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余明走后, 寒宁靠在沙发上, 拿着那些壁画的照片一张张的看着,看着其中一个高大的男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孩,便转头看向战闻初:“这个孩是我吗?”
战闻初嗯了一声,寒宁道:“那我真是你的儿子?”
战闻初看了他一眼,摇头:“不是。”
寒宁笑道:“我呢, 古人最重礼义廉耻, 怎么可能做出乱|伦之事,真要乱了, 恐怕破草席子一裹了事, 还建造一个这么恢宏的墓穴,怎么可能。”
寒宁指着另一张照片:“这是我长大之后吗, 这些人为什么跪拜我们?”
战闻初道:“因为,你救了他们的命。”
寒宁咦了一声:“我做什么了?”
那是他跟阿宁浪迹江湖第三年, 他们两人的关系离开了京城之后便不再遮掩,他曾经几十年看似精彩的人生, 当有了阿宁的陪伴之后, 顿时被衬托成一张白纸, 从与他携手江湖以来,他才感受到了什么叫生命的色彩,他才知道, 原来生命的意义是那样绚烂。
因为皇帝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即便当时他想要放弃战王之位,彻底斩断与京城有关的一切, 但庸皇并不允许,知道他们想要去游历江湖,甚至还赐了他一把宝剑,若遇贪官,可行先斩后奏之权。
而那一次,是他与阿宁去到了一个边陲镇,刚踏入镇的时候他们就觉得有异样,可是他们当时是想要去另外一个国家,若不走镇,就要绕过一个大山头,却不想只是在镇上住了一夜,就被困住了,因为镇上有人染了瘟疫。
他们到镇的时候,镇上其实已经有许多病死的人了,那病很奇怪,一开始是身上长红疹,但不疼不痒,所以起初染病的人根本没有在意,甚至连大夫都没看,继续像往常一样生活着,后来红疹变大,长成了脓包,就开始又疼又痒,于是有人就去看大夫,可是大夫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但这种红疹脓包的人越来越多,镇上的大夫就意识到了问题不对,于是连夜拖家带口的离开了镇。
当时镇的居民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直到有一个人全身流脓而死。
有人因为这些脓包死了之后,镇的居民就开始恐慌了,第一个的死亡仿佛一个信号,后来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死亡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跟红疹病人有过接触的,隔没几天,身上也开始冒红疹,人们这才知道,这竟然是能传染的。
而那个离开的大夫拖家带口走出了镇之后,便上报了衙门,他跟阿宁到镇上的那天,便是衙役封锁镇的那天。
镇上很多家里都挂上了白布,意思是家中有红疹而亡的死者,提醒邻居远离,以免被传染,他们两人当时住的客栈是一个老头,带着孙女经营的,那老人家还老泪纵横,不该收留他们过夜的,若是没收,他们不定都已经离开了镇子,也不至于被关在镇上等死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本性善良又可爱,明明自己就是被困的人,却还觉得自己连累了别人而愧疚。
外面围困的衙役明显就是想要让整个镇子的人都耗死,人死了,再一把火烧了,那疫病就不会蔓延出来了,所以直接给他们切断了食物供给。
寒宁听着战闻初的叙述,无奈的摇头:“就那时候的医疗条件,如果遇到这种传染性极强,死亡率极高的病,没办法配置出医药的情况下,这样放弃一座城镇,是唯一的选择,那后来呢,我们是怎么离开的?”
战闻初道:“后来你,只有找到了瘟疫的源头,知道是何物造成的,不定还能配置出解药来。”
寒宁道:“找到了?”
