和煦道:“王妃向来有分寸,你拿主意就好。”

    姜从灵道:“还有府上的几个庄子...”

    姜从灵的话还没完,宴礼便道:“这种内务之事王妃做主就行了,不必事事询问我。”

    姜从灵笑了笑:“既然如此,臣妾便不扰王爷了。”姜从灵完,在侍女的搀扶下告退。

    临到晚上,笼罩在一身黑袍中的窦正卿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了宴礼的房中,当初他废了不少功夫,舍进去诸多人脉,才换来宴礼的赏识,他为他经营暗线,为他筹集钱财,好不容易发展到了今天,却因为那些人接连不断的发生意外而满盘皆输,别宴礼了,就是窦正卿都心急火燎,要不是顾忌宴礼的身份,他都恨不得兴师问罪了。

    然而现在兴师问罪也晚了,只能尽量弥补:“名单是如何泄露的,王爷可有头绪?”

    宴礼本就着急上火,听到这话更是不耐:“你问本王?那些人全都是你负责接触的,你问本王可有头绪,怎么不是你这边出了问题?!”

    窦正卿也不恼:“我已经在自查,可是并无问题。”

    密室中,宴礼也不需要像在外面那般端着,直接砸了一个茶杯怒道:“没问题?你看看死了多少人?接下来还会再死多少人?这叫没问题?本王告诉你,若是事情败露,姬歌华的下场,就是你我的明天,甚至还会更惨百倍!”

    窦正卿道:“这些日子皇上并没有召见王爷,王爷的府邸外面明卫暗卫都一如往常,证明皇上并没有对王爷起疑心,如今朝堂争执不下的两派一个德王,一个是诚王,王爷觉得,哪位王爷最有可能?”

    宴礼道:“哪个都没可能!”

    这也是他最想不通的问题,德王虽然在朝中经营势力多年,但一直都是跟太子斗的不相上下,手中有哪些势力他不了如指掌,却也是清清楚楚的。而诚王,才刚封王不久,早些年一直在关外拼搏,如今支持他的也大多是都是武将,大宴虽然尚武,但朝堂上却是文官的优势,所以那点支持完全是靠武将的影响力在跟德王斗,里面真要有什么暗涌,那还真没多少,要如果不是诚王如今简在帝心,又有宁王这位宠儿护持,德王随便一个幕僚都能把他斗下去。

    而宁王,本就是孩子一个,整天只知道享乐,对朝中基本毫不关心,而且身为异姓王,他避嫌都来不及,更不会往里凑。至于宫中那些已经成长起来的皇子们,也都是才刚刚上朝拿了官职,根基尚浅,绝对做不到如此,想来想去,他竟然没有一个怀疑的对象。连目标都没有,这让他从何查起!

    两人毫无头绪,除了被动的等待他们什么都做不了,离奇的死亡还在继续,他们甚至不知道对方对他们了解多少,是不是所有的布局都被对方掌控,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商量不出对策来他们也只能静观其变,否则做多错多,不定反倒露出马脚,唯有可惜这些年的经营一朝付之东流。

    窦正卿悄悄的来,又披着夜色悄悄的离开,结果在会霓裳楼的路上,被一群黑衣人伏击。

    粗略的扫了一眼,明面上有十来人,暗中不知道还有多少,窦正卿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脱身,一边道:“众多好手围攻窦某,不知是否该感谢你们的主人这般看得起在下,不知诸位的主人姓甚名谁?好歹也让窦某做个明白人。”

    然而众黑衣人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定律,二话不就围攻了上去。窦正卿是有点武功底子的,否则也不会在有人严密监控礼亲王府的前提下,多次出入无人发现。

    可惜姬游虽然喜欢冒险,但只要事关寒宁,他除了心再心,绝不会让丝毫的意外发生,今天围布窦正卿,他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七曜盟内所有的好手全都被他调遣出来,如果今天这样都失败了,他怕是会直接灭了七曜盟,这种没用的天下第一盟,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事实证明,这些年在盟主死亡的威胁之下,盟内众成员时刻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巨大压力中,进步那是突飞猛进的。而窦正卿的路数是很正统的军队路数,偏不巧,这次围捕的人当中有好些个都是跟姬游上过战场的,也跟着军人混了那么多年,所以恰好对他有所克制。

