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山有木兮
只听耳中轰隆巨响,滚烫的气浪扑面而来,连人的头发都被吹起老高,青檀的胳膊被萧漠和柴荣一左一右抓住,在千钧一发之际拖着逃到外面!
紧接着轰隆轰隆的爆炸声络绎不绝于耳,那些大桶一个接一个被炸得粉碎飞上高空,巨大的火光伴随着轰鸣在高空爬升到几十丈,视线被浓烟遮蔽,空中热浪带着那些飞扬着的,星星点点燃烧不尽的细碎火星,落在人的头上身上,烙出无数细细的焦糊。
强大的气浪一阵接一阵袭来,将周边一切物事推出十几丈远,强烈呛味弥漫在方圆几里,呼吸进去令人肺部发疼,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整个灵堂毁于一旦,炸成齑粉,受伤的人们跌跌撞撞爬起又跌倒,带着惊愕与恐惧,目光直愣地看着这毫无先兆的突发爆炸,庆幸着自己逃得快,没有成为被殃及的一员!
忽见银宗几个人朝着一个方向奔去,还离得很远,就已不敢驻足,不约而同发出惊愕和尖声惊叫,似乎比看见鬼还要惊恐!
柴荣起身跑过去,还没到跟前,脚步也猛地顿住,短暂而又惶然地惊叫一声:“文茵!!!!”
他身后,颉跌氏一个箭步冲上去,想从地上将她拉起,可才伸出去一半,就无措地停在半空,再也无法往前!
只见爆炸的火光里,映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文茵的两条腿和一只均被炸断,掉在不远处烧成焦黑,只余一只还拖着血淋淋的,看不出还剩多少皮肉的半幅残躯,费力地想向前爬,却哪里还能爬动半寸,所有努力,不过是原地徒劳罢了。
她的身边,是江别鹤的尸体,早已炸得四分五裂,如同一个血包爆开,满地鲜血和皮肉混杂在一处,早分不出部位,脑袋被炸掉一半剩下另一半掉在一边,脸上似乎还带着最后一刹那的惊骇神色,脑浆和鲜血混合着成为异样的粉红色渣渣,一滩地从头盖骨里汩汩淌出来,看上去十分血腥,令人恶心,胆子的人,早蒙了眼背过身去,颤抖着呕吐不止,此情此景,已经让他们骇异得三日三夜无法入眠。
方才青檀明明已经切断了点火枢纽,阻止了满屋火药的爆炸,然而,谁也没想到,文茵竟然会趁人不备冲过去,扔了一支火折子进江别鹤身边的大火药桶里,这下子,任是天王老子,也无法阻止爆炸了!
然后就像所有人看到的,一个火药桶嘭地爆开,紧接着将其他桶里的火药引燃爆炸,一个接一个地连锁反应开来,然后所有火药一起炸开,将一切炸了个稀巴烂!
颉跌氏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痛意,看着快要断气的文茵,沉声叹息:“文茵,你为何这样傻?为什么非要这样”
文茵费力地抬起脸看向他,勉强露出一抹笑,“师父徒弟让您失望了!不过徒弟不后悔”
颉跌氏摇头,“傻子,你还那么年轻,你的未来还很远,为何要把自己葬送在这里,不值得啊!”
“事到如今,想必师父你也知道,我和江别鹤一样,都是北冥道人的棋子,一旦走上这条路,便无法回头江别鹤挣扎了十六年,还是无法摆控制,我,又如何能够?今日事败,我早没了活路,与其受辱而死,不如自行了断干净!我这种人,本就是野草,拼命争一争,得到了,是幸运,得不到,也是命定又有何值得不值得师父何必替我难过!”
她好似拼尽了全身力气将话完,咳了几声,呕了几口血出来,瞳孔逐渐暗淡,显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颉跌氏目光沉痛,脱下外衣将她残躯盖住,切齿道:“过去的一切,如今的一切,全拜北冥道人所害!你告诉师父,他如今藏在何处?听命哪股势力驱使?师父定饶不了他!”
