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当天夜里,莫默就将治瘸腿的方子拿出来煎了一碗药, 目不转睛地盯着魏奕喝了下去。
魏奕好笑地看着他:“本王答应你治就会治, 你这么盯着本王, 本王想吃的就不止是药了。”
莫默没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他低着头,满脑子都是刚才魏奕喝药的样子。
他想起刚来王府时,魏奕还让他试过毒, 现在却可以毫不犹豫地喝下他端上来的每一碗药。
王爷已经相信他了, 至少不会怀疑自己在里面下东西了。
可是这回,自己却辜负了王爷的信任。
他在里面下了迷药。
莫默暗暗握紧双拳,这种违背魏奕信任的做法让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可是他没有办法。
魏奕如今比他浅眠,又日日看着他, 就算是他去给淑妃和庄晗看病的那点时辰,要脱身也会马上被魏奕发现。他必须为自己争取到足够长的时间, 才能跑得足够远,从现在开始到早上……应该够了。
魏奕功力深厚,莫默生怕迷不倒他, 故而用量比一般的还要多些。
魏奕喝下没一会儿就困了,他不疑有他, 莫默用的迷药是他根据系统给的医书心配制的,无色无味, 很难察觉到。更重要的是魏奕这两天晚上一直盯着莫默睡觉, 自己根本没怎么休息, 早早犯困很正常。
美色误人呐。
魏奕笑叹, 一把将莫默抱到了床上:“今日咱们早些休息吧。”
身子骤然凌空,莫默忍不住叫了下,魏奕用掌风熄灭了烛火,黑暗中,他贴着莫默的耳朵道:“前几日都是你自己爬上来,怪累的,今日本王好好犒劳下你。”
某人将吃豆腐得义正言辞。
莫默脸有些热,正要点什么,却听见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莫默顿了下,试探性地叫了两声:“王爷?王爷?”
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这药的效力果真厉害。
莫默爬起来,将魏奕搭在自己腰侧的手轻轻挪开。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映在魏奕脸上,半明半暗。
莫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含着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忧伤。他鬼使神差地摸了摸魏奕的脸。
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怎么会有这么俊的人呢?
俊得他都不舍得走了。
莫默摇摇脑袋,将那些不理智的念头踢出去。
他翻身下床,床边的架子上还插着一串糖葫芦。这两日自己在魏奕房里必做的两样事,除了跳孕夫操,就是吃魏奕给他买的糖葫芦。
每天两串,再多了会坏身子,今日还有一串没吃,
莫默咬下一口,时间耽搁不得,他还得先进宫一趟。
莫默一步三回头,最终走出了魏奕的房间。
戌时,御书房。
魏骥看着莫默,神情严肃:“离开睿王府?怎么,那个逆子欺负你了?”
莫默连忙摇头:“王爷待臣很好!此事是臣自己的原因……”
莫默把在心里了无数遍的腹稿捞出来:“臣这两日身子不适,自查发现得了些麻烦的病,需静养一年,在此期间无法再侍奉王爷,故而请辞。”
魏骥一听眉头瞬间蹙了起来:“你得了什么病?”
完不等莫默回答,大袖一挥朝身旁的总管太监道:“马上召集太医院会诊!”
莫默跪了下来:“臣已自行查明病因,但个中缘由复杂,难以向皇上明述,臣保证一年之后定会回来,请皇上不必多虑,也请皇上不要将此事……告诉王爷。”
他一边,一边拿出那块魏骥给他的金牌,高高举过头顶:“臣,谢皇上隆恩。”
那日他给淑妃看病时,无意间从魏修那儿得知,得了金牌的人可以无条件向皇上提任何一个要求,只要不是谋财害命,祸乱江山的事。
这条陈规其实大家都知道,不过莫默是穿越过来的,所以对于金牌的相关知识不太清楚。但既然知道了,莫默决定赌上这一把。
他原本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身为府医突然跑掉,皇上会问罪睿王府。而现在他先过来稳住皇上,让皇上知道是自己主动要走的,这样他就没理由发作睿王府了,也不会追究自己身负皇命却擅离职守之罪。毕竟自己有金牌在手,他相信魏骥并非言而无信的昏君。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父亲在书里把皇上写得太好了,即使对上魏骥那张威严盈盈的脸,莫默有的也只是敬而非畏,甚至还胆大包天地暗指皇上不要多问细节,让皇上帮他隐瞒魏奕。
毕竟自己是不告而别,以王爷的性子若是知道他得了病,必定会想法设法追过来刨根究底。他能够在皇上面前胡诌,可是面对王爷……
不知道为什么,莫默觉得在魏奕面前谎是件很困难的事。
王爷总能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他。
魏骥看着莫默手里的金牌,神色难测:“这东西原是给你爹的,可惜他不肯收……如今你倒是用的顺手。”
有点害怕。
自己刚刚话的气焰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莫默不安地用手揪了揪自己的衣服下摆。
正这时,魏骥却忽然笑了起来:“也罢,朕疼不到他,疼你也是一样的。”
莫默愣了下,忽然抬起头。
皇上刚才似乎了有点奇怪的话。还没等他细想,魏骥又道:“你欲往何处静养?”