    窦正卿也发现了这一点,心中顿时更加惊诧,于是一直想要寻找机会脱身。可惜这些人是做了十足准备而来,这要让他跑了,那就只能提头回去见盟主了,毫无悬念的,窦正卿被拿下了。

    七曜盟身为历史悠久的联盟,别的不,控制人的东西多得是,等窦正卿被带到姬游面前的时候,整个人的武功都已经被废掉了。

    窦正卿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他筹谋了这么多年,想过无数种自己的下场,可是现在他甚至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人废掉了武功,是绝对不在他任何一次设想中的。这感觉就像,所有的一切甚至都还没开始,他就丧失了参与的资格。他的大仇甚至还没报,他就先被废了,任他再聪明,再足智多谋,也抵挡不住自己身为阶下囚,无人可用的惨境。

    直到姬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甚至都没能从绝望中回神。

    姬游摒退了众人,看着上一世这张他曾经恨极的脸,可惜他当年只将这人当中礼亲王身边的走狗,将一切的过错都推到周瑾儿那个女人的身上,却忽略了他,没想到,原来在幕后搅动风雨的,既不是宴礼,也不是周瑾儿,而是一个这么不起眼的谋士。

    “窦正卿。”

    窦正卿抬头,见到是姬游,先是惊愣,随后便是大笑:“谁能想到,一个武夫,竟然是最后隐藏的最深的那个?哈哈哈哈哈,真是荒谬,防了德王,防了皇帝,却没防住你。”

    姬游坐在椅子上,神态悠闲:“差点就被你防过去了,不过可惜了。”

    窦正卿目光冰冷道:“你想怎么样?”

    姬游目光一寸寸的在他身上量:“想如何再让你长命百岁的前提下,让你生不如死。”

    窦正卿道:“各为其主罢了,那个位子德王能得,你能的,为何礼亲王不能得?如今事迹败露你何不给我个痛快!”

    姬游轻笑了一声:“你的父亲窦副将一生光明磊落,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如此阴谋算计,甚至不惜通敌合作,你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死都不要你这个儿子了?”

    窦正卿猛地看向姬游,目光如刀,因为太过震惊,导致从猛地收紧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你知道什么?!”

    姬游看向他:“你最终的目的是找寒宁报仇,甚至想要扶持一个君主推翻皇帝,只要当今皇帝在位的一天,他就不可能为你窦家翻案,因为当年那场通敌的冤案,就是皇上主导的。”

    姬游道:“你又知道,你推礼亲王上位,他会为你翻案?”上一世,窦家通敌叛国,害死寒王的罪名,可从来没有人去翻过,所以只怕宴礼上位后,第一个杀的就是窦正卿。

    窦正卿双目血红的看向姬游:“我窦家一生忠君,却永生永世被烙上耻辱的烙印,就因为那寒宵是宴皇的心头宝,为了不让他背负这份罪名,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扣在窦家的头上!”

    姬游摇了摇头:“那你应该去找真正主导这一切的人,寒王战死沙场,你父亲同样战死沙场,就因为寒王死后,有宴皇不顾一切的保护了他的名声,而你的父亲却无人保护,你就该恨寒宁吗?这份算计,这场阴谋,是寒王愿意的,还是寒宁愿意的?你不去找真正的罪魁祸首,只是因为妒恨,妒恨寒王,妒恨寒宁,所以盲目的报仇,你觉得你做对了吗?”

    窦正卿不知是被戳中痛处,还是想要反驳自己的内心,猛地一下站起来朝着姬游吼道:“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这么!”

    可惜窦正卿手脚都被铁链拴着,根本近不得姬游分毫,而姬游也对他的激动和怒意毫不在意:“我不需要懂,你窦家的冤你自己都不去找正主,我需要懂什么,今天跟你这么多,只是让你做个明白人,窦家因为你,将会生生世世背负这份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