却见文茵困难地喘息摇头:“那人的身后是一个帝国的力量,我一只蝼蚁,又哪会知晓师父你未免高估我”
“唉想不到当年为师一念不慎,枉纵了那人!如今他竟越发变本加厉,制造更大事端为祸天下!真是悔不当初!”颉跌氏看着奄奄一息将死的文茵,黯然长叹,“还撑得住吗有什么想要交代的?”
文茵微微颔首,将仅剩的一只颤颤巍巍抬了起来,把心里面牢牢握着的几件东西,放到颉跌氏里,又指了指其中一件,嘴巴张了张,想什么却没出来。
颉跌氏一看,居然是天下三奇,日月瓶、无相镜、墨染叶!全都齐了!
他明了地点点头,指在日月瓶晶莹剔透的棱面上旋转数下,这个看似药盒子的一样的东西居然变化了结构,底部咔嗒弹开,整个儿分开成勾玉形的两个部分,像一对阴阳八卦一样,一个日瓶,一个月瓶,难怪要被称为日月瓶,原来有着这种玄!
青檀在一旁,看着自己带在身上很久,却没能研究透的药盒里居然有这种关,不禁吃了一惊,目光诧异地朝柴荣望去。
却见他长睫微闪,面色沉痛中带着异样的复杂,目光闪烁地落在那一分为二的日月瓶上,不知在想什么
颉跌氏依文茵所示,把日月瓶暗盒关打开后,便放到她跟前地面,火光投射到晶莹剔透的盒体上,被上面的棱面折射成一束,然后反射在地面投出斑驳细碎的光斑,组合成一幅奇异的画面!
画面呈现一幅漂亮的日月交辉图像,日光璨璨璀然,月光皎皎清冷,二者在一幅山麓一样的画面上相互辉映,带着神秘的光华,而最令人注目的,要数分别写在日瓶和月瓶上的两个字,在日月光华下异常清晰地投在地面:木木!
文茵本来已半闭的眸子扫到文字,流出血一般的泪,盯着那似林又似木木的字,哑着嗓子朝柴荣苦笑问:“日月交辉,山有木兮一木君子,一木伊人是么?”
柴荣微微叹了一口气,微不可见点了点头,“你猜到了”
青檀听着二人打哑谜,困惑地瞪着那日月瓶,心头一惊:“日为男子,月为女子,一木君子,一木伊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咦?这日月瓶难道?”
青檀思考着还没缓过神来,便听文茵拼着最后一口气,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似乎此刻她才感觉到了痛,似乎脚炸断,身体炸得残缺不全,也没有此刻这样的痛彻心扉!她的眸子抬了抬,朝一脸茫然的青檀看过去,里面带着道不明的深意,又夹杂着看复杂难辨的情绪,如深海暗涌一般在她眸底翻涌纠缠,最后随着几朵泪花砸下,她嘴角艰难地扯了扯,似乎微微笑了
“来”她对青檀微弱地呼了一声,又朝柴荣望去,抬起仅剩的一条臂举到空中,似乎想去抓住什么,柴荣忍着胸口的酸楚,握住她的,只见她释然一笑,费力地将柴荣的,递进青檀里,然后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让两人牵到一起,再不分开
“我师兄让给你了不准辜负他我在天上看着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的语声出奇的轻松,听上去也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飘散,却如同闷雷一样在青檀心底击响,惊天动地!
文茵的声音越来越低,生命在她残缺不全的身体里迅速流逝,直到抽离最后一丝气息,她的再也举不住,猛地垂落下地,紧闭的目下遗落出一颗晶莹的泪珠,似流星般,顺着释然微笑的脸庞滑落泥尘
“对不起”
当晚风把微不可闻的三个字轻轻送到青檀和柴荣耳畔时,文茵彻底停止了呼吸。这个女人生前多情且无情,多智而残忍,如今,她用同样极端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性命,又用这样一种释然给自己毕生的执念划上句号。
她这一生,似昙花般灿烂一现,又如流星般凄凉陨落,快得让人抓不住,却又浓墨重彩地绽放过,凉凉地在人心里留下一道伤,然后零落成泥碾作尘,决绝地离去,不留半丝念想!
不疯魔,不成活,这样的女子,狠辣过顽固过,多情过执着过,骄傲过卑微过,却用最可叹也最可怜的方式,走完了这一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用成全,释然了心结,走得坦然,走得了无牵挂,又让人如何对她恨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