这个莫默早就想过了,随便找个环境相对比较好的县城,靠给人治病赚点钱,怎么样也能活下来。
然而魏骥却不赞同:“既是得了病,自然要人好好照顾,如何能再在外头颠沛流离?”
魏骥顿了顿:“这样吧,朕命人送你去江南,你就住在淮阴侯府上。”
淮阴侯府的主母乃当今昭阳公主魏珑。魏珑是已故太后唯一的女儿,也是魏骥的长姐,身份贵重,从备受先帝和太后宠爱,她在嫁给淮阴侯之前和莫默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后来据是待腻了京城,淮阴侯宠妻如命,立刻便向皇上奏请,带着魏珑和他们唯一的儿子去江南住了。
魏骥:“长姐还在京城时,你娘就是在她府里生下的你,你若去,她定然高兴,有她照顾你,朕也放心。”
不行不行。
他原本就是想偷偷生下宝宝,若是住到淮阴侯府上日日被人盯着伺候那可怎么好。
莫默本能地要拒绝,魏骥又道:“你若让朕的人带你去,那逆子必然寻不到你。不然的话,无论你跑到天涯海角,他好歹还是个王爷,总有寻到你的办法。”
莫默无言以对,皇上得并不是没有道理。虽王爷现在无权无势,手底下应该没什么人,但凡事总有个万一,若是自己几个月后挺着大肚子被抓了回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罢了,听皇上的。
大不了若是在淮阴侯府上被发现肚子,自己就随便是外面哪个野男人的好了。
反正无从验证,不管怎么样,他绝不能让自己和孩子牵连王爷。
莫默和魏骥达成共识,魏骥答应:“若那逆子问起,朕会你是帮朕做事去了,你就安心吧。”
真得是无条件答应一个要求,这金牌真是太好用了。
莫默乐颠颠地把牌子收好,当夜就换下了太医院的院服,跟着魏骥的人往江南而去了。
御书房内,太监总管观察着魏骥的脸色,试探道:“皇上,要不要派人探清楚?”
手持金牌可提的要求只有一个,莫默居然就这么用了,这背后的原因定然不简单,而魏骥恰恰是一个喜欢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皇帝。
屋内落针可闻,魏骥沉默片刻,最后眼睑微垂,轻轻笑了下:“不必了,朕相信他的儿子,无论那孩子做什么,朕都相信。”
莫默坐马车跟魏骥的人行了半个月,终于从京城到了江南淮阴侯府,在侯府一住就是一个月。
魏珑从知晓莫默来的那一天起就在府中热火朝天地准备,但凡是跟莫默饮食起居有关的东西她必要亲力亲为,比待自己亲生儿子还上心。莫默一开始还十分惶恐不安,到后面也渐渐接受了。
照魏珑的话,莫默的娘是她此生唯一的挚友,挚友遗子,如何待着好都是应该的,更何况莫默还生了病,她照顾起来更是十二分心。
莫默在淮阴侯府住得很舒适,因为病人的身份,一日三餐都有专人给他开灶,当然食谱都是莫默自己规定好的。
从他怀孕开始林林总总算起来也有两个半月多了,因为精心调养,来的路上因为颠簸而产生的各种不适症状渐渐消了。
只是,他依旧睡不太好。
莫默坐在屋前的台阶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用刻刀雕刻手里已经成形了八分的木雕。神情之专注,一如当初他在睿王府给魏奕研究药方时的样子。
“病了也不知道乖乖躺着。”一个药碗被递到莫默面前,骆承眉头微蹙,“回回见你都在刻,早知道当初就不教你了,这一天天跟着了魔似的。”
莫默看见来人,急忙站起来行礼:“参见世子。”
骆承是怀阴侯和魏珑唯一的儿子,当年莫默出生的时候骆承已经是个能记事的大孩了,莫默时候特别黏他,明明还是只能在大人怀里吃奶的团子,每回看到骆承都会要抱抱,骆承每回被淮阴侯或者魏珑训的时候,莫默还会特别乖巧地流着哈喇子去摸骆承的头。
当年可真是美好,现在莫默长大了,虽然依旧很乖,却不如当年那么黏他了……整天就坐着刻木头,倒是自己一天三次巴巴地跑过来给他送药。
