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兮

    南唐金陵。

    青檀看着生父符彦卿的亲笔书犯难不已。

    她带着银宗离开汴梁时，深刻明白作为中原正统簪缨之家的符氏家族，当然不能因一位嫡女而背离朝廷，于是请求符彦卿与自己断绝关系！符彦卿不忍，在广政殿跪了两日向天子请罪，可谓赤胆忠心日月可表，皇帝柴荣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无心追究，这件事便马马虎虎揭过了，符家依然是大周朝的簪缨肱股，老符依然在大周做他的栋梁之臣。

    如今青檀要与李弘冀成婚，当然也不能越过老父亲这一关，势必需求得符家同意，然而符彦卿一纸家书而至，不反对却也不赞成的消极态度，倒是生生给她成亲设了一道巨大的坎。

    “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然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是规矩，还望宗主遵从才是！”萧漠在一旁语重心长道。

    青檀点头，“我明白父亲的意思，其实过去在符府住的时候，府内庶母女眷们就劝过，我能活于白刃纷弩之下，已是天幸！以符媗身份而言，我可是个曾经嫁过李崇训的孀寡之妇，为了家族名声，便该削发为尼，常伴古佛青灯终老一生！可是萧叔你句公道话，死生有命，我无辜摊上这种事，为何就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了？为何要为了那个虚无的名声，妄毁形发

    还要以青春陪葬？虽然父亲没有这个意思，然而我也知道人言可畏，如今我欲嫁南唐燕王，势必与大周为敌，父亲心有所忧，也是情理之中！”

    “属下其实想劝宗主三思而后行，你看这是今日大周皇帝下的诏令，咱们银宗那件案子水落石出了，是太后和公主雇死士自导自演故意构陷而为，银宗清白无疑！周帝遵照太祖遗训令废汉太后在西宫颐养天年，实则严格监禁，而公主则发配到边疆苦役，也给予了严惩！当初你与他的恩怨，是否能因此化解一点了呢？”萧漠递过去一张中原的地方通文。

    青檀淡淡看了一遍，面色冷漠，“银宗本就冤枉，事情澄清也是理所当然！柴荣追查事实真相本就是责任义务，清除身边祸害也是为帝位稳固，并非是给银宗什么便宜！更遑论银宗从他那儿得到什么好处！公事对公事，如何扯上我与他的私人恩怨？他负我在先，有目共睹，我早与他一刀两断黄泉陌路，他做什么，又与我何关？！”

    “可是他还做了这件事，你也觉得与你无关吗？”萧漠又递给她一张大周皇帝下诏公开重审前朝李崧一案的告示。

    “你过去一直耿耿于怀，虽然苏逢吉已认罪自诛，然而周太祖却并未给你会为李家洗冤翻案，如今这个心愿，终于可以实现了！柴荣上位不到一个月，便责令刑部、大理寺，汴京尹重审前朝李崧一案，并通告全国，让李族后人到现场听审，你

    是李崧养女，也是李族所剩无几的后人，李族冤案沉雪多年如今大白于天下，你于情于理，都该去现场一趟吧？”

    青檀不语，拿着告示的极力想稳住，却在微微颤抖，眼眶也随着红了，从乾祐元年，到显德元年，整整六年了，这些年从李家蒙冤她图志翻案，查清真相后汉覆灭，苏逢吉服罪自尽，郭威称帝，她无时无刻不在期盼重审冤案的一刻，没想到如今居然成真，如何不百感交集！

    若是此番为李家洗冤翻案重写历史，那么含冤屈死的一代名臣李崧，终可得以瞑目；对李家三十七口老幼在天之灵，也能给个交代予以告慰；这些年自己持续不断的努力，那份重逾生命的血誓，也才能画上句号

    这一桩使命，耗了六年，痛苦地经历了开始，千辛万苦一路努力行来，人生为数不多的辛酸悲苦皆在其中，早非常人所能承受！如今终于能迎来终点，对于她而言，也算是结束一段痛苦的人生历程了吧！