战闻初点头:“嗯,找到了。”
因为围了整个镇,很多地方去不了,他们只能通过询问最早感染红疹的人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来调查源头,当时阿宁还问他怕不怕感染,不等他摇头,阿宁就跳到他的身上扒拉着他的脖子道:“你就是怕也没用,如果最后寻不到治疗的办法,你感染了,我就陪你一起感染,如果我感染了,那我就拉着你一起感染,你不可以把我留下,我也不会把你留下。”
不过后来很幸运,他们找到了源头,是一头死了的鹿,泡在一个溪口处,整个身体都腐烂了,不过源头是找到了,只能将那些已经染病的隔离开,那些没染病的不接触病人和有问题的水源来断绝接下来的感染,但如何治疗却还是个问题。
只是没想到,他的阿宁还是个神医,在那个离开了的大夫的医庐,用现有的药材,经过不断的尝试,当第一个染病的人身上红疹褪去,整个镇的居民都跪地痛哭,喜极而泣,从染病到死亡,只需要十天,但要将这些人治好,却耗时三个多月,有些治疗的过程中,因为病太重,无力回天,但有些轻症的,疗效不错,渐渐有了好转。
就在这时候,那个命人围了整个镇的地方官竟然下令放火,想要将这个好不容易从瘟疫中逃脱出来的镇给烧个干净。他与阿宁想要上前交涉,却被当瘟疫一样的避开,无论他们如何,镇居民大部分都得到了有效治疗,不会让瘟疫外泄,可那些人怎么都不听。
寒宁听的津津有味,紧跟着问道:“然后呢?”
战闻初道:“然后,你一个急脾气,直接杀出去了,原来那个下令放火的官员正值调度期,若政绩无问题,便可上调,所以这时候绝对不能闹出瘟疫,因此才会下令放火。”
寒宁道:“杀出去之后呢?”
战闻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杀出去之后当然就是解决下令的官员,不听,那就斩了,让有能力的人过来掌控大局,后来瘟疫被控制住了,能救的人都救了,不能救的直接给烧了,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总算是疫情没有蔓延出去,也没有死太多的无辜。”
看着照片上那些跪拜的人,虽然战闻初的轻描淡写,但寒宁能想象得出当时的那个场面,这种付出后得到的真心感谢,不定能让这个七尺男儿感动落泪呢。
寒宁道:“他们跪地谢谢你们的时候,你是不是哭了?”
战闻初冷冷的不予回应,寒宁笑嘻嘻道:“肯定哭了,啧,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当初你游历天下的时候,是不是做了很多的好事?”
战闻初看向寒宁,寒宁道:“你身上有煞气,那是生前杀伐过重导致的,还有国运,甚至还有功德,你曾经是将军,煞气加国运很正常,但功德,那便是后来的积攒,但功德这种东西可不是你今天扶个老奶奶过马路,明天给乞丐几块钱就能有的,一定是影响了很多人生命和命运的大事才有功德。”
寒宁到这里便停下了,他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他一手布下的局,他虽然没有那些记忆,可是有些东西好像成了他的本能,就像刚才战闻初的,一头鹿死在了溪水的源头造成的瘟疫,他几乎立刻就想出了很多可以控制疫情的草药配置,这就像是渴了本能的会去喝水,不需要任何人教,就印刻在他灵魂里的东西一样。战闻初曾经身为将军,还牵引着国运之类的东西,他当初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所以才会带着战闻初去游历,想要改变什么。
这个念头在寒宁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便放下了,无论是刻意,还是意外,战闻初如今已经成了鬼王,再深入探究其根本也没有意义了。
战闻初看懂了寒宁的眼神,微微垂眸道:“起初,我以为你是想要避开流言蜚语,所以才想要和我游历天下。”
寒宁翻看着照片的动作微微一顿:“难道不是?”
战闻初摇头:“不是,你想要改变我来世的命格。”
寒宁皱眉,命格这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战闻初上前,轻轻抚平他的眉头:“我以为你过的肆意快活,无忧无虑,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们肆无忌惮的享受着人生,体悟人生的各种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看过了许多的相逢和别离,你依旧那般肆意,你将活在当下这四个字体现到了极致,我以为我已经了解了全部的你,直到我们的生命走到尽头时,你握着我的手,你这辈子唯一努力过的事,就是为了我。”
那时候他们已经老了,庸皇都已经驾崩多年,而他们的陵寝,早在庸皇在世时,已经为他们建好了,所以临到大限将至,他们回了京城,回到了那一夜,他们穿着大红喜服拜堂的山庄。
那天阿宁躺在他的怀中,依旧用带笑的声音朝他道:“闻初,你知道我这辈子,做的最认真的事情是什么吗?”