原本魏珑是要安排专门的丫鬟伺候莫默的,却被莫默以不习惯被人绕着为由给拒绝了。
没办法,公主给他挑的丫鬟肯定都是聪明伶俐的人精,要是她们日日在自己身前跟着,那怀孕的事迟早得暴露。
只是莫默没想到,丫鬟没来,倒换了世子给他端茶送水。
莫默心翼翼地将木雕放在一边,从骆承手里接过药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世子。”
男子的安胎药熬起来比女子的要复杂些,通常要煮半个时辰,莫默每日会提前去膳房熬上,再回到屋子里刻木雕,有时候刻得入迷了会稍微耽搁些时辰,但问题也不大。然而被骆世子发现以后,每日风雨无阻,他必然准点将热乎乎的药碗送到莫默手上。
莫默将药喝空,看见骆承一直盯着自己放在旁边的木雕看。
骆承眉头微蹙,冷不丁道:“你这刻的是哪里的野男人?”
莫默险些将手里的药碗砸了,声道:“不是野男人……”
他拿起手边的木制人,在心里暗暗补充:是孩子他爹。
莫默将木人揉在手里左看右看,完了有些忐忑地问骆承:“臣刻的真得很丑吗?”
想想也是,毕竟他是来这里以后才跟骆承学的木雕,只有短短一个月,照理来应该从更简单的东西入手,可是当他思索着应该刻什么时,满脑子却都是魏奕的样子。
算起来也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王爷那边怎么样了……
皇上是怎么跟王爷解释的呢?王爷会不会找过自己呢?
侯府远离京师,淮阴侯这两月一直在边关,魏珑和骆承对京城的事情兴趣不大,莫默想探也无从探起。
不过反过来想想,探了又怎么样呢。
自己终究是不可能回去的。
而且自己是私自跑出来的,王爷知道后必然震怒,自己还辜负了王爷的信任,在药里下了迷药,这些迟早也会被查出来吧。
魏奕讨厌背叛,这点莫默知道,就算他将来能再跟魏奕见面,只怕也回不到从前了。
到底,他跟魏奕不过也就是亲王和臣子的关系。
莫默的鼻子忽然一酸,他知道人怀孕以后情绪会变得不稳定,会暴躁会抑郁,可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
有什么好难过的,这些在自己离开之前就都想到了,怎么现在搞得跟个深闺怨妇似的?
莫默有些嫌弃自己。
骆承见莫默一直不话,脸色也不太好,心里有些慌了:“其……其实不丑,真得,刻挺好的,除了背上多划了一刀,不过也没办法,你是刚学嘛。”
这话并不违心,莫默的学习能力很强,虽然是头一次刻,动作慢了点,但出来的东西已经像模像样了,至少若是熟悉魏奕的人只要多看两眼,就能从这八分熟的成品里看出端倪,只不过骆承离开京城比较早,跟魏奕也没过几次交道,所以认不出来,只以为莫默是随便想了个人物刻的。
莫默盯着骆承得背上多划了一刀的地方,耳朵根微微红了。
没有多划一刀,王爷的背上本来就有。
长长一条刀痕,跟王爷上床的时候,他无意间摸到过……
狰狞但很英武,应该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特别有男人味。
莫默想着想着,耳朵更红了。
自己都在回忆些什么……
骆承见他还是不话,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木雕兔子。兔子活灵活现,一看就知道是高手所做。
骆承把兔子递给莫默,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他手上的男人:“诺,跟你换。”
莫默看着骆承突然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地一退,将魏奕拢进自己的掌心里。
骆承看到他的举动,脸色瞬间不对了:“你不想换?”
