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汉亡
砰砰砰砰
汉隐帝刘承祐疯了一般拔足狂奔,感觉自己的心脏快得要跳出胸口了!
“陛下,陛下,快藏进来,咱们被柴荣发现追来了!”郭允明拖着他在赵村那些破败瓦房下穿梭,终于找到一间隐蔽的农房,将他藏在了鸡笼之下。
先前苏逢吉一走,大批邺军追兵便搜索而来,刘承祐吓得和仅剩的郭允明二人夺命狂奔,却不曾想跑到北郊草丛边,碰巧看到了先前那一幕。
闻着风干鸡屎的淡臭味,刘承祐再也未露出嫌弃的表情,此刻只静静坐在鸡笼中,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如何都不是滋味。
当年为了李崧那桩谋反未遂案,他下旨尽屠李氏全族,苏逢吉如今直接招供了蓄意栽赃陷害的罪行,看来过去还真是杀错了人,办了桩大大的冤案!难怪先前提到李崧一案,桂七宝就变得十分反常,原来她竟是漏的李崧之女
这个为了李族复仇大计而长期伪装成太监,屡出奇谋为朝廷建功立业,看上去忠心耿耿的桂七宝,居然是个女子!
“难怪难怪难怪朕会对她”刘承祐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心绪纷乱到了极点
他在这边沉思之时,一旁的郭允明也在想事情,不知他想到了什么,那惨白僵硬的面上忽地涨红,鼻孔一张一翕呼吸加重,豆大的汗从他脑门上落下,连足都紧张得微微发起颤来。
“皇皇皇上”他结巴着凑过去,双不安地搓着,“要不您您您先从那里面出来好像外面没动静了”
“真的吗?”刘承祐此刻还有点不想出去了,性命攸关,若是能得半刻庇佑隐藏,又哪里在乎那腥臭的鸡笼是否与耻辱有关!
“真真的!”郭允明擦了一把汗,好似有什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嗯,也好!你扶朕起来,这笼子太重!”刘承祐丝毫未察觉他哪里不对。
“遵旨”郭允明哆嗦着伸过去将鸡笼掀开,又战战兢兢将刘承祐扶了起来。
“郭,你怎么了?为何如此冰凉还发着抖?可是被邺军吓坏了?”刘承祐善意地看他一眼,发现他头垂的很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轻颤。
“无事臣无事只是方才跑得急,有点喘不过气”郭允明支支吾吾解释。
“不用担心,等熬过这两日,咱们跑出邺军搜索范围,朕向太原皇叔刘崇求救,命他发兵护驾,以解汴京之危,到那个时候,朕就能东山再起”
刘承祐话未完,忽然感觉后心被一股冰凉的锐意刺穿进去,伴随着钻入脊髓的痛意,触电般反射到全身
心脏剧烈收缩着,喷涌出滚烫的液体,顺着后背流了下来,他看不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种尖锐的疼痛让他弓着身子颤抖,背着想去够,却怎么也够不到。
还没等第一下痛意稍缓,第二下又来了,这次是顺着胸骨穿进去的,刺穿了肺,然后又拔出来,再刺入,再拔出来,大量鲜血伴着有力的刺入声喷溅,利刃割裂骨肉刺穿内脏带来的阻滞感激发了凶的兽性,发了疯一般反复刺去,不知刺了多少下,刘承祐垂死挣扎着终于模糊地看到郭允明狰狞的脸,以及他上的血刀,那刀还是御赐的,今日竟然用来刺穿了天子的心脏!
“你竟然弑君”隐帝刘承祐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难以置信地盯着早已丧心病狂的郭允明,身体缓缓倒了下去。
“圣上对不住了!如今不再是您的天下,您看,外面不远处邺军正朝这边过来,您的命那么宝贵,正好是我向邺军投诚见礼,为余生奔条活路的敲门砖啊!”郭允明丧心病狂地咯咯尖笑着,整个人充满戾气阴沉可怖,“话回来,身为高高在上的天子,您可曾想过,卑贱如狗的奴才是如何看待您的?当您肆意践踏奴才尊严的时候,可曾想过某一天,猪狗不如的奴才,会用仇恨的坚刃刺穿您的心脏呢?”
“郭允明你果然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刘承祐满身是血窟窿,拼着全力想骂,发现已经身不由已,连张嘴都不易了。
郭允明此刻早丧失理智杀红了眼,哪里还有工夫跟皇帝啰嗦,提起刀来刚准备结果他性命,目光无意间朝外一瞟,不由得一哆嗦,失了准头
“怎怎么回事?不是邺军?”他睁着赤红的双眼大惊失色地看着远处那队人马,看服色就知道是先前跑散的皇帝亲兵,哪里是什么邺军!
