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同乘
好辛听这哭音耳熟,循着声音往院门口望去,有一童倒在地上,嚎哭不停,这场面实在有些熟悉,连人都是一样的。
——正是几日前那位残臂童。
只是这回,身为他祖母的那位妇女也在,正在他身边安抚着。
好辛上前:“老人家,这孩子怎又哭了?”
她认识老妪,老妪却不认识她,一路从边境走过来,见的人实在太多了,便恍然了。
好辛微笑:“前几日这孩子曾路过这个院子,当时我还抱了他……”
于是好辛便耐心地和老妪交谈了起来,霂公子站在石桌前,冷眼旁观。
不一会儿,好辛便缓步地走到他面前,和他这两人的情况。
大概就是他们在村庄里无处可去,身上又无分文,孩子的伤口又复发,一时无办法,既然见到了有缘人,可不可以暂且在院里歇一下。
霂公子道:“你想收留他们?”
好辛点点头,又颇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是因为战事落魄至此,这孩子这么又是满身的伤,我也算有一部分责任,这院子不是我的,但若能让老人家落脚,也算给李章积德了不是?等我会京后,再寻大夫和钱财给这个孩子治病……”
霂公子也不听完,只道:“随你。”
一老一幼便入了院,老妪不抱着孩子进屋,只坐在石桌的椅子上,孩子躺在她臂弯里,竟渐渐了哭声,最后睡了过去。
好辛很是高兴,虽然腿上的伤没能好全,还是隐隐作痛,但仍然去进屋给他找了些这几日自己用的纱布与药酒,返回时,就见霂公子早已堵在了门口,情绪不是那么对了。
他冷冷道:“不许给他们用。”
好辛:“?”
他道:“这是给你治病用的,不是给他们的。”
好辛无语,这人也太斤斤计较了些,不过奈何这的确是人家带来的东西,好辛没有支配权,便听他的没有给。出屋和老妪致歉,又提出让她带着孩子进屋休息。
霂公子这回光明正大地在她身后道:“不许进屋。”
这便有些尴尬了,老妪垂下头,神色有些心酸哀伤,一下下地抚摸孩子的头发,而自己发丝凌乱苍白,没有丝毫功夫理。
好辛愠怒:“霂公子!”
对方身形未动,仍凉凉地抱着胸,面纱后的眼睛似乎在漠然地量她。下一秒,她感受到了另一道冰冷的气息,就在这院子前的大树的枝冠上,用耳力一听,便听到了那人细微地擦剑声音。
应就是白衣姑娘,她向来行踪诡秘,但好辛知道,她定是一直围绕在这个院子附近的,之前她感受不到白衣的气息,只因她刻意隐藏了起来,现下毫无保留地释放,正是在提醒好辛。
或者是威胁,威胁她最好不要对霂公子动什么手脚。既然只要白衣想,便能让她寻不出一点气息,这人的内力造诣定是与她相差不多的,剑术,自然也不会差。
好辛难得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反而笑了一声,对霂公子道:“为何?”
问的是,为何要如此针对这两个可怜的老幼。
霂公子淡淡道:“我的任务是保护好你,这两人身份未明,自然要防患于未然。”
好辛愤愤地瞪着他,瞪着他不动神色的身形,在心里想,沈子昭的手下,真是和他一样的冷血!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她此次出京又不知会有什么变故,一件兵器都没带,如果真与这两个冰雕撕破脸,对她也没什么好处,便忍耐了下来,去安慰了老妪两声,主动帮忙照顾孩子,让她休息一会儿。
老妪眼中似有感激的泪光,连连道谢。霂公子冷眼旁观,看到好辛真要抱起那个孩子,瞬间斥道:“放下!”
好辛这回没听他的,他们冷眼旁观,好辛却做不到。
不过——
刚抱起那孩子的一瞬间,他就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一丝睡意,向他咧嘴笑了一下。瞬间她全身仿佛被卸了力,绵软十分,意识也模糊起来。与她当初中镖的感觉一模一样。
顿时意识到危险,她忙丢开孩童,而自己身后一道杀气瞬涌,侧身一闪,躲开一对双刃。
腿脚不好的老妪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执短刀,实实的练家子,出刀迅猛准确。
好辛道:“你是杀手?”
老妪没话,她此刻的脸色冰冷压抑,是真心想杀死她的模样。奈何好辛双眼模糊,有些看不清她的出招,节节败退。
下一刻,雪亮的剑光一闪。
老妪的脖子前抹上了一道血口,一滴血也没迸射出来,应声倒地。
是被妙法绝伦、一击必中的剑法所杀。
前一秒还在树上观望的白衣冷冷地收剑回鞘,一抹清丽的白色身影,如同亭亭的白莲。
好辛脱力,向后一倒,霂公子扶住她,似早已料到了这样的场景发生,只问:“没事吧?”
好辛转眼看了地上倒着的两个尸体,半炷香前他们还是和蔼可怜的落难人,现在却成了想要她性命的杀手,不由得有些难过,也怪自己拖了霂公子他们的后腿。
霂公子垂首看着她:“不怪你。你……心软,太容易相信别人,自然辨不出真假来。”
好辛无力地喃喃道:“……蝴蝶镖上没有毒,有毒的是那个孩子。”
霂公子道:“嗯。”
她又道:“那孩子身后的伤口上洒着的皆是蒙汗药。”
“嗯。”
“他们和李章是一伙儿的……只是在演戏给我看……?”