这可是他专门为了莫默雕的,还期待能看到他崇拜地望着自己世子好厉害呢!
和预想的严重不符,骆承盯着莫默。
莫默声:“这个……不太方便,望世子恕罪。”
虽然骆承的那只兔子很有吸引力,可是……
被自己刻的没那么俊的王爷更有吸引力,什么也是不能换的。
骆承眉头微蹙,其实他也不是非要抢那个男人不可,毕竟那是莫默亲手做的第一个木雕,肯定很宝贝。他不过随口一提,如果莫默愿意跟他换那最好,不愿意的话他也不会强求。只是……
骆承想起刚才莫默防备自己的样子,郁闷又伤心。
时候他可是连含一块糖都要跟自己分享的,想不到一转多年,自己都不如一个木头人了。
骆承将木兔塞进莫默手里,气哼哼地起身:“今晚自己去膳房喝药。”
他要在房间里好好治愈心伤。
莫默在屋前站了会儿,心里总有些不安,他盯着手里还有只眼睛没雕出来的魏奕,喃喃道:“王爷,臣是不是惹世子生气了?”
自他来到淮阴侯府,骆承就一直很照顾他,今日若不是涉及到魏奕,他肯定美滋滋地就跟骆承换木雕了。
莫默左思右想觉得不太好,当天下午连忙赶制了一把成年人手掌那么长的木剑出来,晚上用完药就带着他去给骆承赔罪。
骆承交代过莫默来自己这儿谁都不许拦着,故而下人们也没走通报的程序,看见莫默就直接放行了。
莫默走进院子里,看到骆承正在练剑,剑风凛凛,气势如虹,莫默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不想骆承看见莫默,脸色一下变了,吼道:“心!”
莫默愣了下,只看见骆承飞快地朝自己冲过来。然而为时已晚,他身旁两棵受到骆承剑气影响的竹子直挺挺地下,莫默只来得及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身体却还是被沉重的竹竿压倒在地,刹那间,一阵剧痛从他的后腰袭来,莫默直接疼晕了过去。
等莫默再次醒来时,发现魏珑坐在床边,正绞干了一块毛巾给自己擦脸。
莫默迷迷糊糊,反应过来后先下意识地摸了自己的肚子。
还好……宝宝还在。
不过也是,自己还活着,男子怀孕,一旦孩子没了,自己的性命八成也就没了。
莫默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发现魏珑正盯着自己看,心中一动。自己刚才的动作应该被看见了……
莫默朝周围扫了一圈,发现整间屋子里除了魏珑竟一个人都没有,连魏珑的贴身丫鬟都不在。
“公主……”莫默不自觉地心跳加速,起来这还是他来侯府以后头一回失去意识。
魏珑将手里的毛巾丢进脸盆里,她看着莫默,神情严肃:“默儿,你跟我实话。你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莫默一惊,下意识道:“臣没有……”
魏珑看着他:“你这回摔得厉害,我找了心腹郎中来替你看,他走南闯北多年,什么疑难杂症都见过,男子怀孕……自然也在其中,更详尽的,他已经同我了。”
莫默的瞳孔微微收缩。
魏珑神色复杂:“是谁的?”
她顿了顿,下意识地揪紧手里的绢帕:“……睿王的?”