他比阿宁年长许多,哪怕这些年他已经很努力的保养,但身体的衰败不是那些外物可以阻挡的,那时他神智虽然清醒,却已经无法开口话了,只是努力的握紧阿宁的手,让他知道,自己还在。
他的阿宁握着他的手继续道:“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看出了你是无后之命,身为将军,即便牵扯着国运,但若是这一生杀伐太重,来世命格也定然有所缺损,闻初,我想让你来世做个平凡的普通人,感受一下圆满人生的乐趣,也许我们会再次相遇,也许不会,但我希望,当未来某一世再与你相见时,你是快乐的。”
等他的思绪越飘越远,身体也越来越轻时,这一辈子的经历,一幕幕的在他脑海中回放,他与阿宁走过无数的江河,到救下一个孤女,大到救下一座城,他以为那是阿宁的善良,却不想,那是阿宁为他安排好的后路。
死后,他拒绝了轮回的路,他不想要圆满的来世,他只想要再见一见他的阿宁,哪怕为此,等上千年。
看着眼前的人,战闻初微微勾起唇角:“你与我再见时,希望我是快乐的,阿宁,当我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很快乐。”
寒宁的心随着那一声阿宁不可抑制的微微发颤,这是战闻初第一次叫他,简简单单的一声阿宁,内里包含的情绪太多太多了,沉重的好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这一刻,他很想记起那些被他忘记的事情,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一份多沉重的爱情,让一个人等了这么多年,却依然牢记曾经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以及过的每一句话。
作为一个封闭在坟墓里上千年的老鬼,很多现代的东西都不了解,之前寒宁想要了解战闻初的过往,于是将重心放在了研究传中的大夏朝,现在,他发现了让这个千年老鬼融入现代的乐趣。
从衣食住行,到接触互联网,只要战闻初想,他便能接触阳间的事物,只是想要善用电脑,那就要从文字拼音学起,好在这些都是同语种的东西,哪怕过了上千年的演化,很多东西有了巨大的改变,但也总比外文好学。
第一次吃炸鸡,第一次喝啤酒,第一次尝试碳酸饮料,将这些新奇的事物一一尝试之后,某天,战闻初突然朝寒宁道:“也许,这本就是你来的世界。”
寒宁不解的回头看他。
战闻初道:“曾经你做过琉璃,做过瓷器,做过水泥,做过果酱沙冰,做过短袖的衣裤,那些在我们那个年代看起来十分新奇的东西,却是如今的日常。”
寒宁诧异的眨巴眼:“你是,我在大夏朝做过水泥?短袖衣裤?”
战闻初点头,寒宁惊呼一声:“天呐,那这些东西有陪葬进墓里吗?这要是发现了,那岂不是震惊全世界,这可是穿越的最有利的证据啊。”
正当寒宁准备再仔细询问一下他还做过什么创世之举时,一个电话断了他,是余明大哥来的,寒宁挂了电话便立刻去换衣服,并且凝重的看向战闻初:“你的墓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机关或者毒物防护?”
战闻初摇头:“只是普通的防盗机关,并没有安置任何毒物。”
寒宁皱眉:“我朋友,就是那天送照片过来的那个男生,不知道在墓里感染了什么,身上开始发发痒,抓破了皮都不停手。”
战闻初道:“上千年没有开启的墓,里面滋生一些毒虫也在所难免,以如今的医疗技术,治疗起来应该不难。”
余明他大哥在电话里的并不是多严重,但等寒宁到了医院一看,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重的多,为了防止余明抓挠,他的手脚都被缠绕在了特殊的床上,整个人都恨不得要被捆绑成了木乃伊,而余明不停的翻滚挣扎,一个劲的喊难受,哪怕手脚被绑住了,也不断的在床上滚动,想要借着摩擦之力挠痒。
寒宁皱眉的看向余明大哥:“怎么变成这样了,他这次下墓还没一个星期,就他一个人这样,还是很多人?”
余明大哥道:“先他们下墓的那一组最先有了症状,可是不知为何,他们痒的情况并不算太严重,大概只以为在下面被什么虫子爬过或者沾染了什么植物花粉导致的痒,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上报,等明他们这一组下墓之后,情况突然变得严重,除了明,他们整个组二十七个人,只有三个负责后勤的没有被感染到。”
“那医院方面怎么?”