沉默了一会儿,霂公子还是道:“……嗯。”
好辛自嘲地笑了笑。
笑过后,她突然伸出手,掉了霂公子的斗笠。
白纱垂落,一道冰冷的剑光抵上了她的脖子。
剑,自然是白衣的剑。
孤注一掷地,好辛等待霂公子面纱下的脸。
——斗笠掉到了地上,啪嗒一声,好辛看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斗笠易掉,面具却戴得牢固。
霂公子斗笠下的脸,是一张被面具盖住的脸。面具银质,有古朴花纹,盖住了整张脸,连一个下巴都没有露出来,只露出了一双寒泉般的眼睛。
霂公子道:“暗卫的脸不得入尘世,抱歉,让你失望了。”
那边的白衣收回剑,头上斗笠一摘,同样露出一张相同的面具来。
好辛无奈地道:“掩藏得真的很深,我佩服了。”
她掉霂公子斗笠的原因只有一个,在他与她讲话时,她察觉到了沈子昭的影子。
岂止是像,简直太像了。
不过不是如今身为君王的沈子昭,而是曾经远走他国,当作质子送走前的沈子昭。
冷清、沉寂、寡言,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原本她只是想铤而走险,揭开他的真面目,奈何这人的心思也实在太重了些,斗笠下面有面具,面具下面呢?或许是一张易容的假面也不定。
好辛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霂公子道:“无事,我知道你是不心的。”
他把她扶起来,好辛身上麻药的劲儿逐渐过去,她的目光转到地上老妪和童的尸体上,心中唏嘘不已。
霂公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若白衣不在这里,你不死也会重伤,这就是教训,你需得记住了。”
好辛道:“你早就觉得他们有问题?”
“嗯。”
“从我未进村子开始,一直在我身后的跟踪的气息,是不是你和白衣?”
“嗯。”
好辛莞尔,转过头看着他,四目相对,他的那双眼漆黑如墨,静静看人时带着些幽幽的感觉。
好辛道:“那你呢?我能相信你吗?”
霂公子看着她,水火不侵。半响,他道:“能。”
“那老妪也让我信她,可她却想杀我。”
“我不会害你。”
好辛笑道:“好,那我就信你。”
-
在村庄暂住的第四日,风和日丽。
好辛在院中喂母鸡,远远睇见白衣一手握剑,另一手牵了两只马匹走来,而霂公子自屋内而出,看到马匹后,对好辛道:“伤好多了?”
“嗯,你们这是要走吗?”
霂公子看她一眼,没有话,面具下露出的眼睛渐渐酝酿出一汪温色。他道:“是要走了,不过不是‘你们’,是‘咱们’。”
好辛领会到他话里的意思,应该就是昨日他所谈起的可以寻求到“真相”的地方,便问:“你们要去哪儿?”
“永州。”霂公子收拾妥帖后,把在好辛的马的缰绳解下来,递给她,“那里有个你认识的人,你若想找到当初蛮族战场上的真相,他或许可以告诉你。”
这匹马在这个院栓了两日,又没有一个像样的马厩,此刻它有些恹恹,没什么精神。
好辛看着他:“那人是谁?”
“余庆。前任兵部尚书,被贬至永州做官。”
好辛皱眉:“竟然是他吗?他当初也上了蛮族的战场?”
霂公子没直接回答她,而是量这马几眼,有些叹息道:“这马不适合长途奔波,还是不要骑了。”
好辛也是懂马之人,道:“是的。”
霂公子又道:“况且你腿上的伤不便,也不能自己驾马。”
好辛:“……嗯。”
于是好辛算与白衣同骑,毕竟她是唯一的同性,虽然这个姑娘自从上次她掉霂公子的斗笠后便更加不待见她。却也没想到,对方看到这个情况,直接驾其中一马绝驰而去。
好辛:“……”
她与霂公子对视。
霂公子解释道:“她为人冷傲,不喜与他人肢体接触,见谅。”顿了顿,清了清嗓子道,“若你不介意,可以与我同乘,当然,若是不放心,我也不强求你。可惜此处村庄贫瘠,没有马贩……”
好辛犹豫片刻,若搁在以前,她一个豪迈粗犷之人,与人同乘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位霂公子……带着些沈子昭的影子,让她总是有一种他就是沈子昭本人的错觉,要不是坚信皇帝不可瞒人耳目轻易离宫,她真的会怀疑这人就是沈子昭化名而来。
因此面对他,好辛还是有些不自在。
最后还是决定蹭他的马。她熟练踏脚蹬上去,这匹马洁白亮丽,毛色中有几丝带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圣洁。
霂公子也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她身后,她后背瞬间挺直,忍不住了一个激灵。
他拉缰绳,好辛自然便被他圈在了身体中,虽然霂公子出于礼节,与她隔了几寸距离,但他身上那袭浓郁的草药味还是侵扰了她全身。
霂公子的声音响在她耳边,近在咫尺:“这样可以吗?”
好辛面上微热:“……嗯。”
他驾起马。好辛已经强迫着自己坐直身体,向前倾身,但终究马上颠簸,身后之人的身体总会与她触碰到,每当这时,她都会身体僵硬一瞬。
于是霂公子就轻声道:“你紧张了?”
好辛死鸭子嘴硬:“没有。”
疾风猎猎,荡开他斗笠下的纱,吹至好辛周边,她周身都被包裹着,她有些窒息,不因为那纱一般的衣服,而是因为隔得很近而从对方身体上穿过来的热度。
她呼吸急促,除了沈子昭外,似乎还没与别人离得这么近过,于是有些乱了章法。
作者有话要: 沈子昭:抱紧我的马甲qwq。
好辛:可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