莫默在离京之前一直住在睿王府上,这魏珑是知道的,包括魏奕近几个月来沉迷男色的荒诞行径,一传十十传百,她在江南也略有耳闻。
魏珑脸色不虞:“你是因为他才跑出来的?是他逼你的?你……”
“公主!”莫默着急地断魏珑,心慌让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些许汗渍,“公主莫要多想,不关王爷的事。”
魏珑深深地看了眼莫默。
莫默本能地避开了她的眼神。
魏珑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明了。
莫默知道凭自己的伪装是不可能瞒得过魏珑的,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挣扎一下,只要他不松口,就不算真正承认,并非他不相信魏珑,这些日子朝夕相处,莫默知道就算自己出真相,魏珑也一定会护着自己。
然而有些东西即使心知肚明,嘴巴上的那层窗户纸终究是不能捅破的,这样若是将来有个万一,魏珑也不算包庇自己。
自己怀着王爷的孩子,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有自己知道,也只能自己知道。不管对方是谁,这个缺口都不能在明面上开,不然他特意跑出来就没有意义了。
就像当初他其实也可以用金牌来换魏骥替他隐瞒保护这个孩子,可是纸包不住火,自己只要在京城一天,被有心人发现的话……
即使皇上护着自己,但大渝律法在上,没人能堵住满朝文武和天下悠悠众口。
魏珑心中百感交集,一时又想起当年魏
骥和莫封的事,她叹了口气:“造化弄人……”
她闭了闭眼睛,对莫默道:“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莫默乖乖摇头:“已经无甚感觉了,公主的郎中医术果然高明。”
魏珑怜爱地摸了摸莫默的头:“那你今日先歇下吧……这事,我可以告诉骆承吗?他知道你伤了急得冒火,若不是我把他赶出去,你今夜都别想安宁了。告诉他,也免得他日后再不知轻重。”
莫默顿了下,点点头。
魏珑笑笑:“放心,就告诉他你怀着,别的我也不知道,没得。”
莫默感激地看着魏珑:“多谢公主。”
当夜莫默没有马上睡着。虽然身子是没什么痛楚了,但毕竟那一下实在摔得太狠,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睡不着。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莫默在被子里磨了会儿,从枕头下扒拉出了一个东西。
木人魏奕。
屋里的烛火已经被熄了,莫默什么都看不见,他在黑暗中摸了摸木人的脸。
木人还没完全刻好,眼睛少了一只,鼻子也不够挺,嘴唇还太厚,连王爷十分之一的英俊都没有。
可是他一摸上,心却莫名静了下来。就算现在木人还是个未完成品,但在莫默的脑海中他早已是魏奕的模样。
自他怀孕以来,睡得最好的那几个晚上就是在魏奕的屋里。魏奕的胸膛很结实,心跳很温暖,躺在其中能让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好像有那个人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
莫默有些出神,手顺着飘离的思绪慢慢下滑,从脸到脖子,再到木人身后的那条疤,最后手指不知不觉滑到了他的两腿之间……
突然的间隙让莫默瞬间清醒了大半,脸跟着烧了起来。
他刻的这个木人是上半身赤|裸,下半身穿裤子,莫默没有刻意去雕刻某个地方,只是刚才……
他和魏奕意外上床那次,魏奕还没脱光之前,也是穿着裤子,然后抓着自己的手让他去摸那个地方……
莫默在被子里啊啊两声,卷着棉被滚了两下。
以前他老觉着王爷怎么一直对那件事记得那么清楚,可自从他离开睿王府以后,自己居然也跟着想了起来,好些还是他以为早就应该已经忘了的细节。
莫默红着耳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定是因为怀孕才喜欢这么胡思乱想!
快点睡觉!
莫默在心里斥责自己,手又不由自主地将木人摸了一遍,最后他对这样的自己忍无可忍,直接把那木人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嘀咕道:“宝宝,让你爹爹别浪了,总是在我的脑子里,我更睡不着了。”
是睡不着,那木人一贴上肚子,莫默的眼皮不知不觉就搭了下来。
是了点,但这也是王爷。
意识模糊间,莫默又想起了那些个魏奕搂着他睡觉的日子。
他、宝宝、王爷……三个人在一起就很安心,莫默渐渐陷入了梦乡。
等莫默睡醒过来,发现骆承正拿着两串糖葫芦坐在自己屋里。
莫默一吓,下意识地先将陪|睡木人藏起来:“世子?”
骆承昨夜听魏珑了莫默怀孕的事,震惊后怕得一晚没睡,他本来当场就想冲进来看莫默,又怕扰了他休息。焦躁得在外头从深夜一直转悠到了天亮,买了两串糖葫芦回来,发现莫默还没醒,他实在按捺不住,索性用轻功偷偷摸进来坐着等。
莫默看着他手上的两串糖葫芦,有些恍惚:“世子这是……”
骆承走到床边坐下,目光往莫默肚子上一扫,怒道:“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弄大了你的肚子还抛弃了你?!”
莫默:“……世子误会了。”
骆承置若罔闻:“我都听母亲了,你还不是谁,有什么不好的,虽我朝律法不允许男子在一起,但那不要脸的敢做不敢当,害你一个人这么辛苦……别怕,告诉我是谁,我必带人踏平他们家祖坟!”