“不对不对!我看错了?”他歪着脑袋想了又想,杀戮时的高度紧张令他的思维变得迟钝不堪,浑浑噩噩地揉了揉昏花模糊的双眼,再定睛看那支队伍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他居然把皇家亲卫队看成邺军,进而胆大包天动杀害皇帝,这支队伍进来会把他剁成肉酱的!
“天亡我也!难道今日非得死在这里?”他歪着头用迟钝的头脑又使劲想,眼看着皇帝亲卫队越来越近,已是避无可避,他浑身上下泛起恐惧的战栗,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与其被这帮人砍死,老子还不如自行了断来的痛快!”看着已经踢门进院的军队,他一不做二不休,迅速做出自杀的决定!
明晃晃的尖刀准确地直插心脏,他没给自己留下片刻挣扎的会,这种时候,或许抢在军队到来前早一刻死,才是最大的幸运!
“呵呵呵呵我杀了皇帝!千年以后史书上会记载:郭允明剚刃于帝而崩!哈哈哈哈人生自古谁无死,我这样也算名留青史了!哈哈哈哈”他变态地疯狂大笑着扑倒在地,很快一动不动了。
刘承祐挨了数不清的刀子,因着身上护甲格挡少许,此刻还没彻底丧命,然而也只是吊着一口气没死而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卫军在附近搜索,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来也不巧,那支亲卫队明明在附近民房到处翻找,却找了半天都没发现这边有人,为首长官一声号令,人全都集结到外面,不久便离开了。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也带走了刘承祐的全部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伤口源源不断流出来,将地面染了巨大一片,生命即将在这具身体里消散,弥留之际他忽然听到大门一响,有人奔了进来
“皇上皇上”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刘承祐艰难地睁眼,入目的,是桂七宝在他身边垂泪。
“七宝啊哦不是李家的青檀姑娘!你现在一定很恨朕朕死了你该高兴才是!哭什么呢?”刘承祐艰难地露出抹苦涩的笑意,想抬帮她擦去眼泪,却连动都动弹不得。
“不是的皇上是奴才对不起您”青檀不住地摇头,泪如雨下怎么也止不住,按照常理而言,她也是恨着刘承祐的,可如今见他成了这样,想到两年多的主仆情谊,她还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要对不起的是朕!朕从头到尾都错了啊”
刘承祐叹息一声,缓缓转头看向一旁面色沉痛的柴荣,“柴卿想不到临终前还能再见到你,你能为朕送行朕不胜感激”
“陛下,您不要这么是臣等妄为害了陛下臣罪该万死”柴荣垂泪叩首。
“柴卿家你勿须内疚,朕知道你一向是个恩怨分明之人,邺军犯京,朕有不可推卸之责,是朕的一时意气,倾覆了这个天下,毁了我后汉基业啊”
刘承祐眼角划过一道泪光,身上像是忽然有了力气,伸紧紧抓住柴荣臂膀,语声急切嘱咐:“朕走之后,这个天下,就拜托你们了!朕不是一个好皇帝,做不到让百姓安居乐业,做不到止兵息戈天下太平,朕盼望着将来会有人替朕实现这些做不到的事,那么朕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陛下放心,臣等虽能力有限,但唯有尽力,定不负陛下所托”柴荣垂泪叩首。
刘承祐点点头,又转向青檀,“李家姑娘,李崧一案在本朝沉冤,朕时日无多,已无能为力,将来可能的话,你们便为李族洗冤翻案吧!只要努力去做,相信百年之后,后人都会明白此间曲折,给李族一个公正的评价”
青檀含泪应下,她突然间发觉,什么恩怨情仇报怨雪恨,不过是过眼云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过去她无论有多恨多怨,有多少次想要报复助纣为虐的刘承祐,如今那些恨意竟在他临终前自然而然地烟消云散,甚至为他感到惋惜与悲哀。
刘承祐话间,气息越来越微弱,目光也开始涣散,费力地将头转向汴京方向,几滴泪珠从他面上倏然滚落,“母后对不起,咬脐能力有限,没能完成父皇所托,将这个大汉江山守护下去,咬脐不能报母后生养之恩,还请恕儿子不孝之罪”
天空阴沉着,暗霾笼罩着大地,四野一片荒凉。片片雪花簌簌飘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凝结着,久久不曾融化,他语速缓慢地喃喃碎语,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那年轻的生命如被寒风带走,那语声亦如淹没在这场朔冬的风雪里,再也不闻
公元九五零年,后汉乾祐三年十一月乙酉旦,后汉第二位皇帝刘承祐在这场动乱中驾崩,时年二十,历经四年两帝的后汉皇朝籍由此,宣告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