    “听周帝会亲自旁听冤案重审，并将结果通告全国，洗冤翻案重写历史的当日，宗主若偕家族遗嗣亲自到场代表一族听审，那么李氏一族在天有灵，定然欣慰有加！”萧漠补充道。

    李氏一族，带着古老的幕族的痕迹，百年荣辱在最终时刻重合并写进历史之时，大概才是对这一族最好的致敬，还有什么方式能让那些飘零叹息的灵魂得到超度呢？大概只有后人公平

    公正的评价定论，才能成为让他们安息的墓志铭吧！

    “重审御驾会亲自到场吗？”青檀重复问了一遍，目色沉着，面色也分外复杂。

    “天子诏书上的确是这么写的，宗主觉得有什么问题吗？”萧漠不安问。

    “没有！”她埋下脸，密密的羽睫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冷冷地不再泄露半分，“那么拜托萧叔到十方岛将我表哥王凝和侄儿李璨接出来，带他们一起去吧”

    “好！让璨儿堂堂正正认祖归宗，以原告苦主的身份，亲历为家族洗冤翻案重写历史的一刻，将来不忘李家教诲，延续一脉香火，真真再好不过！那么属下便去准备，宗主不日也便可上路，切勿耽搁了”萧漠欣然道。

    “嗯我知道！”青檀悠悠叹了口气，也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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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大周首都东京汴梁。

    “喂！听了没？皇帝陛下一个时辰后要御驾亲临汴京府，旁听刑部、大理寺、汴京府尹，三司共同重审前朝李崧通敌冤案！快去看啊！”百姓奔走相告。

    有人感慨道：“那桩案子当时先由家仆举报，后盖棺定论李氏一族谋反作乱，行刑的时候杀了三十几人，刑场还有人劫法场，那可真是血流成河啊，我都记得呢！想不到几年后居然能

    翻案重审，真是奇了！”

    “也是如今皇帝陛下英明，听这桩案子先后有人提出不公，也搜集了证据，但在汉隐帝和太祖先帝时期，都给压了下来，直到如今天子当政，才获得重审的会！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咱大周有这样的好皇帝，将来一定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哪！”另一人道。

    “好像李家苦主都跪在府衙大堂等升堂了，咱们快去看热闹！”有人提醒。

    “快快快！大伙儿一起去！”人群朝官道上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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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您准备好了吗？该起驾了”

    过去青檀在内侍局的几个跟班太监被柴荣召了回来，如今在御前当班，天子偶尔同德旺、双喜等人聊起过去女扮男装叱咤风云的桂七宝时，历来冷若冰霜的面色会稍现柔和，还能罕见地会心一笑。

    今日他将御驾亲往汴京府衙旁听三司重审李崧一案，不知为何，堂堂天子却显得局促不安，似乎既渴望着那一刻，又紧张到足无措，在御书房来来回回徘徊了数十巡，这才故作镇定转身，朝一旁德旺问：“朕今日衣着可还得当？冠冕可端？如此常服而往，会否太过随便不合时宜？”

    德旺一躬到地，“皇上天人之姿，穿什么都英俊威武！今日

    不过是旁听会审，为民做主，并非极为重要正式场合，常服刚好合适，并无不妥！”

    柴荣闻言，微微叹了一声，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可是今日，对于朕而言，是重要而正式的一日啊”

    “皇上您什么？恕奴才没听清”德旺奇怪地看着天子局促不安的模样，心下不禁诧异。

    柴荣发觉自己窘迫，不自然咳嗽一声，状似无意问：“你今日重审冤案，李家一切相关之人都会到场吗？”

    德旺不假思索道：“听李族当初灭门，幸存活口也不过二三，如今皇上下诏为其平反，这可是关乎家族千秋声誉的大事，相信那些后辈哪怕远在天涯海角，也要千里迢迢而来！陛下心善渊，正善治，事善能，仁德昭然天下，又有何人还会怀疑陛下公正为民的一片赤诚呢？”

    “若真能如你所，那就好了只不过”柴荣欲言又止，调整一下呼吸正色转身，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去面对现实，“走吧！”

    “皇上起驾！”德旺一声传令，御辇在殿外迅速侯驾。

    远望宫外烟云重锁的那个方向，柴荣缓缓登辇，心绪难以平静，那个一直以来令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祈望重新涌上胸臆，迫得心尖再一次撕裂般钝痛起来

    “檀你会回来吗？”