……严格来就是踏平你家祖坟,要冒天下大不讳,以谋反论处的那种。
莫默风中凌乱,开始怀疑魏珑是怎么跟骆承的。
其实魏珑的版本很正常,他知道莫默不想牵扯魏奕,所以只是莫默在京城,出去给睿王办事时不当心跟人发生了点什么,然后就怀上了,莫默害怕被睿王发现,所以暗地里用金牌请求皇上跑到了他们这来。
本来凭骆承的智商只要推敲下就能知道莫默的肚子和魏奕有关,但魏珑的话已经提前将魏奕剔了出去。骆承一时摸不着头脑,又心疼莫默,乱七八糟就脑补了一出不知名野男人玩弄莫默,随后抛妻弃子的戏码。
骆承越想越气,他是把莫默当亲弟弟来疼的,试问普天之下没有哪个当哥哥的能忍受这种事。
莫默眼见骆承快炸,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抚,骆承却揉了揉他的脑袋:“想吃了?”
被莫默握住的手上正好拿了两串糖葫芦。他一个大男人,屋里也没媳妇,更不懂怎么照顾孕夫。只记得时候见莫默的母亲怀孕时特别喜欢吃糖葫芦,便上街买了两串。
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也不能多吃。
骆承将糖葫芦递给莫默,语气柔和了不止一点:“你先吃吧。”
莫默接过来舔了一口,在睿王府的种种一下子又冒进了脑子里,莫默神情恍惚。
骆承看莫默脸色变了,想着是不是自己刚才提到的不要脸的野男人戳到了莫默的伤心事,恰巧今日买糖葫芦时在街上听到了些趣闻,骆承决定转移下莫默的注意力:“这糖葫芦你如今也只能在我们这儿吃到,若是在京城,那可是千金难求了。”
莫默迷茫:“千金难求?”
骆承颔首:“是啊,街上都在传呢,京城那边的糖葫芦都被睿王买走了,整整一个城,一串都不剩。”
莫默的手抖了下,差点话都讲不利索:“……王爷买那么多糖葫芦做什么?”
“谁知道,早就听他坏了腿之后行事疯癫,之前招伶人也就算了,买下全城的糖葫芦又是闹哪出?诶,你之前不是在他府上当府医吗,他……你怎么了?!”骆承发现莫默的脸色好像更差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莫默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听魏奕买下了全城的糖葫芦,心里就开始不安。事出反常必有鬼,可惜淮阴侯无意卷进任何权力角逐中,为了避嫌,向来都不过问京城,尤其是皇子们的事,骆承知道的也只是街上流过来的民间传言。
王爷到底怎么了?买那么多糖葫芦做什么?他走之前,以有备无患为由把治腿的药方给了韩拓一份,王爷有根据韩大人的药方好好吃药吗?
莫默坐立不安,身体仿佛要烧起来似的,他怕骆承看出端倪,自称突然起了妊娠反应不太舒服,想睡一会儿,等人走了之后,立马一咕噜爬起来写信。
自己来到淮阴侯府这事,除了皇上以外没有旁人知道。但是在走之前,他曾经把这事告诉过庄晗。
那时候两人已经混得挺熟了,莫默没自己怀孕的事,也没会去哪儿,只过段日子自己可能会离京办点事情,虽是给庄晗留了药方,但终究还是不放心他的肚子。庄晗便给了他两只信鸽,自己也留了两只,是万一有什么事,这些鸽子都是魏峰特意培养的稀有品种,极具灵性,无论彼此在哪儿都能找到对方。
莫默跑路那天将信鸽提前藏在了城外一处驿站,皇上的人带他出城之后他便去提了一路带到淮阴侯府。万没想到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稀有鸽子很靠谱,莫默当天写了信放飞出去,隔了一天就回来了。
庄晗给了回信,上面写了魏奕的近况,莫默从头看到尾,脸色一片煞白。
半日前,京城睿王府。
刘烨一走进魏奕的房间,就看到满屋的冰糖葫芦,魏奕正倚在贵妃榻上,一边啃糖葫芦一边看莫默之前给他捎回来的话本。刘烨忍无可忍:“你疯够了没有?!”
魏奕从话本间抬头,不明所以地笑了笑:“舅舅这是干什么?”