余明大哥道:“正在调查,原因不明,可以确定起因是古墓,所以昨天派了医护人员做了一级防护下到墓里查看,看能不能找到病原体,这件事我没有告诉爸妈,他们本来就不赞成明从事这一行,如果知道在墓里出了事,估计什么都不会让他继续,而且告诉了他们也只是让他们跟着担心,于事无补,但我公司那边一些事情没办法一直耽误下去,我又担心我走开的时候发生什么状况,所以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帮我守一下。”
寒宁点头:“行,我跟学校那边请个假,白天我在这边,你处理公事,晚上再来换我。”
余明大哥道:“多谢。”
余明住的病房是特殊病房,有层层的防护,因为知道他们是考古人员,正在挖掘一座新发现的古墓,怕携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所以直接当做感染源处理,因此寒宁也只能在外间隔着玻璃看一看。
寒宁在外面守了一会儿,就发现外面响起了骚动,于是外出查看了一下,问过医护人员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一整层住的都是考古人员,都是因为不知在古墓里沾染了什么,而导致皮肤发痒。刚才的骚动是第一批发痒的人发生了异常,吐了好多血,被推去抢救了。
寒宁皱眉:“余明不会也发展成那样吧。”着看向战闻初:“你再好好想想,你墓里有什么东西会导致他们这种情况?”
战闻初摇头,他虽然在墓里上千年,可一直作为一个阴魂,就算有什么东西也对他无法造成影响,而且墓穴落成时,他的魂魄还不清醒,别人放置了什么在墓中他也不知道,这些年从未有人踏入过古墓,因此也没有激发什么机关,所以哪怕那是他的墓,墓里有什么他也是不知道的。
连战闻初都想不出来,寒宁自然也没了办法,除非他亲自去墓里面看一看,可是古墓早就被封锁了,没有一定的关系根本进不去,而且就他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在别人眼里进去恐怕也只是瞎胡闹,如果这次下墓的人有人没能熬过去出了人命,那更是没人敢让他去瞎胡闹了。
寒宁透过窗户看向闹得累了,好不容易睡着的余明:“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落他头上了。”
寒宁刚靠在椅子上睡了一会儿,就被一阵大力的开门声惊醒,睁眼一看,是纪睿慈。纪睿慈就是余明喜欢的那个学长,也是为了他报考的考古系,在寒宁的记忆里,原主也是见过这位学长的,不过这学长从来都是一副冷若冰山,犹如高岭之花的模样,现在这样神情慌乱,衣衫不整的模样,还真是第一次见。
纪睿慈看着病房中的余明,颤声问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寒宁道:“据闹了一天一夜,痒的不行,这会儿实在是太累了才睡着。”
寒宁上下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在墓里面吗,你没事?”
纪睿慈道:“我是负责修复,是他们下到墓中整理陪葬品,有破损的就送到我负责的组来修复。”
寒宁不懂他们如何分配,只是看着余明道:“下午,一个叫幸向文的没能抢救回来,死了。”
纪睿慈的脸色瞬间一白,神情不可抑制的露出惊慌来,寒宁并未看他,只是道:“如果他这次没事,你还对他若即若离吗?”
纪睿慈没话,但扒在窗户上的手不停的在发抖。
寒宁道:“我知道你为何一直对他若即若离,你们的出身不对等,你不接受他,是怕不顾一切的付出后受到伤害,本身这条路就不好走,哎,现在这些也没用了,看他的命吧。”
过了一会儿,余明的大哥来了,看到纪睿慈时,眼神微微眯了眯,然后将他视作空气,朝寒宁道谢后,让他先回去,寒宁将下午已经死了一个人的事情告诉了他:“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到护士在,你可以派人听一下,我明天早上来换你。”
余明大哥点点头,寒宁拿起衣服外套往外走,走到门口见战闻初一直盯着纪睿慈看,便挂上耳机:“眼睛都看脱窗了,怎么,看人家长得好看?”
那语气,简直带着一股酸味。
战闻初微微抿唇,眼露笑意,但还是解释道:“我感觉到,他身上有我的机缘。”
寒宁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机缘?什么机缘?”
战闻初道:“有可能是再世为人的机缘。”
作者有话要: 人,还是要做个人的,不然阴阳相隔,如何为爱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