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高山流水谢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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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禁卫营办完公事后,等巡查完已是月上梢头,照例在禁卫营休息厅等待赵匡胤去把巡查情况记录在册,柴荣难得地偷得一刻浮生闲。

    休息厅是个清幽的所在,房间外还有个种满花草的院,房内有兵书,有香茶,还有些怡人心性的东西,比如围棋,投壶,乐器等。禁卫营的上级军官们平时累了都会来此休息,故而环境极好。

    无意间看到墙上那支精致的洞箫,柴荣嘴角轻轻勾勒出个弧度,回忆起那晚与墙外之人的合奏,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拿起洞箫,轻轻放到唇边,慢慢吹出几个单独的音符,清幽的箫声在房外院中回荡出脱尘的悠然。

    忽然,墙那边传来几声叮咚琴音,带着轻颤,带着惶恐,也带着试探。柴荣有些惊喜,跟着和了几个音,那边的琴声突然跃动起来,彷佛寻到要寻的人一般,琴音中透着琴人的心绪,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未曾谋面的两人靠着音律识别对方,终于有会再次相逢,曲随心意,悠然婉转。只听琴声有些呜咽哑暗,那人今日似乎心情不佳,一首广陵散怫郁慷慨,隐然有雷霆风雨,戈矛纵横的气势。而一首猗兰奏得幽怨悱恻,透出浓重的哀伤,琴曲似诉似泣,如怨如愤,柴荣合到最后,已然奏不下去,停下箫声,静静听那边的倾诉。

    琴声如心语,弹琴之人一定有着不寻常的经历,以致心境会在激烈的愤慨中透出如此悲意,完完全全融汇在琴音中,无需任何语言,已经穿透并感染到听者心里。

    夜凉如水,凄婉的琴声直入天际在夜空下回响,柴荣静静地聆听,不发一语,曲至结尾,琴声嘎然而止,弹琴者似乎已悲痛不能自己,墙那边寂静良久没有声响,他放下中乐器,走到墙边静静靠着坐下,默默陪着墙那边人寂静忧伤。

    良久后琴弦重新响起,那人似乎感受到这种关怀,奏的竟是高山流水。琴声淙淙铮铮,如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若松根之细流。这古曲本就有伯牙摔琴谢子期的典故,古来也有文人奏高山流水以谢知音之佳话。

    月儿如水般皎洁,远远地挂在夜空,静静聆听这诚挚的琴声,柴荣忽然有些恍惚,由衷地希望这一刻能够永恒,忽然想抓住些什么,留下些什么,拿起中的洞箫合着曲调随着心境自由地加了一段合音,曲由心生,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这段他自谱的曲竟然与高山流水完美地契合起来,融为一体

    弹琴之人似乎也听懂了这段心曲,用琴声把它重复地弹奏出来,这段他随意加进去的曲音,竟然使琴曲中那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洋洋的意境中隐含出人的细腻情感,曲子彷佛活了一般,天地人三者的情感结合到了极致,知音知己之间的依赖与交融,洋洋洒洒于曲中纤毫毕现

    琴声中,柴荣脸上笼上了一层温暖,静静地靠在墙边,会心地笑了

    这一夜,他不知自己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靠在墙边,夜露打湿了他的头发,清晨的曦光照耀着轮廓分明的脸,嘴角还留着昨夜的暖意,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露水,深邃的目光看向那道粉白的宫墙,似乎想要穿透看到对面那边的人早已不知去向,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花香与煦暖,正如此刻的心境,空灵中带着飘渺与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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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离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青檀收拾了下行装,也做好准备,打开藏着的包袱,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流光溢彩的宝珠,这枚珠子是从李家出来唯一的纪念,对她来重逾性命,不可能放在宫里,只好随身藏在身上。

    转头看看桌上的古琴,想到前几日还寻到知音人又与其合奏过,她的内心就充满了温暖,如今一去沙场,不知几时能回,不知再归来时,这知音尤在否?

    她心下有些黯然,当下把那夜那知音所加的那段曲谱工工整整写了下来,然后郑重其事地收进箱子中放好,这才抱着古琴出了房门,朝乐工局走去。

    靠着这琴,她在宫外寻到个难得的知音,如今她人已不在,这琴,也该还了!

    赵匡胤这人别看平时洒脱不羁,然而做人粗中有细,极是敏锐。自那日见柴荣古古怪怪,逛青楼喝闷酒招头牌,必是遇上了什么感情上的难解之事,他当时就留了个心眼。今天趁着进宫有空,干脆到乐工局查查,看看有没有可能帮他老大找出宫里那个知音之人,倘若能找到,将她带到老大身边,想必老大一定会十分高兴吧!

    他这么想着,也来到了乐工局。

    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靛蓝身影也朝这边走来,他便在门口驻足等候。

    “哟原来是桂公公好巧”他目光闪烁地看了一眼青檀背上的乐器,笑眯眯打招呼。

    “赵将军好!想不到将军如此雅兴,竟有空来乐工局观摩?”青檀暖暖一笑,不失礼貌地回应。

    赵匡胤莞尔,“哈哈,行军路上寂寞,我来乐工局看看,有没有什么乐器可以一解思乡之愁的!路上奏了听听,也算个安慰嘛!”

    “这倒是!这沙场杀敌,若有军乐,倒也振奋军心呢!”青檀点点头,与他一同入内。

    一个女司乐迎出来:“原来是赵副将和桂公公,不知二位今日来乐工局,有何贵干?”

    “嘿嘿,姚姐姐,你又跟我客气了不是?叫我阿九就好啦!别赵副将赵副将的喊啦,多生分啊!”他倒是会套近乎。

    只见这司乐抿嘴笑了笑:“桂公公跟前,九猴儿,你就安分点吧!心惹人笑话!”

    原来这女司乐正是当日借琴给青檀的那位姚司乐,她与赵匡胤是同乡,两人十分熟稔。赵匡胤幼时别名赵九重、赵玄郎、赵元朗,姚司乐经常拿他打趣。

    青檀自从荣升五品宫殿监正侍,又做了刑部主事以来,宫里这些司乐、司衣女官们,也进而对她十分恭敬起来,

    “不知公公到来有失远迎,请到正厅容下官奉茶。”虽然过去与她是平辈相称的姚司乐,也同样不例外恭恭敬敬。

    青檀微微一笑,“不麻烦司乐了,杂家今日是来还琴的,不日杂家即将远征,这琴放我那儿也是可惜,不如还回来,留给需要它的人吧!”

    赵匡胤在旁边闻言心下一动,转头定定看她,“桂公公,莫非你会弹这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