刘烨看不惯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在原地踱了两步,火冒三丈:“你自己想想这两个月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话匣子一开,刘烨就收不住了。自上次见过莫默之后,这是他这段日子第二回 来睿王府,然而即便人坐在府里,也没少听到魏奕的丰功伟绩。
先是三番两次冲到御书房顶撞魏骥,最后一次直接被魏骥用镇纸砸破脑袋赶出了宫。来又横行霸道买下了全城的糖葫芦堆在家里,左相的孙子想吃一串都没有,上门来求,竟被魏奕命人赶了出去,误误撞间还受了伤。
刘烨气得肝疼:“就为了这点事,你就开罪了左相!”
魏奕不以为然:“那老东西器量得很,又是老三的人,开罪就开罪了。”
刘烨冷笑:“是,所以人家这两日勾结了些别有用心的人,揪着你上月冲撞皇上,还有这半年来言行无状的事,奏请要废了你的亲王之位,皇上都在考虑了!”
魏奕沉默,忽然露出个让人有点毛骨悚然的笑容:“要是我被废了,那兔子会不会因为担心我回来呢?”
刘烨难以置信:“你什么?”
魏奕吃完一串糖葫芦,下榻想再拿第二串,不料膝盖一软,整个人直接摔在了地上。
之前魏奕为了迷惑魏林故意不治自己的腿,但其实暗中还是会用内力维|稳腿的状态,避免长期拖着伤痛到时候真就治不回来了,可自从莫默走后,魏奕就再没用过内力,而是放任自己的腿一天天坏死。
刘烨着急地去拉魏奕,魏奕却跌在地上不肯起来,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门的地方。
如果这时候莫默在,看到他这样子,一定会着急忙慌地冲过来扶他,担心地叫着王爷,给他看腿,让他吃药……
魏奕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快要爆炸的情绪:“没良心的,我都这样了,还不回来看我。”
两个多月前魏奕派去跟着莫默的暗卫回来领罚,莫默进宫去见皇上,他在大内跟丢了人。那天之后,莫默就彻底销声匿迹了。魏奕直接进宫找了魏骥,魏骥不肯多言,只莫默是替他出去办机要的事,就将魏奕赶了回来。
魏奕直觉不对劲,莫默不过一个太医,能有什么机要事要他去办,即便有,以魏骥对莫默的宠爱程度,怎么可能放他到外面去受累?
而且莫默那夜给魏奕喝的药里放了迷药,这事后来魏奕也查到了,如果只是为了给魏骥办事,又为何要那么做?
除非……是兔子自己要走。自己父皇耐不住他的请求,就像当日他跪在雪地里央求要来睿王府当府医一样。
魏奕想不明白莫默为什么要不告而别,连给自己下迷药这种事都做出来了,魏奕知道这背后必然有苦衷,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感情却不由他控制。
他不能忍受莫默就这样突然消失,他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对人动了真情,结果人还没吃到嘴就跑了,他这一腔情谊要怎么办?
魏奕疯狂地派人出去寻找莫默的下落,可因为皇上的人暗地里阻挠,足足大半个月,魏奕什么消息都没得到。
心头涌出的烦躁感几乎要把他逼疯,那时候他甚至都有了谋权篡位的想法,让自己的人不要躲,直接把皇上的人做掉,他亲自坐上那把椅子,倾全天下之力也要把那只跑掉的兔子揪出来关在自己身边……
以他今时今日的势力,若要强行那么做也并非不行,只是兔子一定不会喜欢。
魏奕找不到莫默,只能想法子让莫默自己回来。
顶撞魏骥被赶出宫,故意虐待自己的腿,大动干戈买下莫默走之前最爱吃的糖葫芦,做下那么多叫人心焦的事,不过就是想着身在别处的莫默听到之后能担心他,然后回来找他。
这其实是下下策,如果可以,魏奕一点都不想让莫默担惊受怕,可除了这个,眼下也没别的法子。
然而过了整整一个多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魏奕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是他高估了自己在兔子心里的地位吗?
骗子。
你不是仰慕本王吗?不是永远都是睿王府的人吗?不是一定要治好本王的腿吗?
魏奕想着想着又焦躁了起来,脸色沉得可怕。
刘烨早在他刚出口的那句话里就明白了魏奕这些日子的举动是为了什么,一时又心疼又生气。
魏奕是他从看到大的,自幼轻世傲物,对什么都冷冷淡淡,即便是嘴欠笑的时候,也总给人感觉隔了一层,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能进到他的心里去。
这还是刘烨头一回看他这么暴躁无法的样子。
看来这回是真得栽到那孩子手里了……
刘烨百感交集,但他冷硬惯了,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一开口就让听的人想人:“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快被废了的王爷,你干了什么全天下都得知道?也不想想寻常百姓敢不敢乱传皇家的事。且皇上了他一年后就回来,你急什么?”
魏奕攥紧手里的竹签,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刘烨的话激了,情绪彻底失控:“可我他娘的就是想他!我就想现在马上就能看到他!想摸他想亲他想把他按在床上做到他再也跑不动为止!”
刘烨一个饱读诗书的规矩人当场就被魏奕无耻的发言震住了。
魏奕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暴躁地低吼一声,一掌劈碎了地上的石板。
轰隆一声巨响,刘烨回过神,发现魏奕的眼睛红了。
魏奕握紧拳头,死死抑住发疯的**,碎石将他的手掌割得血肉模糊。
刘烨不忍卒睹,又开嘲讽模式苦口婆心劝了魏奕许久,魏奕始终置若罔闻。直到韩拓冲进来,看到魏奕坐在地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激动道:“王爷!有消息了!”
他很少这么不知轻重,尤其是刘烨还在这儿,可现在他顾不着了:“太医有消息了!”
王爷过,只要是跟太医有关的事,无论何时何地都要马上呈禀。
魏奕倏然抬眼。
韩拓语速飞快:“今暗卫在庄晗公子那儿探听到的,太医如今应该在江南淮阴侯府!”
这个暗卫就是之前跟着莫默进大内的那个,那日在宫墙内,他怕被皇上的人发现,不敢跟得太紧,没想到就把莫默弄丢了。
魏奕后来发他去魏峰和庄晗那儿,毕竟先前他跟莫默去过,有经验,不至于被魏峰发现,当时魏奕是存了或许莫默放心不下庄晗的肚子,哪天会回来探寻的念头。
暗卫在那儿风雨无阻地蹲了一个多月,今突见信鸽飞进庄晗屋里,就长了个心眼,恰好听到庄晗一边回信一边跟魏峰讲莫默的事,原本他是想将回信直接截下来的,但是碍于魏峰在场,他没找到机会动手,只能任凭回信的鸽子飞了,先来告诉韩拓。
韩拓听完当场老泪纵横,他们王爷的疯病终于有治了!
韩拓道:“暗卫还他听到太医是在探王爷的情况呢。”
一瞬间,魏奕浑身的死气都去了大半,双手的骨骼因为过于激动而被他握得咯咯作响。
果然,兔子还是放心不下他的。
魏奕第一反应是直接骑马冲到江南去把莫默从淮阴侯府里抓出来。可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允许。
他沉默片刻,道:“去,多找些我们的人往淮阴侯府那儿传消息,就……睿王疯癫得厉害,每晚头疼得睡不好,大限将至。要做得不露痕迹,别让人觉得太刻意。”
韩拓明白魏奕这是知道人的下落,要有的放矢夸大病情了,太医能给庄晗写信,明已经是听到了些风声,再添油加醋一下,回来是迟早的事。
韩拓他正要走,又被魏奕叫住:“等等,再加个病因。”
他闭了闭眼睛,沉声道:“就,睿王的府医跑了,他思之如狂,夜不能寐,日日盼归,盼着盼着,就疯了。”
韩拓眼睛一红,忽然觉得他们王爷也没有夸大什么。
莫默有了消息,终于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抓瞎了。有了方向和奋斗目标,魏奕顿时精神了不少,他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是这段日子腿被他折磨得厉害,一时有些困难,忍不住道:“舅舅,帮我一下。”
刘烨默默拉住他的胳膊,魏奕借力起来,眼看就要站直,刘烨的手骤然一松。
魏奕猝不及防,一下子又跌坐在了地上。
他吃痛地啧了一声:“舅舅?”
刘烨冷冰冰:“你刚刚不是很能耐地冲我吼吗?”
魏奕愣了下,刘烨瞥了他一眼:“我扶不动你,等你王妃回来扶你吧。”
着一脸淡漠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